【春秋】腿伤(小说)
12月底意味着四季轮回马上到达一个终点,一个新的起点即将来临,世间万物正在此间蓄积能量孕育着博大的生命。然而阴冷干裂却是这一时期渭北黄土高原典型的气候特征,即便是没有一丝寒风,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深深为这种寒意所惧怕。下午六点左右,暮色已起,那些必须出门的人便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两只眼睛以观察眼前行走的道路。要是与熟人见了面也不忘相互之间打声招呼:“这天真冷,简直把人能冻死!”然后又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了。
尽管此刻大多数人都只愿呆在自己温暖的家中,但那些穿着时尚的男女学生们为庆祝即将到来的元旦晚会所凝结的热情丝毫没有因此等天气而消减。但见一辆辆出租车停在了学校门前,抬音响、抱功放、拿话筒一番忙碌,打开出租车后备箱里面塞满了瓜子、花生、饮料、包装精美的礼品盒、用来装饰教室的彩带、拉花。
这座小城的各个繁华路段此刻亦是花灯粲然,然而在这个时段里却少有人出行,彩灯点缀下的街道有的只是来往匆匆的车辆。小城的最北部有一所骨科医院,因为周边几乎没有专门的骨科医院,所以那些跌打损伤、挫骨伤筋的患者便会慕名而来,一时间这所骨科医院也是远近闻名,甚至省城的患者也不远百里舍近求远来此治疗。以前医院门口临近街道有一间排骨面馆,每次从这里经过时先看到这家排骨面馆门额上方悬挂的招牌“xx排骨面馆”,再抬头一看后面便是在一座高楼其顶端显赫的位置有着“xx骨科医院”,便会浮想联翩。不知什么原因现在这间排骨面馆却不见了踪影,这倒显得这所骨科医院更加的空寂与冷清。
老闫和红杰吃力而又小心地把我从车内连背带扶的弄到了这所骨科医院的急诊室。偌大的急诊室内的情景和医院外的冷清几乎没有两样,三个人蜷缩在一个开着电暖气的角落,不知道是在侍弄着一台电视还是电脑。进了急诊室老闫说话也急得有些结巴了,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小伙子听到说是“腿碰伤了”,便也颇为沉稳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说道:“先让坐到床上,我检查一下。”在他戴好手套之后来到我的旁边说:“把裤腿挽起来。”此时我受伤的左腿已经疼得不敢再有丝毫的触碰,但为了让医生检查只好强忍疼痛让红杰和老闫极其缓慢地将我的裤腿一点一点往上卷起,即便如此也疼得我是不由自主地呻吟着。坐在电暖气旁的一个女子(因为她并没有穿医护人员专门的工作装,我也无法判断她究竟是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跑过来站在我的旁边,我还以为她是过来给帮忙的。但她就那样一直一动不动的站着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即将露出的伤腿。好像我的裤腿里面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在即将揭晓的那一刻她丝毫不愿因半点马虎而错过自己所期待已久的结果。待裤腿扶起来之后那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把我那丝毫没有外伤但却感到疼痛难忍的小腿左右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说:“没烂、没青、也没肿。”接着便用手去捏拿着询问我是哪里疼,每一次的碰触都疼得我嘶嘶直叫。这时站在我旁边的那个女子似乎并没有看到她所期待的那种悲壮的场面便满含失望的像一阵风一样在我眼前刮过,冷得我裸露在外的小腿不觉一阵颤栗。
在医生一番检查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没有问题。”他便又坐回自己的凳子。一听这话我们三个当时一阵茫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红杰急切地对那位给我检查的医生说:“还是拍个片子吧,看看骨头有没有问题?”医生倒也不难说话就说:“要拍片子也可以,我给你开张单子,你先把费一交。”
红杰忙着去交费,老闫背着我来到离急诊室不远的CT室。
医生要求我把鞋子脱掉,腿部的疼痛已使我无力去脱掉自己的鞋子了,红杰见状赶紧过来帮我把鞋带解开慢慢地才将鞋子脱掉。医生又让我把受伤的腿转动到另一个方位,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我竟无法单独完成,还需老闫他们来帮忙。
检查一完毕,红杰就迫不及待地趴在取片窗口询问结果如何。人家告知要等到明天早上片子才能出来。红杰更是急切地问医生:“骨头没事吧?”
