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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手艺


作者:流风飞雪 童生,722.3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35发表时间:2014-01-12 16:29:42

那人拿着一把白亮亮的刀在秋苟眼前晃了晃,晃出一道银亮的光来:“买刀吗?锋利无比,不信你试试。”
   “拿你的头来试!”秋苟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那人连忙收起那刀,灰溜溜地走了。
   秋苟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杀了一辈子猪的秋苟昨天去上岭村帮人杀一头猪,竟差一点被猪掀翻在地,白白受了村里人的嘲笑。被秋苟用刀捅进脖子的猪在落地时竟猛地一跃,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发疯般在坪院里狂奔起来,吓得看热闹的人们都随手抄起家伙来围追堵截,才再一次被七手八脚抬到条凳上。
   秋苟再也不敢大意,对着那已经半死的猪一气捅了好几刀,直到那猪哼不出半点声响。自己也像醉了酒一般,软软的,差一点跟这头死猪倒在了一堆。
   那猪再也不会叫了。秋苟却被边上看热闹的人们揪住了一条尾巴,七嘴八舌取笑开了。
   “秋苟,昨天夜里同老婆做了那事,刀没准头了吧?”
   “上了年纪,得节制一点,比不得年轻。”
   “秋苟,老喽!”
   “不是的,刀不快了。”秋苟红着脸分辩着,真的拿着那把沾满血污的尖刀看了看,赌气地往地上一丢。心想,才五十多岁的人,怎么就老了呢?一定是刀不好使。
   秋苟不能再去杀猪了,他要去镇上找铁匠打一把好刀。
  
   铁匠的真名叫田云贵,这公和墟镇附近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真名。儿子进喜有一次翻看家里的户口薄,见户主栏中填着“田云贵”,问他娘:这田云贵是谁?娘就骂他:蠢崽,田云贵是爹,你爹就是田云贵!平时他只听到墟场上的人都叫他爹铁匠,老的少的都这么叫。
   “铁匠,帮我打一把刀。”
   “铁匠,钢一把锹,明天来拿。”
   ……
   碰上铁匠不在,人们看见进喜,就叫:“小铁匠,老铁匠呢?”
   进喜不愿人家叫他小铁匠,听着就像在骂他,红着脸说:“我有名字呢,我叫田进喜。”
   人家就说:“你是你爹的儿子,你爹叫老铁匠,你不就是小铁匠吗?”
   铁匠的手艺在公和墟上出了名的。附近一带几乎家家都要用他打的家什,尤其是刀,家里用的菜刀,墟场上杀猪的刀,剥牛的刀,连那劁猪阉鸡的刀都是他的手艺。他打的刀钢火好,锋快轻巧,且还在刀上弄出点花样来,诸如在上面烙一条龙、一只凤之类的东西,用得顺手,看得也舒心。
   “铁匠,帮我打一把刀!”秋苟进门就喊,铁匠正一个人坐在店里喝闷酒。
   “叫我打刀?”铁匠的眼睛有几分迷迷瞪瞪的,像是喝醉了。见秋苟点点头,他又问出一句:“怎么打?”
   “用手打,还用我叫教你?”
   “我只有一双手。”铁匠摊了摊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秋苟这才注意到,店里那烧铁的煤炉子冷冰冰的。
   铁匠的炉子是前不久才熄的,他的一个徒弟不久前出师走了。铁匠谋算着不再带别的徒弟,进喜初中毕业没考上,正好接徒弟扔下的那把大锤,把祖上这份手艺传下去,自己奔六十的人了,也硬挺不了几天。
   进喜只有十六岁,长得却很健壮,像极了年轻时的铁匠。好好锤打,将来一定又是公和墟镇上的一个好铁匠。铁匠满意地看着儿子说:“跟我学打铁吧。”
   “不学。”进喜回答得很干脆。
   铁匠说:“打铁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吃饭的手艺,为什么不学?”
   进喜坚决说:“不学!学了连名字都没有。”
   铁匠火了:“不学?我们墟场上人家不学手艺,喝西北风去!”
   进喜见爹火了,担心爹在气头上会抡起铁锤把他的头当铁打。他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爹,怯怯地说:“我学别的。”打铁实在太乏味了,长年四季守着个炉子,守着个铁砧头,人像木偶一样抡着锤子,锤得火星直往身上迸,弄不好还会迸进眼睛里面。
   铁匠想了想,也没办法,只好说:“那就去学裁缝,明天去拜秋莲为师。”
   进喜就跟着秋莲学了裁缝。看着他每天早早出门,往南街口秋莲家走去,很晚才回来,铁匠也还满意,只是有时候在店里坐着,看见那炉子搁在门角落里冷冰冰的,心就像一砣铁一样沉……
   铁匠对秋苟说来了正好,有伴喝酒。他叫女人拿来一副碗筷。秋苟也不推辞,就陪铁匠喝起酒来。见铁匠渐渐喝出一脸的悲戚,秋苟心里忽然有了话。一碗酒干了,铁匠倒酒的当口,秋苟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你要愿意,让小敏跟你做徒弟吧。”
   见铁匠不做声,秋苟有些后悔。他晓得铁匠家过去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从不收墟场附近人家子弟做徒弟。收了,等于砸了自家日后的饭碗。秋苟忙说:“算了,这家传的手艺……”
   谁知铁匠端起碗很响亮地跟他一碰:“明天就带小敏来,我就带这最后一个徒弟!”
  
