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背影(散文)
如果说,我是一条小鱼,父爱则是那溪水,拥抱着我去领略遨游大海的惬意;如果说,我是一棵小苗,父爱则是深埋在我根下的养料,让我长成参天大树。父亲,您古铜色的皮肤里,凝聚着绵绵的沧桑与等待;您那深深的皱纹里,隐藏着难言的艰辛与无奈;您博大的胸怀里,贮藏着无限的希冀与关爱。
——题记
晚饭后,我照例督促孩子写作业。点燃一支烟,随手拿起孩子的语文书随意翻看,朱自清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触动了我的神经。我掐灭烟蒂,陷入了沉思……
有些人总觉得父亲疼爱自己是很正常、理所应当的事,此时看到《背影》,我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含义。人生得失无常,很多东西不可能永远存在,而父爱永恒!父亲,您用厚实的臂膀撑起避风的港湾;您用无尽的汗水凝结成心中的希望。当我成为了父亲,您看到了一座山矗立在爱的天空,您的笑容才真正显露着轻松。如今,看着身边的孩子,回想过去的种种,我唯有深深的愧疚!
曾记得,儿时的一个周末,天空阴霾笼罩,大雨倾盆,我和两个妹妹在家玩耍,父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叭嗒叭嗒不停地抽着烟,无奈地看着天空。昨天晚上采摘的两筐青菜,准备今早黎明前赶到L钢厂蔬菜市场卖,可是……除了绵绵不断的雨声,我只听见父亲无奈的叹息声。看着天空乌云西移,估计雨就要停了。父亲果断吐掉嘴里的烟把,戴上斗笠,披上一块塑料布,挑起担子向大门外走去。我这才意识到什么,迅速追出大门口,“爸爸,天还下着雨,您就别去了。”父亲回过头来,古铜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回屋吧,孩子,别淋着,下雨天卖菜的少,能卖个好价钱,不然,你们上学买本子的钱哪里来呀!”扁担下两个盛满蔬菜的箩筐,一前一后,忽上忽下,颤颤悠悠地随着父亲的身影渐渐远去。
回到屋中,我衣服已被雨淋透,满身的鸡皮疙瘩,身体在打颤,毕竟是初夏的天气,乍暖还冷。我再无心与两个妹妹取闹,年幼的心开始朦胧地感觉到父亲的艰辛。我戴上一个斗笠,走出了大门(我的家在村口最南边),远远看到在雨雾氤氲的田间小道上,只有父亲一个人,他放下担子,稍作休息,挽起裤腿,又挑起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趟水过河,河水没过膝盖,两个筐底在水面滑过。河对面就是一座小山,翻过山岭,再走五里路才到达L钢厂家属区的蔬菜市场。父亲淌过河,没有休息,蹬起双腿向山坡爬去,两个箩筐前高后底,父亲两手用力压在担子的前半段,以达到平衡,但这样一用力,肩上的重力更加沉重了,他向前伸着头,脖子伸得长长的,宽大的脊背替肩膀承担着重重的压力,艰难地消失在连绵阴雨中……望着父亲的背影,我百感交集,无法抑制的泪水随着雨水哗哗而下。
父亲挑着的哪里是青菜,分明是全家人的希望!
父爱是铺洒在泥泞路上的石块,让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坚定而踏实。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一夜未停。那是我记忆中最大的一场雨。天亮了,雨还在下。我急了,今天是我参加初中升学考试的第一天,八点前必须赶到15里之外的考场。吃完妈妈给我做的葱花面条加荷包鸡蛋,父亲从邻居家借来雨衣让我穿上,他还是那顶斗笠加塑料布,推出自行车要送我去考试。我感动,我自豪!那些年,乡里孩子成熟早,都是自理,大人也无暇照料我们。今天是我升学的重要日子,天气又不好,爸爸不放心,一定要送我。刚出去五里路程,意外出现了,由于雨水过量,河水泛滥成灾,河床冲垮,田间的庄稼不足半米高,一马平川全部放到,大路、庄稼全被淹没了,一片汪洋。地头边电线杆也被冲倒,淹没在水中,很危险!这下怎么办,时间不等人,父亲和防洪人员交流了一下,大致掌握了路况,然后挽起腿,欲背着我趟水过河。我执意自己走,他才牵着我的手,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确定安全后,再让我走。岸上的人有的高喊:“同志,太危险,赶快上来,小心触电!”他坚决向前走,回复:“孩子考高中,考上考不上另说,必须让他参加考试,失去机会,咱心里过意不去。”爸爸没有大道理,平时我们父子俩也很少交流。但我体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抬起头,不再害怕,紧跟父亲通过了河滩。
离考试时间越来越近,父亲心急了,想去附近亲戚家求援,把我送到考场。看到爸爸挽起的腿上满是泥巴,裤已完全湿透,上身裸露,雨水还在脸上流淌。我执意自己跑去考场,不让他打扰亲戚。天无绝人之路,雨停了,我冲洗腿脚,整理一下淋湿的衣服,跑步赶到考场……我回头,看看父亲,他正甜蜜地朝我笑,挥了挥手,示意我快走吧,别耽误考试。然后,他猛回头,向返回的路大步走去,他的脊背是那样宽大有力,他的背影在我模糊的眼睛里越来越伟大。
是的,父爱如山样伟大,似海般深邃。父亲,没有甜言蜜语的哄笑,没有切切叮咛的细微,只是用力挺起那被岁月压弯的脊梁,用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将我擎起,成就我人生的辉煌。