老闫扶持着我坐在医院走廊的连椅上,便想起来询问我的腿伤到底怎么回事。这时楼道的一阵冷风也象那些好事的旁观者一样迅速从暗中聚集而来,似乎也要偷听我们在说些什么。
“哎,下午红杰用电动车带着我回到单位,眼看就要到了,他也准备绕过路上摆放的石头墩子把车停好,就在他车头转弯的那一瞬间我的腿与石头竟发生了猛烈的碰撞……”
我正在给老闫说着刚才腿部撞击的那一幕。红杰跑到我跟前释然地说:“骨头没事,只是软组织受到伤损。”
红杰以一种不幸中的万幸的口吻继续说着:“只要骨头没大碍,人就不害怕。”
老闫也附和道:“只要骨头没事,就好。”
在确认骨头没事的情况下我那颗悬着的心也便放下了。刚才在来医院的路上忍受着腿伤的疼痛也不免多想了一些。万一自己的这条腿就此残废的话,那以后的生命将怎样度过,各种生活情境也快速的在我大脑里一闪而过。
那时之所以有那些可笑的念头,确是因为当红杰电动车头转过石墩的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他这个弯子转得太小了,就在我准备向他提醒的那一刻,只听见“嘭”的一声,我便发自生命本能“啊……”的大喊了一声,撞击声和我的呐喊声几乎是同一时间响彻在寒冷的时空里。
红杰猛然听见这样的声音,赶紧从车上下来看着我忙问:“怎么了?”
慌乱之中我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看见他电动车的电源还没关闭,不断地提醒他:“你先把电动车关了。”我怕谁要不小再触碰到电动车的把手,车便会向前窜去,因为那时我就僵坐在电动车后座上,那样将会后患无穷。
碰撞之后我的左腿在疼痛中渐趋麻木,红杰一边慌乱地询问我的伤情,一边自责着自己的不小心。那一刻他真的因恐惧而慌乱的没有了分寸,两年前发生在他身上那次车祸所产生的心理阴影立刻又袭上他的心头。
那是两年前的某一天,他骑着摩托车正在左拐弯,这时一辆越野车冲了过来,一下把他撞到在地。当时他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只记得自己浑身上下全是血,腿无法移动。后来被送到县城某医院,结果一连昏迷了几天,后来看情况太严重又转到省城某知名医院,花了七八万才渐渐地得以恢复健康,直到现在腿内还留着一条钢板,等待时日再将取出。经过这次车祸他对车产生了严重的心理恐惧症,行走在路上,只要一听到车的鸣笛声,吓得就赶紧躲的远远的,一段时间还向我诉说着这一辈子再也不摸车了。前段时间因为工作的需要,可能也是那种恐惧有所衰减,便又买了一辆电动摩托车。
红杰试图把我从电动车上扶下来,但此时我的腿根本就无法放到地面上,脚一挨地就疼得要命,更别说向前走动了,我无法站起来,只好坐在冰冷的石墩上。
红杰还是不停地询问着我情况如何,我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暗示他先不要说话,心想着猛烈的撞击之后都是这样难受,过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红杰就在我身边焦虑的左右转着,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妻子打来电话,他也慌乱地匆忙接完电话。挂了电话他便说让他给谁谁打个电话,让其用车把我送到医院,我想没有那么严重,还劝他不用打电话麻烦别人了。
看他打了半天电话也没有个着落,期间我也试图站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红杰更是着急的有些语无伦次了。
看到红杰如此焦虑,我也意识到这次可能撞得不轻,便拿出手机给老闫打了个电话。我忍着疼痛只说自己的腿碰伤了叫他赶紧把车开到单位送我去医院。在给老闫打电话的时候我每说一句话都感到非常的吃力,不知道为什么老想哭。老闫可能听出了我情况的严重,也没多问便说:“好的,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开车过来。”
老闫来后和红杰一起把我搀扶到车上,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我一个人坐在后排,在黑暗里我的眼角竟不由自主地流出泪水来,我不知道当时是把我疼成那样子了还是因为其它原因。
我们三人在医院寒冷的过道里坐了半天还等着医生继续为我治疗,可始终再没有人来过询问我们了。红杰这时看我疼得难受,便又跑到急诊室去询问刚才给我诊断的那位医生。
我们在外面也能听见红杰和那医生的对话
“检查做完了,怎么治疗呀?”
“没什么大问题,骨头又没受伤,回去吧。”
“你看,人疼得不行。”
“实在疼得不行,那就给开点止疼药吃吃吧。”
医生在开药的同时叮咛红杰:“如果晚上肿胀的话,明天就得到医院来救治。”
红杰拿着医生开的药单交了费,却怎么也找不到取药的地方。于是跑出跑进,又是上楼下楼还是找不到医院的药房在哪里。便大声的喊着:“这药房在哪里呀?在哪里取药啊?”
