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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谎花不香(小说)


作者:七色槿 举人,5210.0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768发表时间:2014-01-11 16:07:11

五月里的一天,国霖赶着驴车到镇上赶集,他把半口袋花生米和一对鸭子在集市上卖了,又到镇街的铺子里给老婆买了个电饭锅。办完这些事,天已过晌午,该回去啦。收拾起草料袋子,又拎一桶水饮着牲口,这时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人向他走来。
   “大叔,你是往北边去吗?”
   “是啊。”
   “你是哪个庄的呀?”
   “庙庄的。”
   “哎呀!太好啦!你捎着我吧,我给你钱。”
   “上来吧,啥钱不钱的。”
   他把搭车的人安置在垫了谷草的车厢里,又把旅行箱放在她手边,就上路了。
   国霖坐在车辕上,用他那个秃秃的短鞭子不很用力地抽打着那头瘦驴,车轴吱扭吱扭地响着,驴蹄子咯噔咯噔踩出碎乱的点儿。那女人安静地坐在他身后,一声也不响。搭车的人引起了国霖的好奇心,他搭讪的开口问道:
   “你是上庙庄哪家呀?”
   “哦,我上刘庆和家。”
   “你是打哪儿来呀?”
   “哦,我来串亲戚。”女人淡淡地说。
   看来人家是不愿意跟他往深里唠,国霖也就闭上了嘴。
   前十来天下过一场透雨,玉米苗、花生苗出得一手齐,地里是一片茸茸的翠绿,田间道路像一条灰褐色的带子穿行在嫩绿之中。
   太阳还剩一竿子高时,他们回到了庙庄。
   “国霖大哥,你从镇上拉回来个啥人呀?”几个邻家女人等在路口,向国霖打听。
   “呵呵,人家是个买卖人,卖金溜子、金耳坠儿的。”
   “真的吗?”
   “唉,你们这群糊涂娘们!跟你们说吧,年轻漂亮的,人家白送个金溜子,像你满生大嫂这个模样的,像你这样又老又丑的,就得拿钱买啦!”
   “你个驴脸的鬼长得好看!连你家的狗都不正眼看你!”
   “大嫂子,你可别胡说!我家的狗是你们老张家的八辈子祖宗呢……”国霖耍着贫嘴家去了。
   一夜工夫,刘庆和家来了个漂亮亲戚的消息在女人中传开啦,她披肩的卷发,脚上高跟的小矮靴,肩上还披着个带穗的丝披肩,总之这个漂亮女人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让庄里的女人们艳羡,满庄的女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你听说了吗?他二婶儿?”
   “啥事啊?”
   “刘庆和家来个外国人!”
   “真的?!”
   “也许是大学生吧……”
   “是买卖人,卖金溜子的……”
   刘庆和家来的是啥人引动了人们的各种猜测。直到那个心直口快的二嫂子谎说去庆和家寻一把香菜籽,才算弄明白。
   红涨着脸的二嫂子手攥着一把香菜籽,跑得喘吁吁的,站在大槐树下对一帮女人添油加醋地说道:“我的妈呀!我当是谁呢,就是启新妈娘家那个外甥女嘛,……”
   “哪个外甥女呀?”
   “就是她死了的二妹子的闺女嘛,小时候总在她家住着的小兰嘛……”
   “哎呦,不是的吧?……”
   “启新妈不说,谁都认不出来了!准是在城里嫁了好人家了,有二十五、六了吧?割的双眼皮儿,眼眉切一半去啦,腰细得像马蜂,一折就断……还有啊,她穿个大开领的袄袄,紧包着,半拉胸脯子都露出来啦!”
