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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岁月
人生是条平行线,一条是现实的生活,一条是情感的世界,每个人生,都重复着从原点开始,到终点结束——那生命的轨迹,每条线上都充满了心酸的回忆。
——题记
引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又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在鲁北平原马颊河畔,缓缓驶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从车上走下一群饱经风霜的老人,岁月染白了他们的双鬓。他们一脸的庄重肃穆,径直去了依傍在河岭的墓地里。眼前一片荒凉,几株苍老的柳树兀自呆立着,只有几处凌乱的坟冢。田野空荡荡的,与之相伴的只有那荒草绿树和白驹过隙般的时光,几只饥饿的老鸦在半空中盘旋。田野里刮来阵阵的冷风,钻进清冷的一座孤坟中,老人们伫立在萧萧风中,泪水流满了脸颊。其中的一位,轻轻拭去墓碑上的斑斑土痕,上面字体摸模糊糊,但依稀还能辨得出:知青腊梅之墓——1977年11月。
那位老人已经泣不成声,口中轻声念叨着:“腊梅,陈浩看你来了,你说等着我的……”
淅淅沥沥的春雨在呜咽,安静地陪伴着老人陈浩,那些令人潸然泪下的青葱岁月,恍惚就在眼前……
一、
腊梅是腊月初八出生的,当时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院子墙角的几枝梅花傲雪怒放,姹紫嫣红别具特色,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面对梅花高吟一首王安石的古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于是为第二个孩子取名腊梅。
腊梅的童年是快乐的,她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尽管是女孩,在家中的地位却比哥哥雪飞高了许多。父母没有传统的家庭观念,生儿生女都一样,再加上小时候的腊梅特别乖巧,长得又好看,像个瓷娃娃,小嘴抹上蜜一样甜,见了大人就喊叔叔阿姨的,邻居们都夸小腊梅懂事聪明,爸爸也一直把她当做骄傲,下了班就爱领着腊梅出去溜,实则是向人们炫耀自己有这么个乖巧漂亮的女儿。
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腊梅茁壮成长,不知不觉初中都毕业了,腊梅也出落成了一个十六岁的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清丽秀雅的脸上荡漾着春天般美丽的笑容,瀑布一般的长发,淡雅的连衣裙,标准的瓜子脸,漂亮的杏仁眼,那稳重端庄的气质,那么轻盈,那么矫健,简直就像天边飘来一朵红云。
谁也没想到,一场横祸已然悄悄来临到了这个和谐温馨的家庭。
爸爸出事了。在学院的一次恳谈会上,生性耿直的爸爸,对“大跃进”的浮夸风谈了自己的看法,他从辩证主义的角度剖析了三年赶超英美的不可能性,而且洋洋万言,举出了确凿的证据指出了大练钢铁其实就是一场闹剧。爸爸的话真的捅了大篓子,学院校长被记大过还不说,身为教授的爸爸被打成了“牛鬼蛇神”,污蔑人民公社,是一个十足的右派分子,上面来了调查组,追究历史,爸爸解放前曾在国民党统治区昆明大学任教过,被扣上了“敌特”分子,妄想颠覆人民政府,成了敌我矛盾,被抓进了监狱。
仿佛晴天霹雳,平稳行驶的家突然遇到了暗礁,被撞得支离破碎。
哥哥本来在汽车厂做修配工,结果被下方到江西去接受再教育。本来,上山下乡向他们这样的家庭有一个名额就可以了,可是因为是牛鬼蛇神分子,十六岁的腊梅也被通知去遥远的鲁西北农村接受农村的再教育。
爸爸走了,是被红卫兵押走的,腊梅穿上了妈妈的工作服,有些肥大和臃肿,但仍遮盖不住腊梅的青春风采。父女两个,一个南一个北,开始了崭新的人生。妈妈哭了一夜,千叮咛万嘱咐,为腊梅做了一罐子一罐子的炸酱和咸菜,乡下的日子很清苦,她怕腊梅受不了那个苦。
腊梅仿佛一夜成熟长大了。这个世界她很迷茫疑惑。学校的老师也被戴上高高的帽子被游斗,知识越多越反动,和爸爸一样的许多教授都被下放,一队队的红卫兵红小兵浩浩荡荡地去抄家,把那些古典名著付之一炬,大街上除了大喇叭就是红卫兵,人们似乎都疯了,社会怎么了?没有一点安静的地方,就是妈妈的纺织厂也揪出了“大内奸”,仿佛阶级敌人无处不在,人们惶惶恐恐地度日。
1968年,是腊梅刻骨铭心的日子,她早早起来,去参见在汽车站举行的上山下乡誓师大会。