   铁匠终于又有了一个徒弟。看着站在面前的小敏,铁匠心里直纳闷,那五大三粗做屠夫的秋苟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白白净净、单单瘦瘦的儿子来。想想,毕竟也有个徒弟了。
   墟场上,人们又听到铁匠店里传出的“叮当叮当”的打铁声。铁匠的炉子又红火了起来,铁匠的门前又变得热闹了。
   “铁匠,打一把刀。”
   “铁匠,钢一把锄头。”
   ……
   铁匠笑着,一一答应着,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在店里,小敏很少说话,闷声不响的,吃力地抡着从前的徒弟留下的那把大锤。闲了,就像那闷砧头,呆在门边看一回街口来来往往的人。
   街口那边,总是热热闹闹的。每回看过去,都有一辆色彩斑斓的公共汽车停在那里,那红男绿女不停地拥挤着从车门口上上下下……
   一天,是个墟日。铁匠开门很久了,不见小敏过来。往日天麻麻亮小敏就来了,把店堂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炉子烧旺,整理好家什。还帮师娘劈柴挑水,做着徒弟该做的一切。今天的日头已经升起一竿子高了,照得整个墟场暖烘烘的,却不见小敏的影子。铁匠只好自己动手拉风箱把炉子烧旺,整理好家什,把那要打的东西一样样清点好。
   早饭后,仍不见小敏的影子。铁匠正在着急,门口光线一暗,他以为小敏来了,却见是秋苟。
   “小敏呢?”秋苟一进门就问道。
   铁匠奇怪,说:“小敏根本就没来,正要问你呢。”
   秋苟说:“小敏一早就出门了,这死崽,上哪里收魂去了?”
   一个进店来取东西的中年男人告诉他们,小敏上广东去了。他亲眼看见小敏跟人上了去广东的包车,赚快活钱去了。
   小敏走了,铁匠的最后一个徒弟走了……
  
   小敏走了不久,进喜就踏进了自家门槛。
   进喜回来,家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依然是冷冰冰的炉子,依然是闷声不响的铁砧。
   铁匠算来,进喜跟着上岭村那师傅学做木工刚满一个月。他跟秋莲学做裁缝也只学了一个多月,就跑回家来不再去了。说那是女人干的活路,一天到晚坐着不动,没劲。铁匠没办法,就这么个儿子,祖宗的手艺不指望他传下去,祖宗的香火可得靠他传。铁匠对儿子说,那就去学泥水匠,天天走南闯北,真正男人的活路。他又带着儿子去古岭村拜了个泥水匠师傅。谁知这回时间更短,还不到一个月进喜就跑回家来,说那活路太辛苦了,每日风吹日晒,还不如做木工,做木工天天呆在人家屋里不用日晒雨淋就能赚钱。
   铁匠没办法,想了想,只好又领着儿子去上岭村拜一个木工师傅。儿子又是一个月就回来了。他不动声色地问:“一个月就出师啦?”
   进喜说:“没劲!我想了很久,如今是卖力不赚钱,赚钱不卖力。要赚就赚快活钱!”
   铁匠的心就像门边那炉子,一下子凉了。心想,完了,儿子完了,儿子什么也学不成了。他真想痛打一顿眼前不争气的儿子,可他实在懒得动。老了,心也灰了。
   进喜看见爹坐在店里对着那冷冰冰的铁砧发呆,就对爹说,把那家什收起来吧,如今刀有那城里的洋刀,用农具的也少了,年轻人都出门打工赚快活钱去了。墟场上这么多人家开那五花八门轻快赚钱的小店,我们也趁早开一个吧。说着就要动手去移那冷冰冰的铁砧,唯恐迟了那钱就会被别人家赚去似的。
   铁匠猛喝一声:“你再动,就给我滚出去!”
   进喜不服气地说:“我们家座落在西街口,不开店做买卖,太可惜了,简直是荒废祖业!”
   荒废祖业,这话听起来多刺耳。铁匠显得有气无力地对儿子说:“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别来打这店的主意。”
   进喜说:“你不让我开店,我就去打工,反正不会跟你打铁,好汉不打铁!”
  
