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大哥和老表在饭桌上吵了起来。
　　 母亲正在厨房里炒鸡蛋，听到俩人吵闹声没有当回事。表兄弟之间就像鸡狗相见，非叨即咬。
　　 “你敢不喝这杯，看我泼你头上！”
　　 “你敢！”
　　 “我咋不敢！”
　　 “你泼！你泼一下，我看看！”
　　 “我怕你个毛！”
　　 “啪”的一声脆响，好像酒杯子被摔在了地上。
　　 母亲连忙从厨房里赶过来，手里端着刚炒好的一盘鸡蛋。
　　 看见地上摔碎的杯子，母亲知道准是娘家侄儿干的。
　　 瞎子护眼，秃子护头。母亲最了解娘家侄子。
　　 老表是个秃子，锃光贼亮的头像盏一千瓦的电灯泡。
　　 “咋回事？”母亲质问我大哥。
　　 “他跟我划拳，输了不喝酒！现在还摔了酒杯！”
　　 “算了！算了！不喝了！”母亲一边安慰着娘家侄子，一边向我大哥递眼色。
　　 “不行，不喝这杯，叫他滚蛋！”大哥没听母亲的话，又往火上浇把油。
　　 “滚蛋就滚蛋！”老表秃头上青筋突暴，夺门而去。
　　 “站住！站住！”母亲一边喊，一边追，一直追到大门口。
　　 刚出了大门，碗口大的一块石头差点把老表绊了个嘴啃地。
　　 “什么时候石头漂上来，什么时候我再蹬你家的门！”老表气急败坏，弯下腰，捧起石头朝门口的水塘里扔过去。
　　 一转眼过罢了年。往年大年初五、六，娘家侄子准会过来给姑拜年，风雨无阻。
　　 又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娘家侄子还是没有来。
　　 渐渐地，母亲老了，也多了个心眼，没事的时候就往门前水塘里看。
　　 明晃晃的水面，除了一些草叶树枝外，没有看见石头漂上来。
　　 头道亲，二道表，轮到三辈拉个倒。“还是头道表，咋说不走就不走了？”母亲一遍遍地叨唠着。
　　 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娘家侄子，一个是亲生的宝贝儿子。偏谁呢？一碗水要端平，哪边都不能偏！
　　 母亲回了趟娘家。母亲很多年没回娘家了。娘家的人老的老，小的小。老的早走了，小的多数不认识了。
　　 母亲见到娘家侄子，一番苦口婆心。
　　 “真亲没有百日气，去找你老表玩吧！”
　　 “不去！不去！除非石头漂上来！”
　　 “石头咋能漂水上？”
　　 “我不管！啥时漂上来啥时去！”
　　 “那要一辈子不漂呢？”
　　 “一辈子不漂，一辈子不去！”
　　 “你姑死了你也不去？”
　　 “不去！”
　　 “唉！算个啥事呢！”看着娘家侄子这么犟，母亲又心痛又无奈，气得没吃饭就回来了。
　　 回来没几天，母亲病倒了。
　　 所有的亲戚、朋友和熟人都闻讯赶了过来。母亲娘家人能来的都来了，唯有娘家侄子不见踪影。
　　 “石头还没有漂上来？”母亲神志不清，见到谁就问谁。接着又自言自语起来：“石头漂了，侄子就来了；石头漂了，侄子就和他老表和好了；石头漂了，侄子就来看姑了……。”
　　 念叨半个月。一天早上，母亲病情突然躺加重，随即搭在了草铺上。
　　 “姑！我来了！我来看您老来了！”老表蹲在我母亲身边，悲悲切切地喊。
　　 “啊，石头……漂了？恁么快……漂了？”母亲从昏迷中醒过来，缓缓地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娘家侄子，嘴唇微微地翕动。
　　 “妈！老表来了！石头漂了！”大哥对着母亲叫喊。
　　 “漂……了？真……漂……了？”母亲气若游丝，吃力地重复着。
　　 “石头漂了！”
　　 “石头漂了！”
　　 “石头漂了！”在场的人同时附和起来。
　　 在众人叫喊声中，母亲无神地盯着娘家侄儿，嘴角挂上了一丝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