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坐在屏幕前编辑文章，点开未编辑页面，再点开最上面接近一千五百字的一篇——《苦楝，黑暗中行走的光芒》，本想粗读一下先修改好文中出现的错别字、标点符号、病句之类的错误，把文章格式编辑好，然后根据文章内容、主题立意、文笔特点等方面斟酌几句恰切的按语，在题目前面为作者加上社团标志【墨香】，在题目后面添上表明文体的（散文）字样，再把编辑状态栏改为“发表”，最后点击页面下方的“确定”，OK，连读带编顶多也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一篇就可以搞定。谁料，在我前面的工作做好，然后粗粗地一遍读下来之后，却被作者文中透露出来的某种东西深深吸引了。究竟是什么呢，一时也还说不清道不明，总之，有一种想深入探究的冲动在心中渐渐升起。
　　 编按暂时搁浅了，无从下笔，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平时泉涌的文思，此时似乎枯竭，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于是，我决定回过头来再读，细细地、一字一句地读，想试试，能不能从文章的字里行间，从作者用俊逸的文笔所营造的凝重的情感氛围中找到答案。
　　 文章开篇落笔于一种自然界的植物——苦楝。
　　 很陌生的一个名字。至少，在读到这篇文章之前，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植物，有这么一个名字，至于叫这个名字的这种植物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有什么用途就一概不知了。
　　 百度一下，这才知道：苦楝，又名苦苓、金铃子、栴檀、森树等，是楝科植物中的佼佼者，落叶乔木；高十到二十米，树形优美，树皮暗褐色，纵裂，老枝紫色，有多数细小皮孔；春夏之交开淡紫色花朵，五个花瓣倒披针形平展或反曲，颇美丽，且有淡淡的香；叶形秀丽，小叶卵形至椭圆形，奇数羽状复叶互生，边缘有钝尖锯齿，上面深绿色，下面淡绿色；核果圆卵形或近球形，长一点五到两厘米不等，淡黄色；种子萌芽力和对环境的适应性都强，生于旷野或路旁；喜阳光，好温暖；耐盐碱，对土壤要求不严，在酸性、中性、钙质土壤中均能生长；如果有湿润的沃土，她会迅速长高长大；既是材用植物，又是药用植物，花、叶、果实、根皮均味苦，可入药。
　　 从关于苦楝的这些介绍，看得出，苦楝的长相、用途并无奇特之处，如她这般外表还算优美、用途也算广泛的植物其实广袤的大自然中数不胜数。苦楝的独特之处，我想只有一点，那就是：从头到脚，通体都是苦的！这也是大多数植物所不具备的特性。或许，这就是作者开篇选中苦楝作为表现写作初衷和表达内心构建好的主题的切入点的原因吧。
　　 接下来，作者以拟人手法，以俊逸而洒脱的文字，从一棵苦楝的出生说起，说到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偶然和平淡，说到她没有选择余地地从某只粗心的鸟儿嘴中“遗落”或者从种田大叔的筐里“漏”在某个“勉强可以叫土地”的岩缝里无可奈何地落脚生根，说到她的不被重视、不受宠爱甚或被“抛”在远离人群的山坳里受到的冷遇。说到这些的时候，作者有如在讲说一个凄凉人生的凄美传奇，娓娓叙来，把读者的感官和心思都巧妙地用一种布设好了的情绪调动起来，让你不知不觉跟着这种情绪走入一种感觉凝重又略显沉重的情境之中。
　　 当你似乎跟着作者的脚步带着某种难以飞升的情绪沉重地呼吸着走在弥漫着淡淡苦楝香的山坳里时，此时的作者，却又机智地将笔锋略微一转，不显山不露水地在你面前极力铺排渲染出一幅历尽苦难心不改、熬得岁月苦生香的动人画面：尽管是在“没有人的地方”，尽管“一树紫色的沉默”里还带着待字闺中的姑娘那“默默等待的哀伤”，但毕竟“三月依旧准时来到”了，就在你“侧耳聆听”到的“春天骄傲的欢呼声”里，你会不难听到，把花开得如此“温柔”而又如此“肆无忌惮”的苦楝那“从根茎深处到每一条叶脉，到每一丝花蕊”所涌出的与这个苦厄多多的现实环境奋力抗争的“生命的力量”！
　　 初始我还在想，作者究竟想通过这篇文字要传递给读者一种什么样的信息，作者把满含着敬意的情感倾注于潇洒的笔端，浓墨重彩、细腻入微地精心刻画苦楝的形象，究竟想给予读者一种什么样的思考或暗示。当再次细细地咀嚼品味到此处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细想一想作者看似不经意地穿插于苦楝形象的塑造过程中的农民工以及众多历史的、现实的有着不同际遇的形象，便顿然领悟了作者的意图——