终于,我金榜题名。本想让忙完农活的父亲晚上回家后,给他一个惊喜。但正在田间忙活的他,从路人口中得知我考上大学的消息后,脸上带着半信半疑的表情,急匆匆跑回家。当验证相符后,满脸的笑容,说话的分贝高出了许多,以至于母亲提醒他注意影响,他一跳一蹦的走出家门,继续干他的农活去。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光着膀子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结实健壮,我的心不免心痛起来。
参加工作后,我一直在离家八十公里的T市忙碌。那是九十年代,交通不便,加上工作的紧张,更重要的是我躁动的青春充满无知,一年也回不去几次。直到母亲去世,我才真正长大,才懂得老人对子女的牵挂,才懂得亲情的伟大。亲情,是一根古老的藤,虬劲的枝蔓里,写满了思念与宽容,凝聚了等待与希翼。
忙完母亲的丧事,我不得不回T市上班。父亲说:“不能多呆几天吗?”我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眼中的泪花,鼻子酸酸的,喉咙发哽。许久才说,过一段时间,我再回来看您。为了保证在八点前回到单位,我不得不凌晨四点起床赶到离家八里地的汽车站乘头班车。父亲执意要送我去车站,我虽然嘴里说不用,但天黑地冷,加上母亲刚去世的阴影还积压在我心头,我也就没再拒绝。离别前,父亲憔悴的脸上挂满了恋恋不舍,浑浊的眼里满含期盼。“孩子,有合适的就把亲事定了吧,你妈妈的心还没有落地。”我们父子俩拥抱哭成一团,直到司机等得不耐烦了,着急地按住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声,我才依依不舍地和父亲告别。汽车启动了,父亲还在原地站立。我打开窗玻璃挥手示意,父亲转身离去,随着汽车速度加快,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在寒风中显得那样瘦弱、孤独……
我的几个姊妹都已经成家立业,父亲也渐渐老了,在家孤独一人。我动员他来我这里居住,他坚决不给儿女添麻烦。只来过春节,过完春节,不几天他就走人。
有一天,父亲打电话来说,身体不舒服,胳膊疼痛,嗓子痛得吃不下饭,已经很长时间了。我让他坐车来,去医院检查,这次他答应挺痛快,以前,总是自认为身体强壮,没毛病。
我没在意,正常上我的班,爱人在医院工作,方便,就让爱人带他去做检查。
中午,我正在外面应酬,啤酒刚到嘴边,爱人打来电话,我没加思索地说:“不回家吃饭了……”,“有个事想和你说,你要顶住。”爱人停顿了一下,“还是晚上回去说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别罗里罗嗦。”直到这时,我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我的催促下,爱人终于告知我:父亲食道癌晚期……
我端着的啤酒杯咣当落在饭桌上,全身哆嗦,满眼泪花,说不出话,在场人都惊呆了,等我缓过神,告诉他们真相。我无心吃饭,极速回家。
敲门前,我定了定神,故作镇静。父亲满脸笑容地给我开门,一见我,就夸他的儿媳妇如何如何好,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没毛病,吃点药就好了。还滔滔不绝地说医院的机器如何如何……我强压住泪水,脸上故作笑容:“没病就好,爸,你下楼买几个馒头,我做几个菜,咱爷俩喝一盅。”父亲一听“庆贺”一下,高兴地开门下楼。我目送父亲下楼梯,看不出一点毛病,下楼还蹦蹦跳跳,像个孩子一般。仔细一看,他的身子瘦弱多了,他的脊背再也没有以前那样浑厚、挺直、健壮了,像秋风中摇摆的枯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我关门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嚎声大哭……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陪父亲穿梭在家、医院之间,放疗,化疗,配合药物治疗,效果很明显,我们都很高兴。刚有点起色,他就要回老家,我坚决不同意,这一年我买了“凯越”,一是方便去医院,二是考虑到父亲得的毕竟不是一般疾病,我们不得不做好思想准备,开车和他去转转,让吃苦一辈子的父亲多看看外面的风景。
次年三月放疗,化疗几个疗程后,父亲身体比来之前强多了。可他还惦记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执拗不过他,也只好放他回家,让他过自己“无拘无束”的日子。
但好景不长,没等到他种的地瓜成熟秋收,病魔席卷重来。这次接他来城里,万万没有想到,回去的是骨灰。
我后悔不已!父亲曾经想去北京看看,但我以工作忙为由,答应明年暑假全家人一起去北京玩上几天。可是,父亲走了,永远也实现不了他的夙愿了,深深地自责!忏悔我的自私!其实,我完全有时间和他去趟北京,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他怕给我们晚辈添麻烦,不想让我们在他身上花费过多的钱和精力。更遗憾的是,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在家,也许农活累的,也许饭食营养不及时,也许……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努力尝试解脱自己。
父亲去世六年了,他的遗像一直挂在他曾经睡觉的房间。生前他睡过的那张床还完整地摆放着。走进房间,依稀看到父亲的影子。近几年,我养成了早起晨跑的习惯,怕影响家人休息,我就睡在父亲这张床上。想象着,躺在父亲的怀里,很温暖,很惬意。爷俩有说不完的话,有诉不完的情,夜深了,回转身体,依靠在父亲的浑厚、结实的肩膀上,甜蜜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