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王金虎，是我们研究院总务科的一名电工。从年龄上看，他也就三十多岁，但在研究院里，上到领导，下到一般职员，大家都喊他老王。开始时，老王还不大适应，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早年当过兵，在部队里学了门制冷技术，这不，退役后还真派上了用场：谁家的电冰箱不制冷了，空调有个小毛病什么的，只要你找到他，说一声：“老王，我家的冰箱或是空调出了点毛病，你去看看吧？”他只说一个字：“走！”背起工具包就走。
　　 老王的技术堪称一流，他只要到现场一看，二听，就能立马找到症结所在，三下五除二，手到病除。有人觉得，老王给自己解除了烦恼，提出要给他点劳务费。老王呵呵一笑说：“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你这不是寒碜我吗？”男同事于是就提出请他喝二两。老王有个爱喝酒的嗜好，听说请他喝酒也就欣然应诺了。老王的酒量也是很大，一般三两不脸红，半斤不话多，一斤是平常。慢慢地一传十，十传百，老王喝酒的名气也跟他的制冷技术一样不胫而走。有好事者也不知什么时候给他起了个外号“王酒壶”。私下里，人们提到他，叫他王金壶的人也越来越少，叫他王酒壶的却多了起来，当然这大多是善意的调侃。
　　 老王背着个“酒壶”的外号，走到那里喝酒，熟悉他的人就说，给老王换大杯子。老王是实在人，喝酒也实在，他那种喝法，也确能镇住一酒桌的人。但是，俗话说得好“好虎敌不过一群狼”，老王在喝酒上也是出尽了丑，到头来也还是把小命也搭上了。
　　
　　 这都是七八年以前的事了。
　　 初春的一个早上，我刚走出家门准备去上班，老王也恰好从家里走出来。我们俩寒暄了几句就一起下楼梯。老王在前，我在后，我见老王戴着的太阳帽后面缺口处漏出一缕洁白的绷带来。我笑笑说：“老王，这是怎么挂的彩？”
　　 “昨晚喝多了，下楼梯不小心摔的，缝了六针。”老王有点不好意思，但对我一点也不隐瞒真相。
　　 “不要紧吧？”我关切地说。
　　 “没事！过几天一拆线就好了。”老王干咳了一声说。
　　 “以后别喝那么多了，你喝酒也太实在了！”
　　 “我老婆也是克的我不轻，我确实太不象话了。”
　　 “以后晚上不要在外面喝的时间过长，你不回来，你老婆能睡塌实吗？人家第二天还要上班呢！你也要替别人想一想吧。老王，我可是跟你说实话的。”
　　 “我知道张哥为的是我好。你就放心好了，我今后不喝了。”
　　 我有个晚睡的习惯，一般夜里十二点前我是不瞌睡的。那年夏天，天气好像又格外地热，我身体比较胖，尤其害怕过夏天，夜里睡觉的时间就更晚了。一天深夜，我刚刚睡下，不知是谁用拳头砸的我家的防盗门“咣咣”响。我揿亮电灯，开门一看，原来是老王的妻子于芬。于芬有点焦躁地说：“张哥，金虎他到现在也没回来，会不会又喝醉了？”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往家打电话说，去西郊一个同学的父亲家里修电冰箱了。我去地下室看了，他的轻骑也不在家，会不会骑轻骑去了？”
　　 “这个老王！去西郊那么远的地方，喝了酒又骑轻骑这不是胡闹嘛！”我也怨恨起老王来，“弟妹，你没给他打传呼吗？”
　　 “打了几遍了，可他根本不回电话，真急死个人了。”
　　 “你别急，弟妹，这么办吧，咱去找找看吧。”
　　 “也好，真不好意思打扰你，张哥。”
　　 “不用客气。”我给老王在司机班的一个好朋友小李家打了电话。小李说，他今晚没跟老王在一起，但听说老王这么晚没回家也焦急起来。小李说，我去把车开出来，咱去找找吧。
　　 我们开车沿着去西郊的路线一路找去，宽阔的马路上阒无行人。车子慢慢出了市区，郊区的路灯昏暗了许多，许多路段是黑黢黢地。我突然发现在路边躺着一样黑乎乎的东西。我们下了车走到近前一看，正是老王的那辆轻骑。我们都喜出望外，但轻骑的发动机已熄了火，老王也不知在哪儿。我们都本能地想到，老王很可能就在路边的沟里。小李下到漆黑的沟里，一边呼唤：“老王！老王！王大哥！”没有回音。小李又下到了沟底，他听见一个人睡觉发出的呼噜声。小李高兴地说：“老王在这里呢！看来没事，听他睡的多香！”
　　 我与小李从沟底把老王抬到马路上。在昏暗的路灯光下，只见老王满脸是血，人还在呼呼地睡着不醒。
　　 我说：“赶紧把他送医院，看有没有生命危险。”小李开车把老王就近送到了西郊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听了听老王的心脏说：“不要紧，就是点外伤。也幸亏是夏天，若是冬天，后果就严重了。”一位年轻的护士小姐为老王处理外伤。老王酒还没醒，闭着眼说：“别——别管我！再——再干一杯！”我们都笑了。护士小姐一边为他清理伤口，一边调侃说：“先别急，等我给你包扎好了，你再去喝，好吧？”老王似醒非醒，嘴里嘟哝说：“我——没事，还能——能喝。”我说：“好吧，你先老实点，让护士给你包扎好了，我们回家再喝。”从医院里回到家，已是第二天凌晨了。
　　 中午，我下了班，刚回到家里，老王象个战场上的伤兵一样打扮进了我家。
　　 “张哥，昨晚给你和小李添麻烦了，老弟实在是惭愧啊。“老王，你不是告诉我说戒酒了吗？怎么还骑着轻骑跑老远去喝！你……”老王满脸尴尬：“我一个老同学父亲家的冰箱坏了，他家又在西郊，路这么远，都是好朋友，这么点事求咱，咱能不帮吗？坐公交车太慢，打的我又打不起，就只有骑轻骑方便了。”
　　 “我不是说你该不该去的问题，而是你明知喝了酒干么还骑轻骑！”
　　 “我同学也是不让我骑，我觉得问题不大。出了同学家门还好，谁知让风一吹，就晕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摔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你也真是命大，幸好那段沟是土质，若是石头的，看你今天还能站这说话不！”
