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断刀妖僧(小说)
【楔子】
翠峰山。一个清秀的长发男子,盘腿坐在一块凸石上,面对着一个同样姿态的老者。
“师傅,当今天下,最强的人是不是‘情帝’萧流逸?”
“是。”
“当今最潇洒的是不是叶少门?”
“是。”
“当今最智慧的是不是柳风月?”
“是。”
“当今最神秘的是不是天仇?”
沉默了很久之后,老者只吐出一字,“不。”
“不是,那是谁!?”
“一个和尚,年轻的和尚。”
“他叫什么?”
“江湖只知其称号为妖僧。”
“他用什么武器?”
“断刀,一把残破的断刀。”
“断刀!?”
【正文】
郁林茂密,月明星稀。但在富贵镇十里外的落魂坡,却充满了死寂。
落魂坡有一寺庙,但早已是墙皮颓败,屋椽腐朽。而此刻这寺庙的院子里,聚满了江湖各路豪杰。
他们个个眉头紧锁,心如磐石。因为此刻在他们面前的,是江湖第一镖局威远镖局的一百五十多位好汉的尸体。一百五十多位好汉,被利器穿肺而死,而伤口也被凶手搅得稀巴烂,看不出所用之器为何物。那些尸体,已经被乌鸦雕琢的有些残缺不全。
李晟威饱经沧桑的脸上,此刻是老泪纵横。这些已经失去了温度的男儿,在他心目中就是镖局的儿子,镖局的希望。然而,一百五十多人横尸荒野,不仅是夺走了他的儿子,更是夺走了他的希望。
天龙古刹主持无念和尚诵一声佛号,紧皱眉头,似乎不愿再看见世俗的残忍不堪。九刀断魂门的掌门海伍一张黑黝黝的脸变得更黑,像是墨汁溅上一般。还有其他各路英雄,在为这些死者悲痛哀悼的同时,心里面也在胆寒。
凶手太狠了,也太可怕了。要知道,此刻一百五十多具横尸,身前可是威远镖局的精英弟子。并且,这些死者的手皆按着刀柄,还未拔出,就已被杀死。可见来者武功之强,或者来者数目众多
“阿弥陀佛,李镖主,”无念和尚睁开疲倦的双眼,“您节哀吧。”他又诵了一声佛号,“不知李镖主可知威远镖局此前有何仇家?”
“对。”海伍一拍巴掌,义愤填庸地道:“要不然,何人会如此痛下杀手?这明显是针对威远镖局而做的决定。”
李晟威叹了口气,身子骨颤颤巍巍地转过来,对着众人道:“首先我向各位豪杰道声……道声感谢。”他老泪又开始纵横,“唉,如果不接这趟镖,我……我威远镖局也不会有如此大灾难。”
“什么镖?”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显出了好奇的神情。
“唉,”李晟威叹了口气,“是断刀妖僧托的镖。说来也奇怪,他竟然让我们保送一……呃……”李晟威的身子骨颤抖了起来,嘴皮哆嗦,脸色发紫。
“李镖主,你怎了?”海伍一把扶住他,无念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搏,心痛地闭上了眼睛,道,“他死了。”说罢,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石,楠楠地道:“好强的功力。”
话语刚毕,一个身影突然降落在地上,向前跑去。无念手疾眼快,袈裟一挥,挡住身影的去路。“施主,既来之则安之。犯下的罪孽未消,怎可轻易离去?”
被拦者是一个背负长剑的清秀年轻男子,他重叹一口气道:“你这和尚,好生愚笨。刚刚我看见一个黑影暗施敌手,便从树上跳下来去追赶。不料,不料你这和尚……唉。”他拍了拍手,一屁股坐在地上,盘起腿,不再理会众人。
无念、海伍和众人转身而望,身后只有无尽的萧索与耷拉在寺院墙上的寒枝,哪有人的踪迹?
