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天山 (散文） 文祥
　　 我们夫妇的对面，坐着昏昏欲睡的杨华夫妇。洁净的车厢里温暖如春，和谐号动车正欢快地向南行驶着。我看着杨华胖胖的大脸，滚圆的肚子，低垂的头顶中间是白白的一片。我噗吃一声笑出声来。杨华迷茫地抬头问：“怎地，到了吗？”我笑嘻嘻地说：“老了，都老了，你头顶看上去是干旱的河底。”他摸了一下头顶，回了我一句：“你不是也成了秃山吗？”我说：“假如你看见有人抢包了，你还能冲上去比划几下子吗？”他直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不想搭话了。我也默默地看着一闪而过的绿树，站台，渐渐远去的村舍。他又想起二十年前的那次遭遇，他时常向人们玄耀的那次威武。可今天无语了。
　　 时间很象窗外流动的风景，一闪而过。我对我们俩那次去新疆出差，还记忆犹在。
　　 三月的天山，阳面的积雪开始溶化，北坡上还白雪皑皑。晚上近九点，太阳才慢悠悠落下山。晚归的牧羊人赶着一大群绵羊迎面走来，狭长的盘山路又驶来一辆货车。我们乘坐的卧客只好贴近右面路边行进。已溶化的南坡湿土黑黝黝的，隔着车窗玻璃看不到车轮，只觉得车身慢慢向右倾斜。右面就是山涧。
　　 我吓得满头的卷发直立起来，冲着我的业务员杨华吼叫：非得坐这趟大客卧车！乘那种前苏联的小飞机，伊宁市至乌鲁木齐一个多小时就到。坐这个车，在天山里转一夜，十几个小时才到昌吉市。他也有理由：来时就坐了小飞机。发动时，象坐在母鸡背上，母鸡正在抖动土洗澡。起飞时，象一只大蜻蜓被山风顶回好几次。飞行时，人象煤球被筛来筛去。不如大客卧，睡上一觉，睁眼就到了。
　　 他好象是我的领导，不容争辩了。我蒙上我的羽绒服不理他了，在卧铺上打盹。迷糊糊地在果子沟里捡又红又大的苹果吃，灌了蜜似地甜。仰面采摘乳白色的奶头葡萄赶紧往衣兜里装。这时一位舌头发硬、中年男子在喊：没人啦！开车吧！把我从梦中拽回车里。我强睁睡眼看了一下手表，已过午夜十二点。我警觉地看了看车门口刚上车的几位穿黑色棉袄棉裤的汉子，摸了摸手提包还在。顺手把在集市上买的长长的苏式单筒望远镜握在手里。忽然我觉得不对，大叫一声：还有人没上车！司机急忙刹住车。此间已行驶了近二十分钟。车刚站稳，从后面赶来一辆摩托车，上来一位身披军大衣的乘客。正是冻得嘴唇发紫的杨华。他跟我要了三十元钱给了骑摩托车的人，把军大衣也还了。赶紧钻进被里，嘴里不停地说：尿没撒完，车就开走了，幸好半夜有倒短的，差一点儿扔在天山。
　　 午夜三点钟，客车停下来要加油。乘客都下来了，活动一下疲惫的身体。谁肚子饿了，附近还有个小饭店亮着灯。我紧跟着杨华，生怕还有什么闪失。把我的羽绒服让他穿上，他还没缓过冷劲来。路灯下围了一群人，他非要过去看看，我拦也拦不住，只好跟他过去。只见两女一男弯腰盯着地上三个小白碗，看样子是做买卖到乌鲁木齐上货的。中间跪着一个五十左右岁的干瘦小老头儿，正竭力让围观的人下注押钱。旁边人群中站立两位黑衣大汉，正是后上车的那三人。那个做买卖的男人大概已输了几百元钱，看准了绿球在一个小碗里，用右脚踏住，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沓百元大票正数着。干瘦小老头猛然站起，大喊一声：拿来吧！一把抢过钱，撒腿就往黑处跑。我的同事杨华不知哪来的灵敏劲，还是这几人让他受冻的恶气未出，一下子就把他扑倒了，压在身上不放手。一个黑大汉跳过去，从腰里拔出亮晃晃的菜刀照杨华后背砍了两下。我大吼一声拿着长柄望眼镜照着砍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他晃了晃，回身给了我一脚。被抢的两女一男也冲了上来，围观的人们缓过劲来，呐喊着围拢上来。两个大汉看大势不好，扭头就不见了。大家对那个小老头一阵拳打脚踢后，同二女一男一起将其扭送到当地派出所。经审问才知道此强抢者才三十五岁，是化了装的。
　　 我当时害怕极了，赶紧从地上扶起杨华。我浑身冷的打颤，说不出话来，只顾摸他的后背。他无力地靠着我，腿软软的，还要坐到地上。司机帮我把他搀扶到车里，打开车灯，才发现后背有血。扒开衣服一看，右肩膀约食指长的刀口在流血，幸亏穿了我的羽绒服，他里面还穿了皮夹克，刀口不深，未伤骨头。但后一刀砍在腰中间，紫红色一道，杨华说就是这地方疼得要命。
　　 我们急赶到乌鲁木齐，住了两天医院，坐飞机回了家。出差任务完成了一半。他在家躺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我们后来又一起到过许多地方，可天山只去过那一次，还是夜间度过的。
　　 车厢里放起了音乐，韩红唱的《天路》，是杨华最喜欢听的。他又兴奋地站起来，脸红红的，象刚煮熟的大虾。也不管两位夫人愿意不愿意听，眉飞色舞地讲起天山之行，可这次讲的是羊肉串如何好吃，一点膻味都没有，水果因日照时间长，甜的把嘴巴都粘住了。我闭上眼，也打起瞌睡，心里却暗暗发笑。
　　
　　
　　 2014年元月10日
　　 文祥于陀夫茅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