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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绿野】牛棚风云


作者:萍踪屐影 进士,11031.5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334发表时间:2014-01-10 22:07:49

1981年6月27日到29日,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在北京举行。会议审议和通过经过广泛讨论的的文化大革命。《决议》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决议》实事求是地评价了建国以后32年的功过是非,彻底否定了给党和人民带来灾难出:“‘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都是完全错误的,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而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
   讲的准准确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其中讲“文革”后果是“严重灾难”,性质是“内乱”。我时任中共嫩江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曾在电影院大会作辅导发言,重点讲到后果与性质。现在距离停止文化大革命的1976年10月份,已经三十个年头,《决议》已经过过去20余年,社会上还依然可以看到“灾难”的往事,“内乱”的影子。
   按照中共中央组织部上个世纪80年代关于填写“干部履历表”的要求,我有两段时间属于“受迫害”,即在四家子公社被夺权到第一次“解放”,在老沟被看管到第二次“解放”。解放的概念,指解除束缚,得到自由或发展,特指推翻反动统治,有旧社会营垒做比较。我们大批共产党人本属共产党范围,忽然冒出个“解放”干部的理论与“运动”,从哪里“解放”到哪里?很滑稽,似乎是一种“运动学说”的产品,也算一种政治游戏吧。
   宏观地讲,我“受迫害”时间跨度为一年半。第二次从蹲牛棚到1969年3月12日解放,共98天,其中蹲牛棚被专政78天。时间并不长。比起那些迫害之死、致残和以年为时间单位计算者比,我是幸运者;比起那些受尽折磨,受尽苦难,倍受玷辱者,无人格可言者,我更是幸运者。我的良知和责任驱使我记下当年的部分往事,从一个边境公社的简单“牛棚”生活看“灾难”,看“内乱”,看部分历史的真实。
  
   1、“苏三起解”
   我只和县委、县政府的黑鬼领导们住了一宿“牛棚”。第二天早饭后,树文书记和瑞元县长等人小声嘱咐我回公社的注意事项。瑞元说:伙计,一会儿你就该“苏三起解”上路了!精神点。他话音刚落,只听何大胡子站在走廊里高声喊我的名字,命令打行李,公社来人“提审”我。
   我透过玻璃,只见昨晚要给我煮面条的赵某以目示意,向我告别。公社的两个同志恰好走过来和他“交接”。这是两位平时和我一同下过乡的干部,篮球场上“厮杀”的球友,相处很融洽的同志。但此刻“敌我”相见,泾渭分明,如何表演?营长的大哈腰,随营医生的喷气式,国珍的下车被打倒之声立刻浮现出来。“亲不亲,线上分”。两条路线斗争、两个阶级斗争已经把人们斗出天昏地暗。夫妻斗,父子斗,母女斗,兄弟斗,师生斗,战友斗,同学斗······。唯毛主席革命路线是听。原来一些相处很好的同志,忽然在路线上翻脸不认人,斗的你死我活。我们该是什么场面?他俩开头绷着脸向我宣布,代表四家公社人民逮我回公社接受人民的审判、审查。但当宣布途中纪律时,俩人都有些绷不住阶级斗争的弦,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后来,他俩说,怕见到我时,大家依然旧时的喜笑颜开,说话没遮拦,传出去不好交待,态度要严肃一点。但看我一本正经地犹如苏三离开洪洞县,再也忍耐不住,直想笑。那是何等森严壁垒的年代,何等阵线分明的岁月,哪里准许有这种演出!那是招来“杀身之祸”,招惹是非的麻烦。他俩赶紧转过脸,绷脸笑对赵某说句“就这样吧,走!”抬脚先走。看到这情景,我似乎也动了感情,憋不住要笑。赵某立刻用眼神制止我,呼着我的名字,命令式地叫我赶快跟上。后来讲到这段“提狱”情景,我们3人大笑不止。这也算“文革”中一个逗人的小浪花。
  
   “苏三起解”,在路上向人们可以喊冤,还有冤枉中的说话自由。“文革”中连这个自由都没有。一旦申辨则罪加一级。辽宁省的张志新就是因为讲自己的话,竟被残忍地割断喉管。报纸登出以后,全国哗然。“文革”的灾难比起封建社会如何?公社来“押解”我的两个同志和我约定,一路上谁也不说话。
   但县直机关干部不同。当时原爱辉县委、县人委机关办公楼南临兴安街,与北临中央街的商服大楼隔院相望。县牛棚就设在商服楼上。为方便起见,我被押解着穿越县大院,一下子遇到正要下乡的七、八个熟悉的同志,基本都是嘉荫社教工作队员或郑某人大吵小青楼的见证人。但他们不认识权当临时“解差”的两位同志,一下子把我围起来,以为我没有问题了。问长问短,为我高兴。那是很珍贵的短暂一瞬。我说了实话,又介绍了两位“解差”。大家立马唏嘘不止,后退几步,让出南行之路,同情地目送我离去。
   他们嘴没停,但声音不大,我却听的真切。大致是三种提法。一是同情。二十几岁平遭打击陷害,太冤屈。二是仗义执言。骂郑某人等整人不择手段。三是鼓励。说我的问题已经在地委、县委两个大院当笑话、当故事讲开了,认识不认识的领导,都同情我。我会很快“解放”出来。这段时间权当磨炼。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原本要干到底、弄明白的决心更增加了力量。
  
