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鞭炮声声辞旧岁，锣鼓声声迎新辉。告别了喜忧参半的2008年，迎来了崭新的富有生机的2009年——牛年。
　　 大年初一的凌晨三点多种，随着第一阵激烈的鞭炮声后，整个村庄鞭炮齐鸣，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鞭炮声中，各家的善男信女们，在香台前跪拜祈祷，盼望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整个村庄烟雾缭绕，纸灰满天。随后人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饺子，家里只要有几口人不管在不在家，都要按人头每人一碗。吃完饺子就是人们每年必有的走节拜年。一个村庄内不管什么姓氏，小辈都要给长辈磕头问安，以示敬意。
　　 在路灯通明的大街上，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挨家挨户拜年问安，到处都是大人们的相互问候声和儿童的追逐嬉笑声，整个村庄处在祥和欢快的节日气氛中。
　　 在小村的大街中间路南，一个坐南朝北的小门楼两边的大对联引人注目。上联是“天天喝酒如过年”，下联是“喝酒不醉白花钱”，横批是“喝死为止”。
　　 这个小院的两侧都是楼房，只有这个院落还存留着旧农村的气息。街门是一个高两米宽不足一米的蓝砖砌成的圆圈门，两边张贴了这幅与小门很不和谐的大对联。街门还是古式木门立在两个大的石墩上。小院内也是灯火辉煌。
　　 这个院落里只住着一个叫启民的四十五六岁的光棍儿。虽然启民是个光棍，但他很勤快，早早的起了床，把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南面是两间南屋一个厕所，北面是两间北屋和一过道。房子还是六十年代的旧蓝砖房，外面是蓝砖里面是土坯。高度不过三米，与周围的新式高大的红砖楼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引人注目。
　　 这个古老而又窄小的院子，是好多男人驻足的地方，在这里无论是年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只要路过肯定要过来看看。好像是以前做官的驿站。南屋阴暗潮湿，是放东西的地方。主人启民就住在北屋，屋内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床一带橱的三兜桌，一条破而干净的沙发。沙发前面是一张老式茶桌供那些刚回家的、路过的、半夜进不了门的、打吵生气无处安身的男人喝酒而用。地面是全村唯一的土地面，但屋内干净整洁。根本就不像是个没有女人的家庭一样。
　　 墙上贴着一幅字引人瞩目，这也是墙上张贴的唯一的张贴物，是一首词。
　　 摊破浣溪沙打光棍儿
　　 一人吃饭全家香，
　　 无忧无虑为谁忙？
　　 游手好闲到处逛，
　　 赛皇上。
　　
　　 独伴孤灯夜凄凉，
　　 大病小疾独自养。
　　 人生谁无百年日，
　　 不敢想。
　　 这首词是一个在外面做官的哥们特意给启民写的，启民非常高兴，就把这幅字装裱好挂在了屋内最为显眼的地方。这幅玩笑的古词给这个古老的小屋增添了文化氛围。
　　 启民的辈分很小，在村里的哥们较多，并且村里的大小闲事都离不开他，坐在酒场不用选举就是自然的酒官。所以启民也早早起床，把除夕晚上喝酒剩下的酒菜收拾好，放完鞭炮，烧完香纸，在香台前磕完头，吃罢饺子，准备出去挨家挨户跟长辈们磕头问安。
　　
　　 （二）
　　
　　 启民虽然现在是孤家寡人，但他结过婚。启民曾经有过一个如花似玉温柔贤惠的妻子。
　　 1986年启民与邻村的秀菊结了婚，两个人感情很好。启民能干，秀菊知书达理，聪明贤惠，平时启民总是把秀菊看成掌上明珠。
　　 可是启民有一个毛病，嗜酒如命，每次喝酒必醉，而且醉后酒疯特坏。平时根本没有与人红过脸的启民，喝醉酒后谁都不认。尤其是回到家里摔盘子砸碗，稍不顺心按住秀菊就是一顿暴打，而且都是往死里打。但每次清醒后后悔不已。然而再次喝醉酒对秀菊照打不误。
　　 结婚不到三个月，秀菊就被打回娘家两次。因为启民平时对秀菊很好，所以秀菊每次在娘家呆上几天，也就回来了。
　　 启民多次在秀菊面前发誓绝对不再喝酒，但发誓终归发誓，按启民的话说，狗改不了吃屎。
　　 1986年除夕之夜，一帮哥们在启民家喝酒，一直喝到深夜。秀菊只说了句，明天还得早起，早点散吧。已有醉意的启民认为秀菊不给他面子，当这帮哥们走后，拽住秀菊的头发就是一顿暴打，闻声赶来劝阻的父母也被启民推了个跟头。秀菊的两颗门牙被打掉一对。
　　 秀菊实在是受不了启民的暴行，就连夜返回了娘家，当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一点钟。
