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三九、四十）

　　　　　　　　　　　　　　　　　　　　 三九
　　全班73个学生只交了50本作业。仔细一查，还有一个学生的作业出现了“答案见班长作业本”的字样。
　　任之义真的急了！下课铃一响，他就闯进教室。冲着全班学生吼起来：“没交作业的学生，限今天上午放学前必须交上！”学生一笑置之。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又声色俱厉地喊道：“交不上的，今天下午开除！”学生又是一阵哄笑。
　　第三节课后，有11位学生交上了，其余12位学生直到放学也不见踪影。他不再等待，急忙奔向教室，准备堵截这些死硬分子。可是事与愿违，教室已是铁将军把门，连个人毛也没有。他气得想一脚把门踹开，可这也于事无补啊！他气呼呼地回到办公室，呆了十多分钟，只好安慰自己下午再找他们算账。
　　下午一点半，任之义没进办公室，直接去了教室。没交作业的学生一见大事不妙，从后门逃出教室。任之义气得大喊：“都给我回来！”可他们“老虎拉碾子——不听那一套”，像老鼠见了猫，没命地跑，一转眼的功夫，就逃的无影无踪了。全班学生大眼瞪小眼，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发生的这一切。任之义感到事态严重，这一次如果就此罢休，以后就会竞相效尤，一发不可收拾。他脾气上来了，故意高声叫道：“我不信就制不服你们！”这话其实那几位学生是听不到的，他是说给教室内的学生听的。俗话说，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任之义豁出去了，决定来个“守株待兔”。
　　大约过了十分钟，任之义往外一瞅，那几位学生正在楼梯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他一喊，学生就跑，和他打开了“游击战”。要想抓住他们还真不容易，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恐怕僵持到上课也不会凑效。任之义转念一想，何不来个引蛇出洞。任之义转身离开教室，径直走向中楼梯。走出不远，就听见教室里传出一阵掌声，紧接着还有欢呼声：“欢迎我们的英雄凯旋归来！”任之义恼火了，只觉得血涌上脑门。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不完成作业的学生竟然成了学生心目中的英雄，“抗旨不尊”的行为竟然成了大家崇拜的英雄壮举，现在的学生怎么成了一群是非不明的纨绔子弟，实在是不可思议。
　　任之义决定来个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他大步流星回到教室，拿出随身携带的钥匙，将教室前门一带，用钥匙别上，急忙来到后门，堵在门前。学生一片惊讶，目光呆滞，嘴巴张着再也合不拢。那几位学生一吐舌头，低下了头。任之义嘴角掠过一丝笑意，厉声喝道：“给我出来！”英雄们已无路可逃，只得站起身，走向教室门口。任之义伸手揪住一位“英雄”，死死不放，余者却想借机出逃。可任之义叉开两腿，横在门口，不留一丝缝隙，别说人，连只小鸟也别想飞出去。这些人虽然学业稀松，但不乏江湖义气。他们一看成了瓮中之鳖，也不死心。一位假意道：“老师，你松手吧！我们不跑！”说着就伸手来扒任之义的胳膊。余者见状，纷纷上前动手拉扯。第一个动手的学生一使眼色，其他几位一溜烟跑出教室，转眼之间就不见了。随即那位学生赶忙说道：“老师我去把他们追回来！”说完，他也健步如飞，逃之夭夭了。被抓住的这位学生不干了，怒气冲天地吼道：“你撒开我！撒开我！”一边喊，一边抓住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甩到一边。任之义就是不放手，学生竭力想挣脱，两个人叫开了劲，就像西班牙斗牛。那位学生使足力气，猛地一拽，任之义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手就撒开了。