   我穿着自己的蓝棉袄,戴当兵时剪绒帽,和两位“解差”走在黑河路上,犹如赶路,没有人看出我是“黑鬼”、押解在路的黑河男“苏三”。一公里多的途中,我急速想着刚才听到的信息,想着回到公社被批斗的几种可能,想着采取硬顶还是迂回开玩笑的办法。想着想着,自己笑了。反正都在玩政治游戏,试一把!他俩在我身后左、右各二、三步远,没有听到我苦中取乐的笑声。
   汽车客运站知道我是黑鬼,被押解回四家子公社批斗。但他们不相信会是20几岁的年轻人。他们前一天晚间就在客运站大候车室批斗了营长,知道我和他同在老沟被看管押解回黑河,也预示着我也将象营长那样被“喷气式”地拖进会场,遭受非人侮辱和不讲理的批斗。
   我们在剪票前10分钟登车,坐在中间稍后的座席。这10分钟,客运站的站务人员和少量货运司机,以看看车,找司机或乘务员有事为由,纷纷登车,看新奇动物般看我们3人。他们分辨不清谁是黑鬼,谁是“解差”,在车下指手划脚地叽叽喳喳,直到把在呼玛浴池准备斗我的混血司机请来,登车看了一眼,告诉他们:就是那个,年轻的,穿蓝棉袄,假装没事的那个。我们听的一清二楚。
   那天乘车人特别多。有位老人要到我那里挤坐,意思要我让让坐。乘务员立刻走过来,说我那里是特殊座,谁也不能挤,另给他安排了坐位。我在受保护。更有意思的是乘务班长小洪在开车前登车检查,问谁是四家子公社姓王的。两位“解差”赶快答话。她走过来,单独交待我要坐好,有什么事情可以叫乘务员。
   她是位文革前的党员,一直是先进工作者,群众中很有威信。接受安排“黑鬼”乘车任务之后,她一直单独处理。提前乘车、安排座位,都是她具体操作。一年后,我调到运输公司当革委会主任,在客运站候车大厅举行见面会。小洪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们早就认识了”。真的,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在运输战线。我问起“黑鬼”乘车那天为什么有那样多的人上车看我。她简单说是“看神奇”。
   原来,第六指挥部和爱辉营民工返回黑河的车队浩浩荡荡,司机多,好猎奇,聚到一块讲轶闻趣事。我们三个黑鬼被格外青睐。他们添枝加叶,讲了许多故事。小洪在我当黑鬼登车前一天就听到关于我的三个奇闻。其一曰,我每天夜半时分穿背心裤衩,走出寝室练功夫,然后再回去睡一觉。起床前,全身出汗。民工怕我,看守也怕我。在代客车上,别人冻的要死,我却额头出汗。吓的看守不敢碰我。
   二曰,我们在老沟登车前,路过厨房,我顺手一摇,拿走两瓶白酒,揣到怀里。在车上趁人不备,半天半瓶酒,两天两瓶酒,浑身燥热,把衣服、帽子脱下来给别人用。酒壮英雄胆,说我豪气极了。三曰就是北极村夜半一声喊,吓的看守直哆嗦。
  
   汽车客运站在黑河的南岗,经过黑河城到四家子公社近11公里。黑河街里流动人口本来就少,那个“革命”年代,有问题和没问题的领导干部、有“问题”人的亲属都不敢轻易走动,免去反革命串连之嫌。我透过窗户看到的是一片萧瑟景象,一片“革命”浪潮下的萧瑟。出城,很少见到车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这里一片白,黑龙江上一片白,北极村一片白,老沟也一片白。白色让我想起“恐怖”二字。当时美其名曰“红色恐怖”。真不知是哪位御用文人捧臭脚,概括疯狂迫害干部的一些流行说法为红色恐怖,直到被反革命集团肯定······。
   我们在公社门前下车。木板围墙上贴满了大字标语,集中起来是三类口号,即“打倒四家子公社最大的漏网走资派王国华”、“打倒顽固不化走资派王国华”为定性打倒之类;“王国华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金候奋起千钧棒,坚决打倒王国华”为表决心打倒之类;“王国华是四家子公社牛鬼蛇神黑后台”、“王国华是苏修特务、日本特务的保护伞、代言人”为社会罪恶定性之类。
   走进院子,机关小院子围墙上和办公室窗台下,贴满了刚刚写出来的大字块、大标语。多数为上、中、下三排排列,表明各单位打倒之类政治态度。我左右环顾。后来有同志说我斜眼相看。那些大字块、标语中有两个“没有”,即一个是没有万岁之类,表明“同仇敌忾”,斗争主题明确,口号明确,响亮,似乎很有威慑力。另一个“没有”是没有定性我为钻进党内的阶级敌人,没有“省长”之类的提法。口号是一种政治态度和立场的表述,是斗争任务和方向的凝聚,也是定性的檄文和“告示”。
   墙上的标语口号具有普遍性,没有特殊性。我想起隆洲讲的相信群众的观点断定,他们已经见到我档案中1960年4月27日“空勤学员登记表”中的记载与讷河公安局的调查;他们又会在他们亲自外调我父亲的材料中认识我父亲,谁能认定他当过省长?他们都知道打倒我的真相,大造打倒的声势,也是玩政治游戏的过程,自觉不自觉地玩玩而已。想到这些,我做点简单分析,心中亮堂了。原来有点紧张的心里一下子放松下来,平坦极了。
   机关干部都在等着“看”我。他们站满了所有的窗户,高高低低,里三层,外三层。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被他们深深地“记录”下来,成为后来的谈话资料。两位“解差”这时也表现出“崇高”的革命精神,在众目睽睽下,高声命令我快走几步,做姿态给“群众”看,给“政治”看。
  
