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婚之夜
　　
　　 一阵高亢激昂的唢呐声，从山那边由远而近向村子里飘来。
　　 守在路口的孩子们跳起来：“王爷爷，新娘子来啦！”
　　 王五福满脸的皱褶像菊花一样绽放了，他气喘吁吁地挥着手对小院里的吹鼓手兴奋的喊着：“来了，来了！快动响器，放鞭、放鞭！”
　　 小院里立马响起嘹亮的唢呐声，与村外相应，彼落此起。唢呐声夹杂着“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惊醒了沉寂多年的小村庄。
　　 夕阳的斜晖里，人们像被大风卷起的落叶一样从一座座草屋里涌出来，欢叫地向发出唢呐声的村东头王家小院跑去。“砰——叭——砰——叭——”鞭炮轰鸣，空气中散发着火药味儿的幽香。小院里升腾起一阵阵欢声笑语，把冷清了多年的王家小院闹腾得喜气洋洋天翻地覆。
　　 “新娘子来了！看新娘子来啦！”大人小孩连声大呼小叫。有几个调皮鬼早已经猴子似的爬到王家小院里那棵只剩下几片叶子的柿树上。
　　 新郎大军推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被迎亲的人群簇拥着，来到自家门前。一个提着黑包的中年男子，一面走一面从包里掏出喜烟和喜糖，向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散发着。新郎一身深蓝色中山装，面庞瘦削而枯黄，微微驼起的背，显得有些苍老。只有胸前戴着的那朵大红花，透出一些喜气。新娘坐在自行车后面的书包架上，垂着眼帘，面无喜色，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
　　 人们争着向新娘子挤过去，兴奋地品头评足。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大军支好自行车，吃力地抱起新娘向喜房走去……
　　 “嘻嘻，大军，抱不动就让我来吧。”二狗蛋嘻笑着说。
　　 “去你的……”
　　 村西头的“五保户”三奶奶咂叭着瘪瘪的嘴巴：“啧啧，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作的是什么孽呀！要不是娘家穷，什么人舍得把自己的黄花大闺女嫁给这种男人。”
　　 “三奶奶，您老一杯酒没喝就说醉话啦！”
　　 “什么醉话？你懂个狗蛋屁！滚一边去吧。”
　　 “这就怪了，大军的模样不丑，不就是岁数大点嘛？岁数大点怕啥，岁数大点才知道疼老婆嘛！”二狗蛋满脸疑惑地看着三奶奶。
　　 “三表嫂，进屋喝碗热茶吧。今天是你表侄大喜的日子，请你给表兄留半个指头遮遮老张脸吧。”王五福强压着心中的不快，轻轻地对三奶奶说。
　　 三奶奶没有搭理他，含着眼泪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了。
　　 三奶奶的话，提醒了知道内情的人。人们望着三奶奶远去的背影，不禁为新娘送去同情的目光，唉！又是一个守活寡的三奶奶啊。
　　 赶迟的几个光棍汉和往回挪步的三奶奶正好是顶头撞，他们听到老人嘴里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一边和她打着招呼：“三奶奶好啊！”一边就留了个神。
　　 “好，好什么好？唉！不知是哪辈子作的孽啊！这个媳妇还不知是替哪个狗日的娶的哩。”
　　 村里人都知道三奶奶和老王家是姑表亲，听她这样一说，几个光棍汉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有嫉妒，有愤恨，也有莫名其妙的激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几个光棍子汉一合计，停止了前进的脚步。他们准备“先回去睡觉，半夜里来听房。”“听房”是农村里的旧俗，新婚之夜，一群半大小子或光棍汉，躲在新房的窗外，偷听偷看新郎新娘是如何进行房事，一方面满足自己的窥私欲，另一方面获取以后与新人调笑的资料，也可能是传统的性教育吧。反正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没人说不行。
　　 这是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里的故事，那时文革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农村里“学大寨”正学得起劲。社员们生活十分贫苦，王大军家也是一样。一家人省吃俭用，直到大军三十多岁才勉强说上个对象。王大军顺应世风，搞了这场“革命化婚礼”，不受礼、不请客，一辆自行车把新娘子接回家。
　　 晚上十点多钟，嬉闹的人渐渐的散去了。全福奶奶走进新房，向床上洒了一些花生红枣等东西，嘴里不停的说着一些吉利话：“一把红花生，养儿胖墩墩，再洒一把大红枣，闺女小子满床跑……”临走时还拍着新娘的屁股神秘地笑着说，“天时不早了，你们睡觉吧。”
　　 “睡吧，兰英。”大军说完自己先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