　　 “张哥，我这次一定戒了！今早上，我老婆非要拉着我去离婚。我给老婆也写了保证书了。”
　　 “真能戒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张哥，你再见我喝酒，我是这个！”老王右手扎煞五个手指做了个捂的姿势。
　　 我笑笑说：“既然管不了自己，戒了也好。即便不为自己作想，也得为老婆孩子作想吧。”老王憨憨一笑说：“张哥说的对。”老王的伤疤好了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再喝没喝过酒，我不敢保证，但他确实没再喝醉过却是现实。
　　 一天，我一个十几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来我生活的城市开会。我召集我们六个老同学在一起，喝了个昏天黑地。我回到家就报了菜谱。老婆奚落我说：“还给人家老王上课呢！你看你自己吧，昨晚你喝成什么样了！”我尴尬地说：“酒这东西还真是好东西，如果喝高兴了还真难控制。”老婆严厉地说：“好啊，继续喝吧，等喝出个毛病来，你就老实了。”因为从酒量上看，我有玷男人这个称号。平时在酒场上，我也从来不敢跟谁比试。我长了这么大喝醉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的。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一晃就是几年过去了。我因为单位里调房搬了家，从此与老王也不再是邻居了。我和老王见面的机会自然就少了，但我们有时也常常通过电话联系。
　　 一天，在大院里，我跟老王碰了面。我说：“老王，哥俩有日子没在一起坐坐了，抽个时间喝点吧？”
　　 “张哥，我可是当着你的面起过誓的。咱哥俩确实该坐坐聊一聊了。不过，话可要说清楚啊，你喝酒，我可是喝水。”我朝老王的胸口打了一拳说：“好样的，哥佩服！佩服！”那次我和老王见面以后，不觉又是几个月过去了，我在研究院大院里很少再见到老王的踪影。有人告诉我说：“老王脑袋开窍了，他在外面偷偷地开了个公司，主要是承揽空调安装、冰箱维修等业务。现在上班也就来点个卯就溜了。老王腰包也鼓了。老王还是我们研究院里第一个拥有私家车的人。”这人说话不免还漏出一点点醋味。
　　 我对老王脑袋能够开窍为他高兴，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发财致富本无可厚非，但我对老王上班时间溜号干私活不大赞成。奇怪的是，领导们一个个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没看见，老王又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
　　 这天，上班后，同事们各自泡好了茶又开始纷纷把自己知道的新闻播报一番。一个人说：“昨晚，老王的那辆小轿车被贼偷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就像一枚炸弹在我们办公室引爆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一时，办公室里唾沫乱飞。有人说：“老王也太烧包了，丢了活该。”有人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是小偷盯上了老王。”我说：“连一辆汽车都能被人偷走，保卫科不是有夜间巡逻的吗？这事保卫科难辞其咎。”有人接我的话说：“这事与保卫科没有什么关系。”我一听就有点火气，说：“人家老王丢了车，你说与保卫科没关系，若是你的车丢了呢？你也说与保卫科没有关系吗？我看你这是红眼病！”这人说：“我话还没说完呢，老张，我看比你自己丢了还着急呢！我听保卫科长说，老王的车停在他家的楼下，发动机在夜里一点了还在响呢。
　　 巡逻队员以为老王回家拿东西去了就没在意，等第二遍巡逻回来，车就不见了。老王也承认自己喝多了，他忘了发动机熄火，更忘了锁车门就回家睡觉了。让偷车贼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开走了，这能怪谁呢？”也是凑巧，当天，我在大院里遇到了老王。我说：“怎么搞的，把车丢了？”
　　 老王叹口气说：“张哥，昨晚我又喝多了，怎么把车开回来的都不知道，丢了车算侥幸。”
　　 “什么时间又开戒了？”
　　 “没办法，张哥，做生意不喝酒那行！”
　　 “好啊，继续喝吧。”
　　 “张哥，我还得求你帮我说说于芬，她最尊敬你了。这次丢了车又闹腾着离婚呢！”
　　 “我要是你老婆，早跟你离了！兄弟，于芬对你已经够忍让了。”
　　 老王嗨海一笑，说：“张哥，你对我最好了，这个忙你那能不帮我！对了，你什么时间有空，我开车接你，咱弟兄俩出去潇洒潇洒。”
　　 “你少来这一套！老王啊，你从办了公司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我感觉越来越不认识你了。你小子也真牛逼，刚丢了一辆车就又买一辆。”
　　 “张哥，实话跟你说，我揽生意有辆车孬好是个门面。再说了，我买的都是二手货，并不贵的。”
　　
　　 令我想不到的是，我跟老王的这次见面竟成了我们的永别。一次，老王酒后驾车发生了车祸。我到车祸现场看了，老王死得样子很惨，我到现在想起哪个场面仍然心有余悸。有人说，都是命中注定的。老王如果没有这门技术，如果他不嗜酒如命，如果……或许也不会这么早地就结束自己的一生的，但是，现实是不会跟人们开这样那样玩笑的。
　　
　　 200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