　　 农民工还有那众多在不同处境下挣扎生存的生命，他们的平凡、卑微以及他们的不同遭际、他们所遭遇的困厄及他们在现实的困厄中的挣扎，他们心里无法言表的苦涩，与苦楝的通体苦透何其相似！“农民工在工地里又多了一个孩子”就跟苦楝的一颗种子随便被遗弃在哪个角落驻足生根一样的“悄无声息”； “从矿底爬出”“擦净脸庞”“亮出古铜样臂膀的工人”再见天日，就跟苦楝努力开出花朵、结出果实回报苍穹一样的对上帝“心存感激”；而“矿难的消息”不也跟“一棵苦楝的死亡”“一样的平常”？……一个个生命的挣扎与抗争，一个个生命抗争与挣扎之后的开出花朵、结出果实的欣喜与不幸中的默默消亡，像极了一棵棵苦楝的从落子生根到挣扎着长大再到努力地开花结果最后走向死亡这悄悄地来静静地去的每一个轮回。每一个这样的生命里都有一个高贵的灵魂，这颗高贵的灵魂让每一个生命不会轻易屈从于命运的安排，他们在与命运的一番对垒与抗争之后，用低调但绝不低俗、苦涩却溢着馨香的花朵与果实来证明他们灵魂的高贵，或用静静地离开来向这个残酷得几近卑鄙的世界来证明他们尽管卑微到尘埃里但却绝不卑鄙的灵魂！
　　 作者文中这一个个这样的名字，这一个个这样的生命，不就是一棵棵从地下的根到地上的干，再到枝上的花、枝头的果，上上下下“甚至血液，都扑腾着苦的气息”的苦楝吗？而苦楝，这有着内在高贵的灵魂却从心底苦到每一个细枝末节，又从每一个细枝末节的每一个末梢神经再苦到心底的苦楝，不正是那一个个苦涩海水浸泡出来的生命的化身吗？至此，我终于明了作者为文的初衷和她所精心构建的行文蓝本！
　　 作者行文上的高妙之处，就在于将普通的象征手法运用到了极致。
　　 试想，农民工也好，矿工、矿难也罢，这一类的话题既然属于焦点，那么，你直接亮题，直接切入，那显然就入了泛泛之作的窠臼，即使再感情充沛，即使再激情洋溢，也只是流于俗套，难于出彩。而作者却机智地选择了苦楝这根、干、叶、果甚至连飘散着淡淡清香的紫色花朵都贮满了苦味的形象作为象征，借用人与植物这本、喻体之间本质上的一致性将二者巧妙地联系在一起，而且，落笔轻巧，衔接无痕，将这象征轻巧地凌驾在一切泛泛的亦事亦理的说教之上，并将诸多神似的生命个体那尽管在苦涩海水中浸泡过却依然挣扎到彼岸，并在希望之中或者已经现实地绽放出生命亮光的传奇隐喻其中。就在这抚卷深思的沙漏声里，作者已经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思想，她的思考，她的感慨感叹，甚至她对高贵灵魂的礼赞，默默地，深沉的小溪般源源地输送到你同样深沉的血液里……至此，我要说，作者行文的机智，或者说作者构建这一文字妙宇的狡猾，不得不令人仰视、令人佩服！
　　 作者行文上的另一个出彩的地方，就是将众多要通过他们表达真实意念的人物形象，巧妙地穿插在对苦楝这一形象的塑造与礼赞的过程当中，而不是采取通常泛泛所用的那种先将寄予象征的事物铺排完毕再把本意要叙说的人的故事的精神一股脑儿地搬出或堆砌的套路和模式。
　　 说工地上的农民工添一个孩子的默默无闻是由一颗苦楝种子的萌发、一棵苦楝的出世没有庆贺的鞭炮鸣响顺带自然地引出；说矿工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还能够“从矿底爬出”、“擦净脸庞，亮出古铜样臂膀”，心存感激地向上帝祷告，庆幸自己还活着，并且又可以“完整无缺”地回到老婆孩子中间，则由苦楝枝头挂满无数“由青涩到金黄的果子”这苦尽甘来的幸福景象自然地引进；说一则矿难消息的平常引不起关注是由“一棵苦楝的死亡”寻常得不能再寻常一笔带出；就连从古到今不管是传说故事还是现实人生中那“用时间这条绳索”串联起来的、昭示“一段浓缩着的，不断挣扎着的历史”的一个个让人或悲悯、或同情、或敬仰、或感慨的名字，也都是由“住着一个个不同的故事”的苦楝的名字来巧妙引出的。穿插自如且自然犹如水到而渠成，一点儿也看不出刻意雕琢的痕迹。
　　 另外，生动形象的比喻及拟人化手法，是作者语言上的一大亮点。作者不是把苦楝单纯当做一棵树、一种自然界的植物来写，自始至终，作者都赋予了这一物象以人的特质。如说一颗苦楝种子的萌发，说成是“苦楝的出世”；如说苦楝枝头挂满的丰美的、柔和的、小小的、紫中透红的花朵，是“新嫁娘脸颊上泛起的幸福的红晕”； 又如，说苦楝熟透的果子，“像闻着乳香的孩子，急不可耐地扑进母亲的怀里”一样纷纷地跌落一地，还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在你的怀里“打个滚，翻个跟头”，再一路“趔趄”地跑进山沟。这些生动形象的、人格化了的语言，使得作者笔下的形象活起来了、立起来了，读者眼中看到的俊逸鲜活的文字，很显然已不再是一堆干巴巴的文字，而是在读者丰富的想象里，在作者信手拈来、飘逸洒脱、活色生香的文字的诱引下，早已演化成了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可感可触的丰满的形象。
　　 熬得日月苦生香。作者的笔下，苦楝，这一束黑暗中行走的光芒，她不仅仅是用孤独的高傲、不屈的倔强来见证酸楚与血泪的农民工和矿工，不仅仅是那众多浴着苦水拼争，以求在伴着“沉重与哀伤”在“孤独与高傲”里，在“悲壮而又落寞”里，在“沉重的叹息”与“不屈的倔强”里，在“熊熊的火光”中走完自己一生的途程还要“生生不息，代代传承”的高贵的灵魂，苦楝，还是诗经里住在长江尾思念长江头的情郎的女子，也是楚辞里有着不屈的脊梁的诗人，还是佛经里“渡化释迦牟尼的那棵菩提”……
　　 这里，我要说，苦楝，更是作者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里用心血浸泡、用汗水洗濯出来的生花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