   “妈呀!啧啧……”女人们都瞪起眼睛,惊骇的同声叫道。
   知道了根底,好事的女人们那种热衷于东家长西家短的兴趣已经冷了下去。只有孩子们还挤在刘庆和家的篱笆边乱嚷乱叫,好奇的想看一眼这个神奇的客人。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子正在一只腿蹲下,两手杵地打着旋,尖声尖气地叫喊“东来的雁,西来的雁,飞到我家下个蛋……”一个女孩颤动着鼻翅,憋着笑,不怀好意地蹭过来,把手中的一团泥蛋儿塞进男孩的嘴里,然后摇晃着两条小辫飞一样地跑了。那男孩坐在地上,一边“呸呸”地往外吐着泥,一边哭骂“操你妈的!你赔我嘴……”
  
   国霖所说的“金溜子、金耳环”还是有些影儿的,小兰真就给姨妈卖了副耳环,还有个黄澄澄的戒指。自妈死后,后妈带着个弟弟进了门,小兰的心就空洞洞的了。后妈不打她,也不骂她,只是淡着她,轻易也不跟她说句话。爸是个木讷的庄稼汉,只会干活、吃饭,从来也想不到闺女心里有些啥。只有在姨妈家里,才能找到点家的感觉,所以小兰小时候就总往姨妈家跑,来了就住下不想走。
   姨妈家有个常来常往的房客,是采购贵重药材的,专门收购蝎子、牛虻、嘟嘟歌儿,每到夏天他准来,住在这儿坐等买卖上门。穷山沟里就数这几样东西值钱,一个蝎子顶两个鸡蛋的价钱,不单是孩子们热心捕捉,闲暇的大人也常常在山坡上翻石头,期盼着翻到两个蝎子。
   小兰爱看着那人炮制药材,用盐水煮蝎子,或是架上小铁锅,烧着微微的火,将锅里的河沙炒热,再把嘟嘟歌儿、牛虻倒进热沙里翻炒,烫去须爪和纤毛,然后一个一个检出来用白纸包好。干着这些活儿,那人总爱给小兰讲这讲那,小兰顶爱听他讲秦城,讲那里的海滩,市区的街道,讲街上卖的零碎小吃……尤其令小兰神往的,是那里姑娘们的穿衣打扮,以及各色新奇的小饰物。讲到动情处,总不由得教导小兰说,你这样的好模样,可千万要拿稳了主意,好歹也得嫁到城里去,你就有好日子过啦。
   那人因为爱着故土的原因,总把秦城往好里说,于是两三个夏天,那城市的影子在小兰的脑中就一天天扩大,一天天真切起来。她知道那里有绵延六、七十里地的海滩,知道有一家叫“北大”的理发店,能烫出最时新的发型,还知道卖各色果子和小饰物的鲜货市。她知道那里女人的日子是多么舒服安逸,每天睡到太阳老高才起来梳头打扮,然后到街上买一点点菜。哪家的女人都没有粗事做,哪一个的手都是白白净净的……
   小兰所认识的秦城,以及那里女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她认为那里是她将来最好归宿的地方。
   日子不声不响地滑过去,表哥启新他们那一茬孩子,都跟洼河边的树苗一样,长成了青郁的小树林,不知不觉中小兰也长成个大姑娘了。邻居家的满生媳妇曾大声大气地批点,说小兰命不济白长了副好模好样,她那种细腰白脸的俊样不入乡下人的眼,庄稼院的人们泥一把水一把,整天受累还不定能填饱肚子,谁要个花样子干啥?要是搁在城市,这样纤细狐媚的女人一准有人喜爱。这番批点小兰记住了,她认为嫁到城里去自身还是有本钱的。
   十八岁那年夏天的一天,小兰端着一盆衣服到沟边去洗,远远地看见那个房客背着包从小道儿上走来,她上前去打招呼,那人笑着说:“正好你在姨妈家,不的话还要去找你呢,我给你介绍一桩亲事,秦城的一个老师,老婆去年死了,年纪大了点……你看行不行?”
   小兰的心就“通通”地狂跳,脸红得像要渗出血来,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人笑笑,“乡下的姑娘都像这样吗?有意思。-----我找你姨妈说去吧!”