　　 出阁的闺女，在大年初一是不允许见娘家人的。所以秀菊就来到破旧的学校里，在老师办公室里哭了一夜。
　　 秀菊以及家人再也不能容忍启民的暴行，虽然启民托了好多人去求情，但最终秀菊还是与启民离了婚。
　　 启民离婚后，非常后悔，所以每天陪伴他最多的就是酒了。
　　 尽管后来多次有人给启民提亲，但启民心里只是想着秀菊，一直没有再娶。
　　 当启民听说秀菊嫁给了本村的一个比她大十一岁的窝囊废时，启民后悔的几天没有吃饭。
　　 启民多病的母亲不久去世，随后父亲也因心脏病离开了人世，人们都说启民父母的死都是启民气的。
　　 一个完美的家庭就剩下了启民一个人，晚上思忖自己的行为感到很是后悔，但事已至此也好无办法。好多哥们都劝启民再找一个，但启民不知怎么就是不找。所以这位在外做官的哥们，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写了那首《摊破浣溪沙•；打光棍儿》古词。多少年来这首古词一直挂在墙上的最显眼的地方。
　　
　　 （三）
　　
　　 启民和去世的父母谁都没有想到，启民其实有一个很出息的女儿。
　　 2003年夏天，启民在县城的商品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看到已经步入中年镶着两颗金牙的秀菊呆呆的发愣。这时秀菊也看到了发愣的启民就走了过来。
　　 “是你呀，启民？”秀菊主动打招呼。
　　 “你还恨我吗？”启民红着脸结结巴巴的问道。
　　 “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它了。”秀菊淡淡的说道，两个人低头不语。启民不停的抽着烟，秀菊低着头盯着自己不停晃动的脚。
　　 过了一会，秀菊打破了沉寂的空气，关心的说道：“你该成个家了，否则老了怎么办啊？”
　　 还没等启民回答，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急急走了过来，来到秀菊跟前说道：“妈，怎么走着走着就看不到你了，也不打个招呼。”当她看到启民时问道：“他是谁呀？”
　　 “他是你舅舅。”秀菊支支吾吾的说道。
　　 “舅舅，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舅舅啊？”
　　 启民看到这个女孩感到很面熟，好像在那见过，有一种亲切感，就问道：“这是你的女儿？”
　　 秀菊点了点头说道：“她是我独生女琳琳。”
　　 “多好的孩子！”启民看到秀菊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心里感到不是个滋味，若不是自己的过错，自己的孩子也就这么大了，不由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然后转身问道：“你多大了？”
　　 琳琳很开朗，见这个从未见过面的舅舅问自己多大了，就诙谐的说道；“我是1987年农历7月初三生，舅舅您说我多大了？”
　　 “哈哈，我算算。”启民想了想说道：“17了？”但启民突然浑身一颤，用眼死死盯着琳琳。把琳琳看到好不自在，好像自己身上有什么特别。
　　 启民一把把秀菊拽到一边想说什么。琳琳调皮的说道：“你们有什么秘密就说吧，我不碍你们的眼。”说吧吐吐舌头跑开了。
　　 启民把秀菊拉到一个无人处问道：“琳琳是你亲生的？”
　　 “是的。”
　　 “她说的生日对吗？”
　　 “对。”秀菊的眼泪不知为什么流了出来。
　　 “我怎么看着琳琳这么面善呢？原来她是我的女儿啊。”
　　 秀菊没有回答，蹲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原来秀菊在离婚前就怀了孕，父亲让她打胎，她没有。但孩子总不能生在娘家啊，所以秀菊就跟本村比他大十一岁的老闷结了婚。
　　 老闷老实窝囊，女儿琳琳现在上高一，如果不是女儿成绩好，一切都是免费，学费也拿不起。
　　 琳琳果然是自己的女儿，启民在自己的头上狠狠地打了几下说道：“我真他妈的混蛋啊！”
　　 “我不想骗你，但为了孩子，你可不要胡说啊！”秀菊哀求道。
　　 启民知道自己有了女儿，虽说后悔当初自己犯下的过错，虽然答应秀菊为了琳琳不去说破此事，但启民还是高兴的几夜没睡。
　　 从此启民经常以舅舅的身份去看望琳琳，琳琳对这个突然冒出的舅舅非常感冒。启民每次去都是带好吃的，并且每次都给琳琳丢些零花钱。后来为了跟琳琳联系方便，特意买了两个手机。
　　 琳琳开始不要启民的东西，但时间长了，也就不再推辞。开玩笑的说道：“以后会加倍偿还的。”
　　 琳琳2005年琳琳考上了河北师范大学。
　　 年前上大三的琳琳放假后来到启民家里，带来好多好吃的。一天下来琳琳手脚没停，把家里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把启民的所有脏衣服洗了个一干二净。当琳琳看到墙上的诗词时深情的对启民说道说道：“舅舅，到时候你跟我一起住，我会为你养老的，绝对不会让您孤独。”
