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着孩子身上发出的香皂的香味，夫妻俩互相看着，会心的笑了，这是一个女孩，一个被丢弃在路边的女孩，夫妻俩捡到时，孩子的脸已经泛着青紫色，细细的声音如同没有。
　　 十几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
　　 临近年关，雪下了几天几夜，北风似小刀一样割着每个路人的脸，芳子穿着素花小棉袄，一个人孤独的行走在半尺厚的积雪上，她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她迟疑的举起手敲击着张婶家的院门，张婶家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玲姐出来给她打开院门，“这么冷你还出来？”“要不在家干啥？面对着那个孤老婆子听她唠叨啊。”“好了快进屋看电视吧，今晚可是除夕文艺晚会。”
　　 张婶家里很暖和，一个火炉传暖了几间屋子，里间的火炕上玲奶奶在那里躺着，奶奶七十几岁，已经瘫痪好几年了，“芳子来了，快上炕，炕上热乎。”芳子跳上炕，和奶奶一起偎在炕头。
　　 张婶端出了瓜子糖果，“芳子，快吃，这可是大年初一招待来拜年的客人的，你先吃着。”“谢张婶。”“这孩子和我们还客气啥。”芳子仰脸笑着，没让人看到她眼里的泪水。
　　 电视上除夕晚会已经开始了，欢声笑语飘满整间屋子。张婶一家人在包饺子，忙活着年夜饭，芳子参与到其中，玲姐高兴的说，“芳子一来，我家这八口人的饺子包起来就不犯愁了，她一个人顶的上三个人。”芳子依然是笑笑，没出声。大家继续包饺子看电视。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五彩斑斓的礼花、烟火，闪耀着荧屏，主持人激动高昂的声音，宣布：新的一年到来了。
　　 张婶一家吃过饺子，睡下了。只有芳子一人目光呆滞的看着电视，也不知电视里的演员演了些什么节目，不知不觉间芳子歪在炕头睡着了，猛不丁她醒了，电视刺啦刺啦发着噪音，荧屏已经是一片的雪花。
　　 芳子是被刚才的梦吓醒的，梦里爸爸告诉芳子：家里需要翻盖房子，他扛着的这一根圆木，可以做檩条。芳子看见爸爸的肚子上面一个大窟窿，窟窿里往外冒着鲜血，芳子奇怪，难道爸都不觉得痛吗？她大声呼喊着，让爸停下来，可爸还是不停下，继续往前走着。芳子把自己惊醒了。
　　 除夕的夜永远都是那么黑，即使有雪。
　　 她的家在村子的后边，只有几户人家，孤零零的坐落在那里，仿佛是被人丢下的废弃物品，木然的立在除夕的夜里，娘说出息不能灭灯，所以家里的灯是亮着的，隔着树木池塘，那灯光格外的突兀，扎眼。芳子不愿意回家，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芳子到家了，想哭，但她知道生活不相信眼泪，她坚强地支撑着那颗孤独的心内心，绝不可以在人脸前掉一滴眼泪。
　　 爸爸去世还不到俩月，想着他在世时的情景。夏天，连阴的天气让人烦闷，终于下雨了，瓢泼大雨，芳子和爸爸在饭屋里做饭，爸爸的手真巧，蒸出的米饭，馒头总是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还有爸爸炒的菜，可香了，放学的芳子，老远就会闻到饭菜的香味。可当爸爸不在家时，芳子就要自己做饭。
　　 有一次，芳子把米饭煮糊了，娘在屋里责骂她半天，还让她把糊了的饭吃掉，那饭实在不好吃，卡在芳子的嗓子里，难以下咽。
　　 学校就在隔壁，芳子说啥也忘不了在二年级时，自己考了个倒数第一。放暑假了，娘竟然把芳子的三年级的新课本全都撕了，芳子瞪着眼睛，一语不发，怒目圆睁的看着瘦小枯干的娘气急败坏的发泄着，芳子的心随着院子里大柳树上的知了地一声声鸣叫走了。
　　 娘还在叫嚣着，爸爸回来了，“这是怎么了？”“问你的好闺女吧，学不好好上，整天的也不知在考虑些什么，这次竟然会考了个倒数第一。”“那你就可以撕我的书啊。”这时芳子的眼泪如同聚集很久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发出的喊声有些声嘶力竭。