无念口中道声“阿弥陀佛”,将眼神转向了海伍及江湖众豪杰。海伍牛眼一瞪,胡须一凛,大骂道:“我看就是这贼娘皮杀死了李晟威镖主。我今天就让他死在我断魂九刀之下,让他为李镖主陪葬。”随即,九刀断魂门的弟子抗着一柄大刀上前,递给了海伍。
海伍冷哼一声,道:“此刀是我九刀断魂门历任门主之兵刃,吹毛断发,锋利无比。今天你这无名小卒死在此刀之下,也算是足以自傲了。”
年轻男子骂声“愚蠢”,站起身来缓缓拔出了背上的剑。那把剑,当月光照耀在上面的时候,仿佛刹那间剑中有灵魂孕育而出。男子轻轻一抖,无数剑花爆发开来,欲与沧月烁星争辉。随即男子又轻轻一划,空气似乎被割裂了一般,发出玉帛撕裂般的响音。
“你还不配死在此剑之下。”男子轻蔑地看了一眼海伍,又将剑入鞘负背,冷笑道。
“大胆。”海伍黑脸发红,大刀竖砍,似想将眼前的年轻男子要劈成两半。男子躲过气势汹汹的一刀,便凌空纵起,轻踩海伍肩头,朝远方掠去。
“追!”无念眸中精光闪烁,袈裟一挥,追随男子掠去。海伍吃了瘪,心中更是怒火焚烧,大吼一声,单手持刀掠起追去。
别看无念和尚老态龙钟,海伍孔武力大,可是轻功却不赖,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这蓦然出现的神秘年轻男子,轻功却已是登峰造极。无念和海伍只见前方犹如血虹远逝,自己逐渐被甩远,都不禁大恸。
“阿弥陀佛。”无念又诵了一声佛号,“海施主请其后慢来,老衲先行一步追赶。”话毕,无念倏地一掠,直奔几十丈。海伍在惊诧之余,愠怒道:“这秃驴轻功恁的这么高?”
年轻男子逃到一座古刹旁时,发现和尚紧追其后,却不见了黑大汉。便舒展一笑,背身道:“大师如此嗜杀么?”
无念双手合十,腕间的佛珠月光下熠熠生辉。他道:“施主此话怎讲!老衲只不过是帮人了却这世间仇怨,有何不可?”
年轻男子道:“不分青红皂白,你岂不是为佛祖蒙羞?”
无念眉宇间一抹厉色稍瞬即逝,他哂道:“施主,你放心,老衲知道你并不是凶手,所以你无需担心。”
“哦?你怎知?”男子疑惑重重。
无念继续道:“施主要是凶手,杀完人必可不引人注目地悄悄离去,何必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自寻烦恼呢!?”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施主,此寺名曰天龙寺,是我主持之地,我们不妨进寺用斋夜寐。”无念提议道。
年轻男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恭敬地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饭菜很简单,煮白菜,炒青菜以及一碗粥,但年轻男子吃的很香甜,碗空之后不忘舔舐干净附着在碗边的米粒。
“呃!”他打了一个饱嗝,伸了伸懒腰,道:“大师,你在这里主持了多久了?”
“大概有四十余年了吧。”无念此刻语气平淡。
“那为何香火不旺?”看着周围布满了蛛丝污尘,年轻男子道。
无念哂道:“那是因为这里已荒废已久,是座废墟。”
“废墟?”年轻男子惊叹道:“那你为何……”突然间他感到一阵眩晕,脑海里面如同虫蛀一般空洞虚无。
“大师,我是怎么……怎么了?”
……
年轻男子醒来后,发觉头昏脑涨,使劲摇了摇,迷迷糊糊喊道:“大师……”但很久都没有任何回音。他疑惑之余使劲睁大了重如铅块的眼皮,这时才发觉自己身处荒林,而在前方十余米处,正有一堆篝火燃起,发出阵阵的烤肉香。但最令他惊异的是篝火旁的一个身影。
那赫然也是一个和尚,但却绝对不是无念。这个和尚,一身白衫,极具风流仙尘之气。年轻男子望着和尚的背影,莫名生出一股子寒意。这种寒意,是他自出山以来第一次遇到。但又与此同时,他也对这个刚入眼帘的陌生和尚充满了敬畏。这种敬畏感,让他无法控制,仿佛深入骨髓般无法祛除。
仿佛猜测到了他已醒来,一道清亮但却平稳的声音响起,“你醒了,那就过来吃点儿东西。”
年轻男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略带警备地走向和尚。但突然间他的目光就凝固住了。因为他看见和尚的身旁,躺着一柄剑,正是师傅给他的神刃。
“你到底是谁?”他没有再挪动一步,而是虎视眈眈地瞪着和尚的身影,眸子中火苗闪现。
和尚没有说话,他甚至没有动弹,一个人自顾自地烤着肉,闲情惬意至极。但是和尚表现愈是这样,年轻男子愈觉得深不可测。
年轻男子开始心慌,就像被野兽盯住了却无解脱之法一样急躁。但是,他毕竟自信自己的武功修为,于是他出手了。掌风呼啸,掠起空气一片荡漾,气势之霸道,在江湖中绝对位于前列。但和尚还是没有动,然而,年轻男子却感到了一丝危险。他想收回掌,但一切已经迟了。
就在和尚脑袋被掌击中之际,和尚如同虚空演化出的一抹影像,消失在了年轻男子的视线里。年轻男子一惊,往后一掠,但立马又感到脖颈一丝冰凉,他不敢再动。
“你叫谢苍冥。”和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充满了肯定。
谢苍冥一惊,嗫嚅道:“你?你怎么……”
和尚哂道:“你转过身来,看看我便会知道。”随即,谢苍冥脖颈间的冰凉感消失了。
谢苍冥听罢,果然转过了身。然而,他很快眼神又木讷了。在他眼前的和尚,竟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风流俊爽,嘴角勾起的笑意,顿觉让人倍感轻快,唯独眼神如深邃的水潭,深不见底,仿佛隐藏了无穷的秘密。然而,更让人惊异的是他手中的武器——那是断刀。没错,就是断刀。那么……他莫不是师傅口中的江湖中最神秘的断刀妖僧。
“你是断刀……断刀妖僧?”谢苍冥已有些痴呆,口也变得很拙笨。
和尚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端庄,眉清目秀的少年,不觉眉宇浮上悲伤之情,但很快又被隐藏了。他点了点头,毫无表情地道:“你可以叫我断刀妖僧,也可以叫我无风。”
“你叫无风?”谢苍冥问。
无风没有回答他,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谢苍冥点点头。
“那好,我告诉你。”无风道:“无念给你下药,欲取你性命。”
“那无念人呢?”