车站广场上的会场四周红旗飘飘,主席台两侧悬挂着“热烈欢送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农村是一个广阔天地,知识青年到那里去大有可为!”之类的大幅标语,主席台上方的车站大楼显得格外高寒冷峻。几辆列车已经整装待发,车厢两边贴满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到农村去,滚一身泥巴,练一颗红心”的红红绿绿的标语,以及“山东”、“河北”、“黑龙江”等去向标识。高音喇叭传出震耳的“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的歌曲,会场气氛真个是热火朝天,慷慨激昂。而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似乎与这种热烈的气氛并不完全合拍。在人群的聚散流动中,在行李的搬运倒腾中,尽管有人很兴奋,洋溢着青春的希望,流露出憧憬和向往,但更多的人却沉浸在一种迷惘之中。
欢送大会开始了,身穿绿军装的领导在声嘶力竭地讲话,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知青代表在慷慨激昂地宣誓,经过短暂的表演之后,在革命领导们款款微笑的招手中,在震天价响的毛主席语录歌中,在父母的呼儿唤女声中,在同学的呼朋唤友声中,热血的的“知识青年”们分成若干路,浩浩荡荡地朝着广阔天地进发了。“我们年青人,有颗火热的心,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的歌声在随着车队飘扬。
腊梅是第一次出远门,看看列车外的青山绿水蓝天白云,好奇和新鲜占据了郁闷和不安,毕竟是个孩子,还体不会到此行对人生的重要性,也许一辈子要扎根农村,也许就要告别城市的大楼高厦,和电影上见过的老农民一样面向黄土背朝天了,终日与泥巴打交道了。
列车缓缓驶入了平原地带,展现在腊梅眼前的是一望无垠的原野,有小河潺潺流过,蜿蜒逶迤,像一条弯弯的白绸带,河岸边的一行行绿树随风招展,有婉转的鸟儿在枝头跳来跳去,天空湛蓝湛蓝的,天上朵朵的白云,变换成各种模样,像山峰像老人像野马,静静俯视下面静谧的大地,一个个村庄像镶嵌在一幅幅画中,炊烟袅袅、暮鼓晨鸣,有欢蹦的牛儿撒野在绿绿的草地上,温馨而又自然。
火车行驶了一天,终于缓缓驶进了德州。
那是腊梅扎根鲁西北的一个重要城市,但是不是目的地,还需要在德州改乘公共汽车,开赴离这个城市200多里地的一个偏僻的乡镇,在山东的最北边儿。
在德州,他们搭乘一辆公共汽车,这是辆老掉牙的汽车,噪音震耳欲聋,车上坐满了从四面八方来接受教育的城市青年,看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和说话的口音,就知道来自五湖四海,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兴奋和激动,整个车厢里也只有腊梅愁眉不展地想着心事。
太阳拉着车头,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奔跑,尽管是咫尺的距离,可是车头超越日头也是痴心梦想,车头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屁股后冒出阵阵浓烟,嗡嗡地声竭力嘶般,太阳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前面慢慢招引着车头。
透过车窗,腊梅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没了城市钢筋水泥的窒息,看公路两边是绿油油的地毯,有条小河像白色的绸带,蜿蜒而来,哗哗流水默默无闻一路向东歌唱,承载着文明和愚昧,欢笑和泪水,潺潺流淌不停息。河岸边横卧着那几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屋顶的炊烟,那么淡蓝淡蓝的,带着农家的几丝企盼几缕馨香,把小小的乡村与穹阔的天宇温柔地连在一起,又是那么的轻舒漫卷。春天的油菜花,金黄一片,浅淡的花香,弥散周身,新修的公路在两排深翠的杨树掩映中蜿蜒着,杨树的叶儿也都舒展得差不多了,树干褪去了一身赭褐,浸出了浅浅的绿。每一片杨树叶儿都是一把小蒲扇,在风里扑扇着,家里大人就从衣橱后面摸出蒲扇来,为炎热准备着。这不像夏天,总觉着这入春的平原上还少了点声响。杨树上还没有知了的叫声,土地松润了,刮过来的风仿佛也能入地似的,脸贴近大地,就能感受风的味道。知了还在土里做梦吧,想来定是个极美的梦。
腊梅注意到一闪而过的几个大碾子,唤醒了她的记忆。她看过很多有关碾坊和碾子的文章,现在真实的碾子真真切切就出现在了眼前,而且她以后就要和这些碾子联系在一起,碾米碾面,心里竟然有了种跃跃欲试的感觉,兴奋和好奇占据了她十六岁的心灵。