   嫁人究竟是啥样的事,十八岁的小兰还没有思量过,不过她知道离开乡下苦日子的机会来了。她心跳得很,身上也微微打着颤,这事可关系到自己一辈子的命运,于是就从街巷里绕回到姨妈家后门,绕到与房子紧挨着的柴棚,已经听得见屋里的说话声。
   是姨妈生气的声音“老李啊,难为你费心给小兰搭话,我们虽是翻土拉坷的人家,闺女也照样是娇贵的。她妈没了,我这里还有碗饭吃,用不着把闺女随便推出去。”
   老李像是在劝着什么,说了几句话听不清楚,急得小兰双手按在狂跳的心上,默默地念叨“快应了吧!快应了吧!……”然而与她愿望相反,姨夫大声地说了起来:
   “岁数也太大啦,我那个挑担小兰他爸才比他大两岁,不说别的,单是跟我们小兰站在一起,就够不般配的啦!……”
   姨妈接过来说:“你跟人家说这干啥?咱又不稀罕人家的好吃好穿,这是个人的命,咱也不想高攀,乡下人的闺女还是说给乡下人好,同年仿岁的,平头平脑过着有滋味……”
   小兰不等听完,已像浸在冷水里一样了。悄悄地离了柴棚,跑到沟边,伤心地哭了好半天。晚上姨妈忿忿地说起这事,小兰也是来了个一哭了之,哭得姨妈一点也摸不到她的心意。
   那年以后小兰就再没来过姨妈家,她跟她那庄里的秀儿结伴外出打工,在小饭店里端过盘子,海滩上卖过小纪念品,给人家看摊卖过鞋……开始一年还能听到消息,往后就断了音信,不知她在外边干着啥。
  
   节气已过了芒种,自从春天那场雨后再没落过雨,天旱上来了。河沟那缓缓流淌的水面窄了不少。满生媳妇在沟边洗衣服,听到一声“嫂子,洗上啦!”抬头看看,启新妈端着个盆子,正朝这儿走来。“快来,到这儿来,这儿有块石头,正好搓着得劲!”
   庆和家跟满生家住斜对门,平日里走动得并不热络,启新妈看不上满生媳妇这样的人,张张扬扬的啥话都敢说,不分男女跟谁都瞎逗,没个女人的样子。
   “满生嫂子,你家小宝说下媳妇了没?”
   “唉,还没有呢,闹心啊。前年给说了一个,俩人都愿意,亲家母非要一万块钱彩礼钱,还得给盖三间房,咱家拿不起,人家就不跟了。这又荒了一年多,我小宝都二十五啦,再荒下去,不就打光棍啦?我家就这一个,真要是绝户了,老人倒了都没人抬埋……”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启新妈没搭言,低着头,手上使着劲,“咔咔“地搓着衣服。
   “他婶子,你再再心,有合适的,给搭言一个吧!”满生媳妇扔下手里的衣服,两眼热切地看着启新妈。
   午后的斜阳照着启新妈低头沉思的脸,她还是没搭言,但是揉搓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那“咔咔”声中断了。她抬起头,迎着满生媳妇的目光,像是要说什么,又没说,低下头去咕嚷一句,“哪有合适的呀?……”
   满生媳妇思量不透启新妈揣了个啥心思。
   第二天早上刚吃完饭,启新妈就来了。“嫂子,今儿个是集,咱俩赶集去吧?”料得她一定是有话要说,满生媳妇痛痛快快答应了。
   “嫂子,昨个儿我没思量准,就没往深里说——你看看,让小兰给你当儿媳妇中不中?”
   满生媳妇一下子愣住了,她惊喜地叫道:“哎呀!咋能有这好事啊?!我寻思小兰已经嫁人啦!”
