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禅
儿时,村的东面是一排山峦,那山是富饶的,美丽的,青翠欲滴,百鸟归依。清晨,每一根松叶上都会挂一滴珍珠般的露珠,象一个眼睛,也象一颗心,它们象在看着什么,又象是想着什么。因为这些露珠,那山变得水灵通透,变得生动活泼。忽然这通透的山峦就变得粉红,那些露珠顿时也变得象一盏盏红灯笼,原来是太阳出来了。到这时,你才明白,这些露珠原来是受到天地之神的派遣,它们早早地守候在这里,毕恭毕敬,象迎接国王那样迎接太阳的驾临。那一神奇的时刻永远留在了我记忆中。
许多年后,来到城市的我生命中少了许多东西,城市是无情的,越是多情的东西,越是会遭到拒绝,包括风语、蝉鸣、炊烟以及眨着眼睛的露珠。
一天早上,我从野地里采了片树叶,小心翼翼地带回家来,努力不让叶片上那两颗露珠滑落,作为生日礼物,给我十五岁的儿子。 小小的露珠,几乎我们不能承认它是宇宙万物中的一物,它就是一滴水,然而,叶片、清晨、光明赋予它的东西,那些东西几乎接近人的灵性,于是,我们说,它是万物中的一物,且是接近于人的灵性之一物。甚至,它的干净、拥有的纯粹的禅意,在灵的意义上超出于人。在生灭刹那的瞬间,它展示出永恒的东西。
宇宙的生成,混沌的开化中,因为某种巨大的机缘和秩序,本质上说,一滴露珠的形成与一个星体的形成遵循共同的定律,彼此间,可能仅仅是时间的不同而已,怎样的机缘才能形成一滴露珠,与此同理,怎样的机缘才有你我,有风、雨雷电,有地球太阳,于是,我们,万物的灵长,面对露珠,一如面对太阳。
在这个自然中,露珠本能地承载着许多的东西,如果愿意,人可以将自己的灵性赋予露珠,我们的灵性更容易藕合在露珠之中,在形态上它是美的,本质上是纯净的,它能将光明深深地储藏在心底,并流露于外形,仅此,它便与伟大的太阳对应,作为地球的使者,迎候太阳的工作。而人,可能担当不起这一使命,即使这个人拥有某种灵性。
人追求永恒,露珠追求瞬间,在露珠那里,一沙一世界,一花一佛国,刹那即永恒。太阳点燃自己,继而点燃露珠,在那生的瞬间,露珠的体内拥有一轮燃烧着的太阳,露珠,这巨大的孕妇,它是否想着为这人间生出一轮轮小太阳呢?哦,不,生命只是一种静静的燃烧和寂灭。佛曾告人,彻底地空出自己,空到可以储藏任何的东西,包括燃烧和寂灭,这句话露珠一定听懂了。
在人眼中,太阳越来越成为掠夺者,人与太阳、多情与无情,从此越来越缺少应有的呼应,其实露珠作为一种实在和承载物已经走出佛陀对物质的规定,佛陀眼中,一切相皆幻影,它们甚至还不如露珠的坚定长寿,包括太阳和光明,人作为高等生物,理应成为宇宙中形而上的部份,人与太阳、人与露珠、多情与无情,浑然一体,成就永恒的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