   铁匠老了,背也驼了。身上的水分全被那炉子烤干了,一张脸板得像一块生铁。
   这天,铁匠正坐在门边,痴痴地望着街口,秋苟来了,拿来一副心肺、一副大肠,说要陪铁匠好好喝几杯。小敏走了,撇下铁匠不声不响地走了,秋苟总感觉欠了铁匠似的。
   店堂里冷冷清清的,依然是冷冰冰的炉子,依然是闷声不响的铁砧。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在闷头喝酒,喝得死气沉沉。喝着喝着,铁匠还免不了叹一回气。
   秋苟劝他算了,想开些,年轻人,随他去。“只是可惜呀,” 秋苟说着,深汲了一口酒,发出“啾”的一声,“可惜再也用不上好刀了。”
   铁匠端碗的手忽然就停留在空中,两眼冒光,盯着秋苟说:“我想再打一次铁。”
   “打铁?”
   “打铁!”
   “怎么打?”
   “借你一双手,我给你打一把最好的刀!”
   秋苟本想说人老了,杀不动猪了,刀也用不上了。看着铁匠眼里冒火星,禁不住身上一股热流奔涌:“好,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跟你打一回铁!”
   两个老人放下酒碗,真的动手把那久没动过的家什搬到门口。炉子很快就烧旺了。两个老人的脸被那熊熊炉火映得红扑扑的,就像那血气方刚的后生仔。
   墟场上又响起了清脆、有节奏的打铁声,叮当、叮当……那声音飘散到墟场上空,盖住了其他一切混杂的声音。人们想着家里要用的家什,纷纷走到铁匠门口,惊奇地发现这声音原来是两个老人“嘿呀嘿呀”地砸出来的。
   两个老人打一回铁,又趁着把铁回炉的当口,端起碗来喝一回酒。喝一回酒又打一回铁。打一回铁又喝一回酒。
   秋苟抡着铁锤,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铁匠打着打着,眼睛里竟滚出几颗滚烫的东西,滴在铁砧上,发出咝咝的声音……
   进喜回来了。他走近家门,看到这一幕,看得呆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嘴里憋出一句:“吃得作乐!”
   进喜在城里转了一圈,猜想爹也该回心转意了。爹就他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忍心的。他正筹划着回来把店面开成一个杂货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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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和科学技术的日新月异,这个世界的变化也越来越快——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生活方式……每天都在变化,当然也包括一些诸如打铁之类的传统手艺。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的文明古国,同时也是一个紧跟时代步伐的发展中国家,在这种背景下,传统手艺不可避免地被现代文明冲击而逐渐失去用武之地,甚至失传……在这篇小说中,作者通过巧妙构思和老道笔触写出来的,正是传统手艺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尴尬境地,以及那些一辈子依靠传统手艺生活的人的悲凉心态。这是一篇非常具有厚重感的作品,读之令人反复沉思、不断回味。好文共赏,推荐阅读!(编辑:禅残)【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1132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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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禅残        2014-01-12 16:35:00
  写得好,读得爽,编得顺,想得多。问候刘哥,感谢再次带来好作品!期待更多精彩!
安心读世界,激情写人生。
回复1 楼        文友:流风飞雪        2014-01-12 19:23:00
  谢谢小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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