　　学生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理直气壮，怒眼圆睁，非常不服气。任之义站直了身子，一阵眩晕，手捂脑袋，倚在墙上。刚好上课时间到了，数学老师走过来，忙问原委。数学老师斥责学生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把老师气成这样！”学生气昂昂地说道：“十好几个人，为什么单单抓我？”数学老师又问道：“那些学生呢？”学生道：“都跑了！”听罢此言，数学老师往教室内一瞧，顿时变了脸色，不满地说道：“任老师，你也真是的，学生都跑了，我这课咋上呢？这节课就算成你的吧，我上你的下节语文课，我们换一换吧！”任之义有气无力地说道：“行行行，怎么都行！”
　　数学老师走了，任之义内心很不是滋味。他走进教室，声音低沉，说道：“这节课大家预习《鱼我所欲也》，任务是练习生字和词语，背诵课文。”学生有气无力地开始读课文，任之义则手拄讲桌，精疲力尽地喘息。嘭的一声，后门开了，那位学生大摇大摆地闯进教室，横冲直撞地走向座位，摔凳子，扔课本，弄得山摇地动。全班学生把目光投向他，观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位学生坐定了，学生又一齐把目光投向任之义。任之义不能再着急，已是年过半百的人，本来就血压高，如果再一发火，脑溢血的可能性就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那样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性命难保。任之义不得已，只得自我劝解道：“算了吧！人若不通人情，连畜生都不如。学生不想学好，天王老子都没办法！俗话说得好，为人不要脸，神仙也难管啊！爹死娘嫁人，谁也别管谁啦，随他去吧！”任之义彻底认输了。这么一想，他心里有点释然了，情绪好了许多，好像脑袋里的血位也降了下来。
　　可事情并没因此而平息。先前跑掉的那几位学生也一窝蜂似的回来了，也摇摇晃晃地进了教室。任之义气冲脑门，吼道：“出去！”可那几位学生却面不改色地继续前进。任之义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拦在面前。打头的学生道：“凭什么呢？管不了别人来管我们，我们不服！”任之义只觉得两眼发黑，嘴里上了一阵血腥味。
　　任之义躺在床上，头发沉，眼发涩，嘴发苦，浑身没劲。他回忆着发生的一切，也在思考。义务教育给了青少年受教育的权利，学生成了学校的主人，教师就成了学生的奴仆。学生可以毫无顾虑地享受国家给予的权利，学校和教师无权罢免学生的在校权。哪位教师敢无视这一点，那就触犯了义务教育法，就践踏了法律尊严，就会受到谴责。
　　古人云，师徒如父子，事师如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道真的变了！素质教育又赋予学生一项权利——师生平等，因此教师的地位也就由父辈降为了平辈。一位青年男教师就理所当然被学生称为生哥了，另一位年轻女教师也就成了学生的萍姐了。教师布置作业，也会受到学生攻击和抗议，因为学生知道素质教育给了学生玩的权利，不让学生玩又是教师的一大罪过。学生可以不管自己的成绩，想学就学，不想学也无可奈何他。有一个学生自编了一份课程表：第一节玩，第二节睡，第三节玩，第四节睡。当学生不听管教、需要家校共管时，甚至有的家长也拿义务教育法和学校说事。教师打了学生媒体大肆渲染，学生杀了老师仅有100字的报道。
　　然而青少年也要尽到受教育的义务啊！学生只想到自己应该在学校，只想到在校是他们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可没想到在校应该干什么。有一位学生考试作弊，被班主任得知，学生说了这样一番话，老师，我容易吗？我提心吊胆地偷几个题，不就是为了给咱班里争取点分数嘛，不是为了任课老师分数高一点吗？我们的后代成了这样的“才子”，到底是谁的杰作。学生不尽受教育的义务，扰乱教学秩序，教育无效，我们该当如何！
　　素质教育培养的学生该有什么素质？就是只知道玩、吃、睡、闹、懒，一干活就造反。有一位知名的教育家鼓吹“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真令人佩服，他手下的学生大概都能成才，没有一个罪犯。
　　当学校成为青少年游乐的场所，甚至毁灭青春的墓地时，义务教育就成了教育的悲剧。
　　　　　　　　　　　　　　　　　　　　 四十