结果他这一喊却把另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给喊了出来。她出来后很不耐烦对红杰说道:“乱喊什么呢?医院里面要保持安静。”
“我找不到你们医院的药房,我朋友腿疼得厉害要拿止疼药。”红杰见终于出来了一位医生便象遇见救命恩人一般很恭敬地说。
那位女医生显得有些气愤地将手一指说:“就在那边,那么大的几个字你看不见?”
不一会儿红杰拿着两盒药来到我和老闫面前说:“先把止疼药吃上,回去再看情况。”
在送我回来的路上老闫对医院里医生的表现显得有些气愤但又无奈的开着玩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医生,怎么对病人如此不当回事。”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上次我侄女脚被车夹伤以后也是这所医院治疗的,不过负责给我侄女治疗的那位医生倒是很热情。”
我强忍疼痛调侃地说:“你侄女当时伤得那么重又住了几星期医院,我这有没有明显的外伤,骨骼有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软组织受到破坏,自然不属于人家骨科医院治疗的范畴,人家是专门治疗骨科疾病的医院。”
其实我已经是第二次进这家骨科医院了,我便给他们讲起我第一来医院的缘由:那天下午我用电动车载着妻子正准备右转弯回单位,后面竟有一个小伙子骑着一个大摩托从右侧朝我们冲来,妻子吓得大喊不已。由于那小伙车速太快根本无法停下来,便径直撞在我们车上,把我撞倒在地。待其他人把我扶起和那小伙进行理论时,才发现他骑的摩托车根本没有牌照,连他自己也是无证驾驶,他很怕我们报警,便当即表示愿意为我积极治疗。来到骨科医院医生开始挺重视的一番检查之后也是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开了一些止疼药、消炎药让我拿回家去吃。
红杰又说起他两年前的那次车祸。说起初自己的脑子并没有问题,在县上那家医院治疗的时候竟昏迷了几天几夜。后来看情况危急只得转到省城大医院进行治理,在抢救室里一连呆了几天,后来听他家人说人家医院教授专门打电话到县城那所医院询问在治疗的过程中是否用到某种药物,然后又问用了多长时间把那种药注射完的?教授听了对方的回答简直气的不行,那种药怎么能按常规药的流速进行注射呢,这差点要了人命!赶紧进行稀释。
红杰说道激动处随口骂道:“他妈的,在抢救室里呆着简直就是烧钱,一天就得花一万元啊!”
于是我们不免在车内一番感叹、一番抱怨。
老闫把我送回单位,下车后我的腿部更是疼得厉害。起初在他们的搀扶下勉强还能向前移动,现在根本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了,更别说向前挪动了,况且我还是住在三楼。
老闫见状便说:“还是我把你背上去吧。”
我不好意思让老闫来背自己,便硬撑着在他们的搀扶下向前缓慢的挪动着。
“这样得走到什么时候?”老闫说着话便走到我前面弯下了背要背我上去。
我实在无奈便在红杰的帮助下爬到了老闫的背上,红杰在后面扶着我。
尽管老闫身体健壮但现在毕竟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况且我的分量也在一百二十斤左右,所以老闫背着我行走还是比较费力的。特别是上楼梯的时候,老闫每上一个台阶便用一只手抓着落满灰尘的栏杆,另一只手则从后面和红杰一起护着我。
由于老闫急着送我去医院连晚饭也未来得及吃。回到我住的房间洗了手我就让老闫赶紧吃饭去,老闫却并不着急,又问起我后面生活将如何安排。
这时老闫好像才突然想起了我妻子便问:“你媳妇呢?她知道你腿受伤的事吗?”
“下午才回老家照看我娃去了,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我想暂时先别不让她知道。”
老闫可能也看出了我心中的顾虑也便不再问及此事,但仍然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根本无法行走,一个人在这里如何是好?”
红杰这时自告奋勇地说:“这两天我一忙完工作,就来照顾。”
红杰总认为我的腿受伤他有着很大的罪过,一直对此很内疚,一得空闲便向我们不停地说着这事都怪他,是他技术不行,没有小心。我们也不断地安慰他不要让他太过自责,这只是个意外事故,又不是谁故意的。
现在我一个人又确实无法自理生活那就只得麻烦红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