汽车很慢,近距离观看,经过的一个个小村庄,没有想象的美好,看看都是一排排的土坯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这与腊梅想象的世外桃源真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经过三个小时的连续奔波,车子终于像个醉汉,终于摇摇晃晃停了下来,远远看到了一个站牌,写着:张西桥。司机说到站了,车子戛然而止。
远远看去,有两条街道,密密麻麻的土坯黄泥屋一间挨一间,不时有几条狗从门口窜出,惊得觅食的公鸡嗷嗷叫着扑扇着翅膀飞向了矮矮的墙头。村口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多是这儿的村民,穿着自己织得土布衣服,一脸的善良,争相来看看城里娃长得啥样子的。有露着屁股的孩童,流淌着两挂鼻涕,眨着狡黠的小眼,看着这些衣冠楚楚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一脸的羡慕。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但很敦实,黑黑的脸庞,胖胖的身体,一双大手骨骼分明,一看就是一个车轴汉子。他抡起巴掌带头鼓起掌,随即传出噼里啪啦的掌声。
“热烈欢迎知识青年同志来到我村,农村是个大熔炉,希望你们在这里锻炼成长!毛主席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讲话的是张西桥村长石文革,一看理论水平就不低。
石文革讲完了话,就领着这批人去大队部,这是第二批,前几天已经来了一队南京过来的知青,他们分成一个工作队四个小组,腊梅所在是第四小组,被安排到大队仓库居住。
腊梅他们走进了张西桥村。进村先通过一个桥。村南是湾,而湾又活生生岔出一个姊妹来,仅靠尺余的深沟相连。南面称大湾,北面称小湾。两条弯的岸边是密密麻麻的野槐苍术子,有刺,生命力极强。在向周围看便是诺大的一片盐碱地,没法数清那地上长了多少草,多少藤,荒地上的积叶很厚,软软的潮潮的,野葡萄,山杨桃五味子的长长的秧蔓缠在一起,看不见根。
荒地再往南边是蜿蜒而过的马颊河,摇摇晃晃曲曲折折,像人来自大地又回到大地那样坎坎坷坷。
所有的地在村南,一道畦一道畦隔开,从西向东,一溜儿头道沟二道沟三道沟骡道大车沟,随随便便的。
村里建筑一律座北朝南,灰瓦起脊,屋檐底下和很多种地又很薄的地方一样,烟熏火燎的痕迹,蛛网,燕窝,黑黝黝的窗棂,一串落满尘土的辣椒,一杆棒子,一个小嘴儿的破葫芦都无一例外地带着一种挣扎的感觉,像在檐下整年难得洗澡的男男女女。
张西桥有五个小队,共一百多户,五百多人口,600亩良田及大片河滩地。村庄东边是条清澈透明、平坦如镜的小河,河水干净至极,没有任何杂质和污染,路人渴了掬一捧就喝。每年除9月汛期外,温柔的河水四季静静流淌,它不舍昼夜,奔流到海。小河不宽呈瘦长形,中间宽两头窄,最宽处不足百米,碧绿的河水像极了一张平铺的柳叶,河两边的岸上长满了柳树,有许多柳树生长在水边,几棵柳树甚至被风吹歪,树干斜生于河面之上,婀娜的柳枝倒垂入水中,随风翩翩起舞,荡起层层涟漪,引来游鱼戏水。因此,人们很早就叫它马颊河。
夏天,村里的娃子们背着大人,成群结队来到河里洗澡游泳、逮鱼戏水。清澈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冒出几个小脑袋,几个光屁股娃子在河岸玩滑梯游戏,冬天,河面结冰,伙伴们小心翼翼试探着来到河里,先在河边冰上猛跺几脚,看看冰是不是经得起人,然后确定能不能溜冰,或者在冰上砸开碗口大小的窟窿,用网兜下去挖鱼。过年要拆洗被面、床单等大件衣物时,姑娘和媳妇们相约到小河清洗,这样洗得过瘾,甩得开势子,也使物件洗得更加干净洁白。春天和秋季,人们在岸边干活,累了、渴了习惯到河里洗洗手,捧几捧水喝,然后坐在水边吸根烟,休息一会,感觉疲劳顿消,精神抖擞重新投入劳动。
河岸上有一座年代久远的石拱桥,就是闻名的张西桥。张西桥村因桥而名。明朝初期,村民张西在朝中做差,年迈返乡,献资建桥于村北的马颊河上,就叫张西桥,桥名逐渐地取代了原村名。村里的居民上街进城从这儿经过,是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人们出行的必由之路。
村子东、南边是大片农田,有里把路宽的耕作带,再向外直到马颊河边是两里多宽的滩涂林地,生长着茂盛的柳树和刺槐。柳树和刺槐混合生长,顺水势大致由北向南成行排列,显示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无穷魅力。
村庄农家是清一式的土坯房子,村中有条南北向的大路,房屋沿着大路两边均匀排列,农户一般都有二三间正屋和一二间独立的偏房。村庄的主色调是黄色,土黄的道路和地面,枯黄的茅草房屋,其中点缀着几处红色的房子,那是大队部、小队仓库和学校集体建设的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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