　　 娘听到芳子的话，看着表情有些变形的芳子，一脸的奇怪，刚才还一声不吭的芳子那里就来了如此的勇气，大声辩驳了。
　　 爸爸哄着芳子，“没事，你娘不是气你不好好上学吗，这次知道了，开学以后可要好好学习了。”“还上什么学，书都没了，咋上。”房子一边嘟哝一边抽泣，“爸爸再给你买，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芳子随着爸爸进了家，她开始疏远娘，在心里觉得她不是娘亲生的，要不然娘也不会如此对待她，
　　 有一次，娘在饭屋刷锅，芳子鬼使神差的从后面悄悄进了屋，慢慢靠近过着腰的娘，从背后双手合拢卡在她的脖颈上，娘咳着。最后芳子打了一个机灵，松开了手，“芳子，你咋了，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要把我掐死吗？”娘没好气的说。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讪讪得很无趣。
　　 夜里，一丝风也没有，芳子要小便，却听到爸爸和娘在说话，“你也太过分了，那里就把书撕了，这对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我不是生气吗，你说我们省吃俭用供应他她上学，她这不是睁着眼淘气嘛。”“孩子还小，慢慢来吧。”“我是怕孩子大了就不好管教了，你就惯着吧，看她和你多亲，我好像是后娘。”“你不是吗？我们既然收养了她，就要好好待她。”“我也是为她好，盼着她大了有出息，我们也算没白疼她一场，哎，有一次，她竟然用手卡住我的脖子……”隔着竹制门帘芳子看到一明一灭的烟光，还有那清晰的对话。
　　 她的尿意全无，原来自己就不是亲娘，不对，不是亲生父母，亲生父母在哪里呢？怎么就不要自己了呢？芳子瞪着眼睛瞅着房顶，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太阳依旧升起，早上毒辣辣的太阳就让人热得难受。芳子蔫蔫的，没精打采，爸爸让她吃饭，芳子觉得饭一点也不好吃，难以下咽，她扔掉筷子，继续躺在了床上。爸爸以为芳子还在为昨天事在闹情绪，叮嘱娘，不要再吵她了，她会想通的。
　　 爸爸去上班了，家里只剩娘俩，娘去院子里看了看兔子，“芳子，兔食不多了，你啥时去拔菜？”芳子翻了个身，“下午吧，等四点以后，要不也太热了。”娘没出声，在打扫着兔子窝。
　　 夏天的四点太阳还算是很高，热气蒸着大地，树枝一点也不动。芳子顺着池塘边去找喂兔子的芽菜，一阵阵热气袭来，芳子有些难过，她终于察觉出了像她一般大的孩子的父母，要么是年轻的，父母和她的父母相仿的，要么是家里的老小，唯独她一个人，父母还上了岁数，原因竟然是不是亲生的，芳子索性坐在了树荫里，一点也不想动，她不知以后该如何呆在家里，也不知如何与父母相处。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这回就乌云密布了，黑压压的积雨云把天压得很低，仿佛高个子的人伸伸手就可以触摸得到，风狂乱的刮着，辨不清风向。芳子的心里倒是很平静，不如大风就把自己刮走好了，无论到哪里都行。
　　 有人的呼喊声传进她的耳朵，“芳子，你在哪？芳子，回家了……”芳子看到爸爸手里拿着一件雨衣，大滴的雨水着急忙慌得落在地上，池塘里，打得荷叶东摇西晃，好多的荷花瓣凄惶的落在水里。爸爸已经浑身湿透了，却顾不得这些，四下寻找着。
　　 芳子坐在树下，不动也不出声，就好似一个雕塑被搁置在树下固定住了。爸爸终于看到了芳子，“你这傻孩子，不知道下雨了，还不快回家，淋病了就麻烦了。”爸爸一边说一边把雨衣披在芳子身上，“爸，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以后我们如何相处？”爸爸的眼睛被雨水击打得眯成了一条缝，“孩子你咋知道的？昨晚你和娘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该怎么办？”“傻孩子，原来咋样还咋样，不要顾虑太多。想的多了，对你没好处。”“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想。”看着惨兮兮的芳子，爸爸用他温暖的大手牵着芳子的冰凉的小手，“那就尽量少往这方面想，时间久了，你就会好的。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爸爸牵着芳子俩人一起往家里赶，雨点小了，也稀疏了，太阳透过云层的缝隙散播着炫目的光线。