   2、“牛棚”生活
   “牛棚”,文化大革命的“特产”。做为政治概念出现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我没有考究。其称谓大半含有区别于国家依据法律设立的看守所、监狱,由各级党政班子按政治形势需要设立的准级监狱,强奸民意地美其名曰“群众专政”。报刊在报道各地平反中的“牛棚”生活,其苦惨惨,其情悽悽,受尽随随便便的折磨,精神和肉体都受到人间少见的催残,比监狱的生活还低下难耐。我没有经过那些惨无人道的“洗礼”,但却能体会出其中的惨无人道。
   四家子公社的“牛棚”设在公社办公室后院的东侧大厢房中间房。厢房的中间房为大间。大间南侧为机关小食堂,北侧为男、女小宿舍和一个小办公室。“牛棚”房门面北,和宿舍同走一个几步长的小走廊。房门面西,直对机关后院篮球场。“牛棚”内有南北向的东、西两铺大火炕。地面中间有南北向、占地面长度一半的火墙和炉子。地面北侧,临门有一个桌子,供写交罪材料之用。室内跨度约六米半。
   我走进这座牛棚前的一个小时,管理突然严了起来。看守班长首先搜查了每个黑鬼的被褥、衣帽,集中所有被褥、身穿的衣服以外的所有东西,连纲笔之类的东西也不放过。又给他们制定了新规矩,宣布9条新纪律,用白纸写成大字,贴在将是我的铺位对面墙上。被看管的黑鬼们,逐人念一遍。看守“班长”又逐人问:记住没有?牛棚生活突然严格起来,看守班长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令他们大惑不解。
   当“牛棚”门打开,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十分惊讶,又十分沮丧。屋子比较暗。我的眼睛看了一路雪光,一下子不适应,只见到人们称为“活愚公”的“北方大寨”大队的领导人魏义公。我心中一阵难过。啊,和县里一样,关进“牛棚”的黑鬼都是党的忠实儿女,都是干事业的精英。
   我进“牛棚”的第一个“教育课”是宣读墙上的“纪律”。我自然能高声朗读下来。但脑子里一片空白,何以记住?按规定,我也肯定地回答“记住没记住”的问话。
   这时,我发现黑鬼们,或称为准级囚徒们,都站在床前听我宣读。在我读完“纪律”之后,看守班长又转身问他们“听到没有?”“记住没有?”
   这位看守班长是位老公安派出所所长,为人忠厚老诚,一点不走板地执行上级决定。我实在了解他。眼前的现实,我进“牛棚”的这些“花样”,显然是他在完成别人的设计,在走过场,也在玩政治游戏。他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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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1981年6月27日到29日,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在北京举行。会议审议和通过经过广泛讨论的的文化大革命。《决议》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决议》实事求是地评价了建国以后32年的功过是非,彻底否定了给党和人民带来灾难出:“‘文化大革命’的理论和实践都是完全错误的,它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而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作者一走资派名义被关进牛棚,在蹲牛棚的几年里受尽了艰辛耻辱,作品者详细记录了在这期间进行的一系列斗争和生活工作中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在牛棚里他们不断坚持学习还要应付批斗,“棚”友们在棚内的生活时间比我长二、三个月。他们比较适应了那种失去自由的痛苦。我发现,这些人都十分注重研究政策。“小六子”“包装纸”上一旦有社论或毛主席最新指示,传递速度特别慢。尤其关校长和关某。关校长逐字逐句探讨。有时抄下来,写学习毛主席语录或社论的读后,请我过目。字里行间的苦闷、苦难、苦涩的滋味令人实在难过。有什么办法?有政策,没人执行;有政策,按需执行;有政策,歪嘴和尚往歪里念。我和关校长、贺院长通过写“读后”之类的东西,用稿纸交换认识。这里有许多感人的故事,这里有说不完的真情,许多艰难,许多荒唐,许多无奈,都成为过去。推荐阅读。问好王老师。【编辑秋心】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1110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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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心        2014-01-10 22:25:35
  一个年代的沉积,令人不寒而栗,问好王大哥。祝福你春节愉快!【编辑秋心】
秋心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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