　　 那时候，农村没有什么文化生活，大多数青年男女对性启蒙开发得也晚一些，17岁的兰英，情窦尚未大开，对结婚充满了神秘感，还有几分恐惧感。不知道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事儿。前几天婶子对她说，结婚那天晚上大军要给她开怀（脱衣服），大军怎么自己先脱了衣服睡了呢。兰英想到这些不由脸上一阵阵发烧，连忙自己脱了衣服，在大军的脚头躺下了。
　　 兰英躺在被窝里，想着婶子前几天对自己说的话，她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待那神秘而紧张的一刻到来。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大军根本没有过来碰她的意思。兰英心想，大军也许是怕羞，或者是太累了吧，莫非是婶子在逗自己玩？
　　 兰英耐心的等待着，却清晰地听到大军进入梦乡的鼾声。兰英心中不免有些埋怨，大军真是个傻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兰英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窗外月上柳梢，微风也已停歇了，大地清凉如水，劳作了一天的乡里人，已经进入梦乡。几个光棍汉耐着性子，静静的躲在新房外的窗口。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还不见新房里有半点动静。光棍汉们所渴望的色情动画始终没有出现。
　　 “这个狗日的大军，还他妈是不是个男人？一个黄花大闺女就睡在身边，都不知道享用，真他妈的要急死我了。”
　　 “小声点，三子。”
　　 “你说是不是，祥子？真他妈的大娘不养，急死老爹，要是我早上了。”
　　 “唉，可是你我都没这个福气，走吧，别等了，就是看到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自己更难受吗？有能耐自己去找一个。”祥子想招呼大家一起离开。他虽然和他们一样有好奇心理，但他比别人多一层心思，他真的很同情兰英。
　　 三子用手指蘸着唾沫，将红纸糊成的窗户捅开一个小洞，单眼向新房里瞧着。在黝暗的灯光下模模糊糊地看到新郎新娘已经睡了，新房里鱼不动，水不响。
　　 “唉！大军不会是不懂男女之事吧？”
　　 “去你的吧，连畜生都懂。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见过猪跑吗，他是人能不懂？我看他是有病，阳痿！”
　　 新房里的寂静急得窗外的几个光棍汉们直跺脚，他们馋得咽着口水骂起来：“他娘的，好女人叫这头笨驴日了，可这头笨驴又偏偏是一头死驴。”
　　 祥子见大家都不想离开，便悄悄地一个人独自走了。三子他们又等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没有一点动静。
　　 “走吧，没戏了。”
　　 就在他们刚要离开时，突然听到新房里面传出一阵“哞……哞……哞……”的嚎叫声。几个光棍汉立即来了精神，不管不顾地立起身子，扒在窗口想看个究竟。他们从捅破的纸洞中看到，新娘子穿着衣服光着脚丫跑出房门，站在公婆房门面前惊惧地叫喊：“妈，你快点起来，看看大军是怎么啦？”
　　 屋里传出婆婆平静的回答说：“没事，你睡你的。他这是发病了，过一阵子他自己会好的。”
　　 新娘只好踅回新房，心惊胆颤地望着床上的大军，只见他全身抽搐，口吐白味，喉咙里不住地发出的“哞……哞……哞……”的嚎叫声。她不敢靠近大军，也不敢上床，不知所措地靠在房门上颤抖着，委屈的泪水簌簌而下。
　　 大约二十多分钟过去了，大军慢慢地清醒过来，一副极度衰弱的样子。他缓缓地侧过头，看到站在房门口颤抖的兰英，有气无力地说：“兰英，吓着你了吧？我从小就有癫痫病，每次发病都是这样的，重的时候大小便都会搐出来。你不要害怕，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呜呜……”
　　 “兰英，你快点上床吧，下面太冷了。”兰英这才呜咽着慢慢地向床边走去。
　　 这时听房的几个光棍汉，才想起大军从小就有癫痫病（羊角疯）。他们知道起码今夜是不会有“戏”唱了，于是他们一路上唱着自己编的《光棍歌》离开了新房：
　　 贫困村哎，
　　 光棍多哩，
　　 十年九旱靠救助哩。
　　 十个男人九光棍哎，
　　 衣服破了无人补哦，
　　 哎哟喂……
　　 眼泪汪汪想媳妇哩。
　　 …………
　　
　　 二、无性夫妻
　　
　　 兰英是隔山距本村五里地的山溪村人，娘家十分贫穷。她爹得的是富贵病“肺结核”，是当地有名的药篓子，整天和药水药片打交道，欠下一屁股带两大腿的债务。她娘由于常年的过度操劳，落下了一身风湿病根，本来就瘦弱的身体越发显得瘦骨嶙峋，一阵风就能刮上天似的。一家三口两个病人，生产队里的工分没人挣，年年超支。眼下她爹又发病，急需钱去住院，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绝境。她爹在情急之下，收了媒人带来的六十六元彩礼钱后，就把年仅十七岁的女儿兰英，嫁给比她大十五岁的大军。