“死了。”
谢苍冥一听无念死了,还想说什么,却被无风打断了道:“我们就此别过,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
谢苍冥这时忽地想起,威远镖局李晟威曾经说无风托过一件神秘的镖,便想问。但无风真的如一丝风,轻飘飘地飞起,衣袂翻飞,宛若仙人下凡,让谢苍冥在感叹轻功之高之余,也不禁被他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尘之气所感染。
无风走了,谢苍冥突然感觉到一阵失落,他捡起师傅给他的神刃,一个人喃语道:“失风啊,失风,你跟无风一样,都有个‘风’字,可是你为什么要叫‘失风’呢?”想到这儿,他也不禁为自己的幼稚而讥笑。
二日,他来到富贵镇,在镇上一家酒楼落了脚。要了些酒菜,便开始一个人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正当这时,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桌子,喊道;“兄台,可否与你喝一杯酒?”谢苍冥咽下口中的菜,看着眼前这位白白净净,清秀无比的“公子哥”,道:“兄台,你的胡子掉了。”
“什么?”“公子哥”不知所以,兀自怒喝。
“我的钱袋不见了。”酒楼的另一角,突然有人大叫。随即,所有人将目光转向了谢苍冥这边,谢苍冥知道这些人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这个假小子。
假小子一把撕掉胡子,躲在他背后,道:“兄台,你不会不帮我吧!我可是个女孩子啊,要是被他们逮住,肯定……”
谢苍冥心中真是又气又笑,骂道:“你这小贼,惹了他人,难不成还想将祸水引向他人?”但不管谢苍冥如何骂,假小子就是躲在他背后,紧扯住他的衣襟不放。
“杂种,走开,否则大爷对你不客气。”过来了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穿着粗布马褂,胸膛袒露的汉子大大咧咧地指着谢苍冥骂道。眼神不屑,表露无遗。
谢苍冥从小就是孤儿,幸运被师父领养,此刻被人骂作杂种,心中怒火可谓滔然焚起。他伸出手,左右开弓,几瞬便将一干流氓打得鼻青眼肿,遍地找牙,哀哀痛号。
“呵呵……”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掌声,响彻店里。谢苍冥赶紧扔下一锭银子后,将这个惹祸精拉出了酒楼。之后,将她一把按在墙角,厉声戾气地道:“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干起了小贼。”
“你要干什么?”假小子双手紧抓自己的衣领,害怕地道:“你要敢胡来,我可……我可喊了。”
“哼,如果再让我看到你偷人,我废了你的手。”谢苍冥做了一个吓人的动作,假小子立马打了一个哆嗦。
谢苍冥放开她,迈开步伐离去。
“喂,等等。”假小子疾步赶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楚楚怜人地道:“大侠,这一片区域都是他们的地盘,你要是走了,他们会找上门来,然后……然后将人家买到青楼啊。”后面的声音,虽微乎其微,但谢苍冥还是捕捉到了。
“你知道是人家地盘,还敢偷东西?”谢苍冥忍住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再不敢了嘛!”假小子摸着额头嘟囔着嘴,摇着他的胳膊。
“那好,跟着我。”谢苍冥无奈而自认倒霉地摇了摇头。
夜色逐渐降临,富贵镇的上空几只鸟儿凄鸣,但是富贵镇却很快进入了喧嚣灯红之时。酒楼客栈的灯笼交织成一幅星辰明烁之景,店里面客人喝酒行令之音也让富贵镇的空气变得热闹起来。
富贵镇一家名曰“奇花楼”的客栈里,谢苍冥和假小子田绿绿正举杯对酌,好不惬意。但是谢苍冥却明显饮酒心不在焉,他玩弄着酒杯,心中若有所思地道:不知无风去哪儿了?随即看了看这个混迹江湖的田绿绿,随口一问:“你知不知道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