   “还没嫁人呢,她又没个妈,没人给她张罗。我挺喜欢你家小宝的,那孩子厚道,俩小人又是同岁……打起小儿,你家小宝就让着小兰。”
   满生媳妇的心,一会儿像天上刚钻出云层的太阳,照得亮堂堂的,一会儿又像被一根绳子拴着,吊在那里不着天不着地的,她不敢相信那个洋气、长的像花一样的的小兰能到他家屋里、跟着儿子过日子。
   赶集回来,满生媳妇的欢喜劲头还没过去,她拿起小镰到后院,手忙脚乱地割了一堆韭菜,等不及拿回屋里,就拿上一半小跑着给启新家送去了。一进堂屋就喊道,“他婶子,我给你送韭菜来啦!”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年轻女人,那女人见她进来,慌忙把手上夹着的半截烟扔在地上,脸色很不自在,讪讪地站起来搭话。满生媳妇就听见心里“咯噔”一下,就好像谁在她那热腾腾的心上浇了瓢凉水。她打量着眼前这个人,这是小兰吗?咋一点没有小时候的影子啦?头发是不红不黄的,烫了大卷披散在肩上,脸白白的,眉毛又细又弯,是青紫色的。她那个吊着的心就往下沉下去。
   迷迷糊糊回到自家院里,满生抽着烟袋说:“赶集回来不快弄饭,惶惶溜溜跑哪儿去啦?”满生媳妇就把启新妈说的话学了一遍。
   满生说:“有这好事?你该乐颠儿了才对呀,咋还蔫头耷脑的?”她又把刚才看到小兰的情形学说了一遍。“她还抽烟卷呢,我倒是愿意看眼离啦,可那扔在地上的烟屁还幽幽地冒青烟……”
   满生没吱声,屋里只剩他抽烟袋的嘶嘶声,还有烟袋锅子一闪一闪的亮光。过了一会儿,满生把烟袋锅儿在炕沿上磕净了,说:“这丫头在外边一准儿没干好事,要不,咋上赶着找咱小宝这样的?……这年头在外边,心眼一活动就学坏了,没听人说?当小姐的、当二奶的都有?咱可别叫人戳了脊梁骨。”
  
   从上辈子人起,巷口的大槐树下就是村里消息集中的地方,生产队那会儿召唤出工敲的那段铁轨还挂在树上。如今大槐树更老了,底下一截树干被虫蚁掏出了洞,人们还是习惯在这里歇息,十里八村的各色消息在这里集中,又从这里发散出去。满生媳妇收拾完盆碗就到这儿来了,她想找至近的姐妹打探打探。
   往年这时候,苞米都一人高,正是趟地描肥的时候。今年天旱,地里干得冒烟,春天出来的那一地好苗又都齐齐地蹲在了地上。不下雨描肥也白搭。男人们都外出务工了,剩下一帮女人老头,没事儿就在槐树下闲呆着,女人唧唧喳喳闲说话。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不满地说:
   “这群败家的老娘儿们!地里苗都旱得趴了架,一个个还没事儿人似的!”
   “旱去呗,那一点子破地比屁股帘大不多,收也收不上多少。”
   “过年种不种地还两说着,我也跟老爷儿们出门卖小工,挣几个是几个,像这样两头抻着,外头的人惦着家里的地,家里还惦着外头的人,……”
   “就是嘛,靠这点地还能养活人?”
   “我们当家的说,过年也想养活鸡……”
   老头急了,“瞧不起这几亩地?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不种还中?打下一把粮食就饿不死人……”

共 6736 字 2 页 首页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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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语言生动、活泼,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小说中的人物都很鲜活,小说的细节叙述细腻,情节引人入胜。小说的主要情节是主人公小兰来姨妈家一个多月了,打算找个老实人嫁了,结果却事以愿违,反映了现实农村中朴实的风俗人情世故,体现了城乡的两极分化以及开化与传统之间的矛盾。谎花不香,很有现实意义。好小说,推荐阅读共赏。 【编辑:秋觅】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1120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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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14-01-11 16:10:02
  小说语言生动,叙述上也注重细节,有浓郁的地方特色,小说中的人物都很鲜活。
   感谢赐稿春秋,期待更多佳作。
秋觅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1-12 10:04:59
  启新妈从地里回来大门关着,钌铞搭上了,眼里插着根树棍,她知道外甥女已经走了。开了门,坐在月台上,盯着那一株大麦熟花,傻了一样痴痴地坐着,不知道她是在惦记着外甥女,还是在寻找花香。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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