　　 兰英天生憨厚，长得不算漂亮，一双小小的眼睛像一条细细的缝，厚厚的嘴唇，看上去有点傻呼呼的样子；但她不像一般贫困人家的女孩儿那样瘦弱娇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粗茶淡饭却把她养得五大三粗，壮壮实实，像个男子汉。干粗活重活对她来说是件很轻易的事情，凡是男人能干的她都能干。她是一个能吃苦的女人，整天手脚不停，丢下笆箕拿起扫帚，把家里家外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她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里，她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能吃饱肚子。
　　 第二天一早，兰英刚刚起床。婆婆就来到他们房间伸手翻开被子。
　　 “妈，让我自己来叠。”
　　 婆婆从被窝里掏出一块白布，反复地看看了几遍，顿时脸上布满了霜冻。兰英愣愣的看着婆婆，不明白被窝里哪来的一块白布。婆婆鄙夷的瞪了兰英一眼，嘴里嘀咕着：“没门槛儿的贱货。”
　　 兰英感到委屈，却也不敢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大军仍然是一夜风平浪静。根本不像婶子所说的那样。
　　 第三天该是新夫妻回门了。大军骑着自行车，驮着兰英在路上碰到三奶奶和一些村里人。兰英发现他们看她的眼神都有一点怪怪的模样，兰英感到有一些纳闷。
　　 离家还有一小段路，兰英就看到母亲已等候在路口，母女两日没见，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婶子也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把将兰英拽到隔壁的屋里。
　　 “兰英，跟婶子说实话，这个男人怎么样？他知道体贴你嘛，没弄疼你吧？快给婶子说说。”
　　 婶子一句话问得兰英脸红到脖子。“婶子，你尽拿我开心，没事骗我。”
　　 “婶子什么时候骗过你呀，你不想跟婶子说就算了吧？”兰英虽然不懂性事，可她心中感到委屈，就对婶子说，“他根本就没碰我一下。”
　　 “不会吧，哈哈……不好意思说，这事哪能瞒得过婶子，婶子也是过来之人哪。”
　　 “婶子，我说的是真的。”
　　 “真的？哪有猫儿不吃腥的，这怎么可能呢？除非他心中……”
　　 “婶子，怎么啦？”
　　 “除非他心中有别的女人，或者是身体有缺陷。好了好了，婶子也不多说了。”婶子说了个半截话走了，兰英心中越想越纳闷。
　　 天色看看晚了，兰英没回家的意思。大军一遍一遍对兰英说：“兰英，再不走我们就要摸黑了，家里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哩。”
　　 “丫头，赶快和大军走吧，想家过几天再回来看看。”
　　 “爹，娘，那我们走了。”兰英不禁鼻子有点发酸。
　　 从娘家回来的晚上，大军仍然没有碰她的意思。
　　 夜深了，兰英终于来火了：“大军，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不爱我，为啥要娶我？”
　　 大军看着兰英，伸出手把兰英紧紧地搂在怀里，兰花英心中一阵激动，抱着大军亲吻起来。兰英此时已没有羞涩，三下两下褪去自己的衣服，大军也慢慢地、好像极不情愿地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
　　 大军终于爬到兰英身上。兰英不敢睁开眼睛看大军，一股男性的气息直冲她的鼻孔，她有点陶醉了。女性的本能让她微微闭上双眼，等待那最神圣的时刻的到来；可是大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从她身上滑下来了，口里嘟哝着：“不中……”
　　 兰英虽然心中着急，却也不好说什么，就伸出手去摸摸大军。心中想，婶子不是说男人的东西像根棍吗？大军的东西怎么像根棉花条似的？大军再次鼓足勇气爬到兰英身上，可两个人忙活了半天，还是没用。这时的兰英因为接触了男性身体，一种异样的欲望从下体升起，慢慢弥漫到全身，得不到大军的滋润，感觉十分难受。她紧紧地抱着大军的身体不放。
　　 “兰英，别忙活了，我是一个废人。”
　　 “大军，是不是这几天你太累了。”
　　 大军抱着兰英说，“兰英，你别急，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时兰英对男女之事的欲望，突然消失，她只感到一阵阵饥饿难忍。
　　 兰英和大军结婚并没有改变她受贫困的命运。婆家也一样不能让她吃饱肚子。她虽然曾经读过三年小学，但并没有什么新的思想，她想到的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讨饭棍，挟着走！”她准备还像在娘家一样，做个女“男子汉”吧！
　　 婚后没几天，兰英就发现：公公是肺气肿，长年躺在床上数着那两间破草房上的几根烂茅草；婆婆心脏病，干不得重活受不得气；比较年轻的丈夫也是病歪歪的样子。这个家和兰英原来的家没什么两样，所有的粗重活，又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天生做惯苦活的兰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结婚几天后，就到生产队里去做农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