　　春节过后，开学第一天，任之义刚进办公室，看见老师们议论纷纷。原来是学校来了一位书记，乡镇干部副职，姓常名有礼。据说此人因患脑血栓，组织照顾，安排到学校来工作，养病兼养老，工作不工作无所谓。学校一向是校长负责制，所谓书记其实是个闲职。原任校长由书记兼校长的双天官，变成了只有校长职务的独天官。
　　常书记刚来的第一天，学校召开全校教职工大会，校长董文化面带微笑，意气风发地走在前面，常书记目光呆滞、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主席台。董文化坐在正位上，常书记坐在旁位上。会场安静下来，董文化介绍道：“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刚刚到任的常书记，我们是光屁股的朋友，同班同学，来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帮手，我也非常高兴，老师们以后工作上有建议和意见可以找我反映，也可以找常书记。”任之义不以为然，官场非清净之地，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事比比皆是，不见的就是帮手，也许瞬间就变成对手。
　　刚到任的几天，常书记萎靡不振，病态龙钟，和老师们见面也不打招呼。不久常书记就一反常态，拖着病体，到处逛游，学校各个科室都晃动着他的身影，各个办公室都留下了他的足迹。任之义虽是一介平民，但也能看出眉眼高低。常书记并非等闲之辈，绝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就此结束官场生涯。董文化呢，一天到晚地处理公务，忙得不可开交，也无暇顾及常书记的行为，偶尔碰见常书记，也不多想，还以为他在活动身体，做康复运动，总是笑笑，鼓励他说：“老同学，多活动活动，早康复早工作，我正缺一个帮手，这一大摊子工作，我一个人干不过来！”常书记也总是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会的会的，我哪能袖手旁观吃闲饭呢？”
　　人都有一个习惯，当自己想达到的欲望在一个人身上不可能实现时，就会另寻他路。由于常书记“深入群众，体察民情”，不到一个月，他身边就聚集了一帮人，常入其门的人渐渐地越来越多，真可谓是门庭若市。任之义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的人，自然不精通攀附之道，因此也不在探访常书记之列。
　　常书记起死回生了。有了“群众”基础，常书记一改病态风范，容光焕发，斗志昂扬，成了学校的中心人物。不但有一批新生力量，就连昔日校长的贴身幕僚，都成了常书记的羽翼。常董势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最令董文化气愤的是那些平时一呼百应的下属，竟然不听招呼，动辄以常书记有令为托词，不着他的面。
　　按说，学校是圣贤之地，凭本事吃饭，靠才能立身，容不得势利之徒玩弄权术。对于一个行政出身的干部来说，可谓是龙搁浅滩，虎落平阳，无计可施。可行政干部的习性在任何地方都会发酵，常书记岂肯视权位如粪土？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毕竟自己担任副职多年，受够了夹板子气，无权发号施令，只能唯唯连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常书记梦寐以求的愿望，今天好不容易有了一手遮天的机会，要扬眉吐气了，怎肯等闲视之？那还管他圣贤不圣贤？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常书记要走马换将，改朝换代了。两月之后，再次召开教职工会，常书记就毫不客气的坐第一把交椅，董校长脸一红，无奈地坐上了第二把交椅。常书记开始讲话：“今天我们开会的主题是宣布党支部的一项决议，由于我们的教师队伍不断壮大，需要更多的管理干部，现在公布党支部新任命干部名单。李国伟担任政教处代主任，海正天担任教务处代主任，华志强担任办公室代主任。”全场教师愕然，常书记念一个名字，大家一瞪眼，等他把三个名字念完了，全场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会场上鸦雀无声，忽然听得“阿嚏”一声，声音高得有八度。大家一齐转过头，把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源。只见吕布平揉着鼻子，干咳了两声，随口说道：“感冒了！”大家一阵哄笑。常书记自我解嘲道：“感冒打喷嚏是难免的，有情可原！新春伊始，天气多变，有些人感冒也属正常！新任干部留下开会，现在散会！”