　　 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那七彩的光画成美丽的弧线，弯弯的挂在西天，像是画家故意的浓墨重染，是为了让父女俩的心情雨过天晴不在有阴霾。
　　 娘看着落汤鸡一样的父女，“你们就不能先避避雨，淋病了多难受，”“那你就熬一碗姜汤，我们去去寒。”芳子为自己的不懂事感到有点后悔，“娘，我去熬。”“那你换下湿衣服再熬，”“好。”看着恢复常态的芳子，爸爸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巴望着芳子可以忘掉自己不是亲生父母这件事。
　　 看着锅底下冒着红光的火苗，芳子觉得自己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比她还惨，她可以在火光里看到自己的奶奶，可我呢，连自己家是哪里，父母是什么人为什么抛弃了自己，一无所知。
　　 锅里的水翻滚着，散发出姜的味道，芳子端一碗想要给爸爸，可看见爸爸和娘都愁眉苦脸的在发呆，芳子也不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境地，爸爸长叹一声，“芳子，既然你知道了身世，你有什么打算说出来，我们尽量帮你，但我们确实不知道你的具体事情。”芳子忽然觉得没必要追究了，父母实在是不想要他才会扔了她，要不然这十年的时间，难道他们都不找吗，谁家掉了孩子会不焦急。
　　 “算了，这件事我不想提了。”“那你要好好学习，可不能胡思乱想了，小孩子，就学习重要。知道吗？”“嗯。”
　　 如今爸爸去世了，娘想要改嫁，芳子已经十四岁了，她不阻拦娘，任随她去，芳子打定了主意：我就是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绝不走歪门邪道。
　　 十年后的春节，芳子挺着大肚子，在忙活着过年的事情，老公让芳子小心，不要有闪失，小俩口正在为如何安排家里的摆设在吵吵。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太太，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家里有人吗？”芳子老公赶忙出来，“你找谁？”“我找芳子。”“你是？”
　　 芳子已经隔着玻璃看到了来人，是娘，她不是改嫁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芳子冲老公喊:“是娘，快让她进屋吧，外边多冷啊。”
　　 老太太拎着一个瘪瘪的黑皮包。
　　 老太太看一眼芳子的肚子，“几个月了？”“七个月，娘，你这是打哪里来，怎么找到我的？”“芳子，我也是没法才来找你。我已经上了年纪，那个男人又死了，我实在没法，不知你们会收留我吗？”
　　 芳子看着一脸憔悴、愁容满面的娘，“娘，你住下吧，我们会收留你的，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就是孩子的亲姥姥。”老太太用衣袖抹去了淌到腮边的泪水，浑浊的眼睛发出了一丝亮光。
　　 大年初一朋友来拜年，看见芳子家多了一个老太太，也不知该如何称呼，芳子搂着娘的一只胳膊，“这是俺娘。”同事们赶紧给老太太拜年，老太太显得有些拘谨。
　　 正月十五的花灯吸引了好多的看客，人们摩肩接踵，穿梭在花灯间，评论着那盏灯最好看。
　　 金黄色的月亮从东边悄悄升起，给人间洒下了一片银色。
　　 广场上彩灯闪烁，礼花在高空盛开，鞭炮齐鸣，到处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体态臃肿的芳子挽着娘的手，芳子的老公陪在他们身边，三人有说有笑的穿行在挂满花灯的街道上，声音传进了路人的耳朵，没有人会看出他们没有血缘，只感觉这是好幸福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