　　 琳琳临走时扔下了一句话：“其实我早就知道您是我亲爹。”
　　 一句话把启民说的满脸是泪，当他回过味来再找琳琳时，琳琳早就走远了。
　　
　　 （四）
　　
　　 启民想不到琳琳会这么快而且主动的认了他这个不争气的爹，心里别说多高兴了。所以今年的五更启民起的就更早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时间不早了，他要拜年的门比较多，一般天明都要拜完。而且昨天夜里他们一帮哥们就定好了今年大年初一在刘秀敏家聚会。
　　 秀敏这小子平时非常的抠，只喝别人的酒。没事整天在人面前哭穷。年前乔迁了新居，谁也没有想到这小子盖得房子是全村一流的，少说也得十万块钱。有人说刘秀敏发了奇材，有人说刘秀敏平时省俭一分一分攒下的。更多的说法是，他的女儿在深圳干活跟一个外国老板好上了，外国老板给的钱。不管怎么来的钱，刘秀敏的房子拔地而起是个事实。这次刘秀敏一改以往的小气，主动邀请了一帮哥们去他家喝酒，这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启民把衣服扯了扯，荡去身上的鞭炮沫沫，把脚上的已经乌黑明亮的皮鞋擦了又擦。然后把自然的卷发梳了梳，又用手把梳好的头发，从前往后慢慢的捂了捂，才点上一根烟往外走去。
　　 启民一边去磕头拜年，一边哼着小曲。很快就把自己前后院的走完，这是习惯，然后向异姓的大辈分家走去。
　　 街上到处都是走节拜年的，有刚结婚的小夫妻，有三五成群的远近弟兄，也有在大街上碰上的临时结伴的。总之整个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新年伊始，人们见面都要寒暄几句，问声新年好新年快乐。当然也不乏有顽皮人开玩笑的，还有些素质低的见了侄子辈的骂上几句。
　　 启民正在往前走，这时被迎面过来的几个叔叔辈分的人拦住，其中一个说道：“小子，大年下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老人家也不说磕头。”
　　 启民一看是二闹，就笑着说道：“磕头可以，但可得给压岁钱的。”
　　 “这么吧，磕头叫声爹，一百块钱。”没等二闹把话说完。只见启民双膝跪下嘴里叫道：“爹，新年快乐！”
　　 二闹一看启民真的跪下了，撒腿想跑。但启民比二闹高一头，并且早有准备，上前一把抓住二闹说道：“想跑没门，不给钱也行，给我跪下叫我一声爹，就算扯平。”
　　 二闹无奈只好掏出了一张大红版递给了启民，启民把一百元人民币用手握了握，在耳边听了听，确信不假，才放进了口袋，然后对另外的几个人说道：“那位叔叔还想当爹？”
　　 启民话音未落，剩下的几个人早就逃的无踪无影了。启民看着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道：“你们想当爹，没那水平。”
　　 启民又很快的转了几个门，再往下就是刘大妈的家了。他与刘大妈的小儿子三棱关系很好，这是必到的地方。他看到一个人好象到了刘大妈的门前站了片刻，没有进门就向另一家走去。启民来到刘大妈门口，发现街门紧闭，院内也没有亮着灯。这时他突然想起了刘大妈在年前十月一场雪中摔了一跤，造成肱骨骨折。
　　
　　 （五）
　　
　　 刘大妈在小儿子三棱三岁时死了丈夫。刘大妈一个人把两女三男三个孩子拉扯成人。大二子当兵提了干，落户在北京。二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在了天津。小儿子三棱和两个姑娘也都成家立业。按说老太太可以颐养天年了，可是偏偏这几个孩子都不孝顺。不过刘大妈身子骨很结实，自己种着一亩多地维持生活。刘大妈勤快节俭，平时总是到村外拣干柴做饭。夏天没有电扇，更别说空调了，冬天很少生煤火，烧的是村里唯一的土炕。
　　 有人开玩笑的说：“几个孩子都成家了，都很有钱，让你受这罪。”听到这话刘大妈总是笑着说：“孩子都很孝顺，自己享不了那些洋福。”
　　 刘大妈身体很好，尽管八十高龄，但走起路来落地有声。
　　 启民曾经劝过三棱多看看母亲，人老了最怕寂寞，嘴里不说但心里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常去看看。三棱且说：“老大老二在外面享福，为什么要我去伺候老人。又没沾过他们什么光，我跟你弟妹到了他们那里他们都理都不理，还不如个外人。”
　　 因为启民劝说三棱的事情被三棱的老婆知道了，为此三棱的老婆巧儿找到启民吵了一架，说启民多管闲事，把启民骂了个狗血喷头。尽管三棱事后给启民把话说开了，但启民从此再也没有在三棱跟前提及刘大妈的事情。
　　 两个女儿就更不管了，她们的理由更充足，儿子都不管凭什么让女儿去管，又没分他们的家产，所以女儿常年很少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