　　任之义随人流走出会场，无论身前身后都在议论。“苦干不如把腚舔，不干也能提官干。”“舔腚天天不放松，身前迎笑身后行。要想提干莫傻干，认清东西南北风。”……栾志亮是语文教师，教研组长干了十几年，文学功底还是很深的。因此他随口念了一首诗：“乌云翻滚遮青天，大鬼小鬼闹得欢。有朝一日天晴了，魑魅魍魉都完蛋。”任之义一言不发，因为他既不想提官，也不想得宠，掌权的是谁，都和他无关。
　　转眼到了十月份，一年一度的职称评定开始了。往年按成绩、年限赋分评定，按分数高低排序，张榜公布。根据名额，截到谁算谁，公平合理，老师们毫无怨言。因此老师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和校长套近乎，你只要工作好，荣誉职称少不了。常书记打破惯例，另有创新，除了成绩、年限之外，又加了两个赋分项，一曰群众威信，二曰领导评议，还煞有介事地组建了一个评审委员会。评审委员会名单一公布，大家傻了眼。评审委员会共七人：常书记、董校长、李国伟、海正天、华志强、还有那个叛变投敌的张耀凤，再加上一个左右不靠的任之义。常书记大权在握了，这样的组成令人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董校长成了光杆司令，也无回天之术；任之义虽然不肯昧着良心，随波逐流，但也无能为力。可这样的浑水任之义趟了，自然也是弄得满身污泥。
　　评选结果一公布，就有骨干登门拜访常书记，据理力争，拿自己的工作成绩说话。常书记则语重心长地说道：“工作成绩值得肯定，可群众威信也很重要，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不能单枪匹马闹革命，应和广大人民群众一道前进。另外领导的评议也要关注，服从领导安排，紧跟领导的步伐，领导是车头，群众是车厢，车头一走，车厢要紧紧跟上，这样才能步调一致，共同完成任务。你说呢？”常书记就是高，一席话说得骨干们哑口无言了。
　　任之义虽然问心无愧，可就像金子蒙上了一层灰土，自然也没了光亮。职称评定工作过后，那些落榜的工作骨干面露怒色，擦肩而过，也闭口不言。作为一位耿直之人，任之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冷遇。他第一次敲响了常书记的门。常书记一见任之义，笑容满面地招呼道：“任老师，请坐请坐！老是想找机会和你谈谈，怎奈无缘相会，今天天赐良机，我们可以倾心长谈了！”其实常书记来了多半年了，明察暗访，对学校的教职工的脾气秉性已了如指掌。任之义的耿直，常书记也早有耳闻，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任之义没有落座，而是挺直腰杆，站在常书记面前，理直气壮地问道：“常书记，你觉得这次职称评选结果令老师们服气吗？”常书记一惊，反问道：“你不是评审委员会成员吗，你说呢？这次评选结果是大家的共识啊！”任之义又问道：“为什么那几个骨干没选上？”常书记有点不满地说道：“我还正想问你们呢，学校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们，你们咋就弄成这个样子？对学校的的工作太不负责任了！”常书记这么一说，好像任之义应该对这次职称评选负责。任之义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来个重新评选，让大家推选评审委员！”常书记一听就火了，吼道：“任之义，你这种态度纯粹是目无领导，破坏党的组织原则，平时脱离组织，有点不如意就耍个人脾气，亏你还是中层领导，中层领导就是要执行党支部的决定，凡事都要群众决定，领导是干什么的？”任之义一看，常书记亮出了领导的挡箭牌，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怏怏不乐地退出常书记办公室。
　　古语云，多行不义必自毙。第二年暑假，常书记被反贪局抓走了。据说常书记因私自提拔干部，职称评选，收受财物达10余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