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街景·众生(散文)
【一】街景
这条街市从早到晚地暄闹,自从街头拐角切入,你就会在一种嘈杂纷纭中游历。
早上你是没有很多时间插入这样的暄闹的,只是沿着这样一个边缘走自己的路。这是一条各种车辆混杂的街道,起先时候还没那么拥挤,等到西瓜哥儿占了那街头,豆腐夫妻搭起了架子,于是临街的那家早餐亭便也把那只烧得噼啪作响的大茶炉也搬了出来,于是这清晨便升腾起一片人间烟火,让你这样通俗地闻出柴火的焦味。
这条街南北通向,有时不喜欢小区的宁静时,你尽可以在这条街上踢踏着走上一阵。豆腐女人头裹着围巾,冬抵寒夏防晒,你几乎看不到她的脸,偶尔时她才露出似乎并不白亮的皮肤。女人很注重皮肤的,时常有女人们说一白遮百丑,于是美白事业成了女人们终极奋斗的目标。尽管豆腐女人又不白,眼睛也不大,与豆腐男的憨憨状也蛮搭的,而豆腐男那样的护卫下,她也像一个公主似的,被夫君时时地护在那个铁皮豆腐亭子里。她只消伸伸手,将日本豆腐送到顾客的手里,剩下的,粗的糙的,都是豆腐男人做着,他忙着吱应着外面的活计,搬来搬去各种杂物。那样子矮敦敦的麻利。
这街上各式的店铺比邻着开着,老铺子弄成了日百杂货超市,新店舍则是旅馆网吧美容正骨淋浴厅之类的了。美容厅也不是很规模的,两张床位,时不时的有买了化妆品的女人们顺便着就躺上美容床,黑泥黄泥的倒鼓满脸,然后贴上保湿膜。这时间还有的,完全可迷上十五分钟二十分钟的觉。这样子的中午蛮惬意,养了颜也养足了精神。等小赵蹑手蹑脚地进来,坐在你头前的凳子上,听得着她两手搓几下,刮洗掉你脸上的黑泥,然后手指弹着从你腮上掠过。一并用按摩膏润滑了你的手,便有一阵的响指梳理着手骨。这样的理容实在是一种享受的,不过在这店里我从未见过豆腐女人,她从不抛头于这场合,她当然有自己的理容方式,比如蒙遮着脸,比如被夫君围裹在豆腐亭间。
彦伟是两个人,彦是男人伟是女人,这名字贴在那个美发厅门前的,彦常常被伟呼来唤去,于是那半地下的美发厅除了壁挂电视里的响动,便是伟唤着彦的声音。“彦——彦——”伟给人做着头发,她却很随意地拢着自已的发髻,着装也随意。只是半袖襟举着时,肩臂上的蝴蝶剌青就滑露出来。
伟很能干,这复式门市楼座就是这样让她赚得的,当然她离不开彦。客人多时彦也上手做杠,为躺椅前的客人洗发,清理剪下的头发。这些之外的,彦包了家里的一切家务,还包括遛那只瘦啦叭叽的鹿狗。彦的长相一点也不男人,如同他手里牵着的宠物一般的。这让人不由得参考了一下伟,他与她怎么看都不那么般配。便再联想了一下伟肩臂上的蝴蝶刺青,那刺青是有讲的,只不过让人不信服的是彦也会有这样相同的图案。
那蝴蝶的故事是怎么延伸的且不必考究了,如今的伟很依赖彦,这是不是一个女人的幸福呢,也许这样的市井生态,比起肩臂了的刺青更实用吧。
小街延伸着,那店铺也在延伸。高丽饭庄的男老板坐在里间的那张圆桌旁,眼睛却滴溜溜四处撒么各桌的客人,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想赖掉他的饭钱似的,他不断训问着老板娘:“四号桌算帐了吗?你算得对吗?”老板娘,那个朝鲜族女人低声下气地陪着笑,她天生就是陪笑的,即便是对这样刻薄的小气的男人。倒是这店门前趴卧着的那只大肥猫显示了它足够的大度,只要有阳光,只要那门前的那个木架子没放上杂物,它都会跳上去,蒲团儿似的,将头卷进身体里,一任路人甲乜斜它一下,路人乙冲它嘿嘿两声,以及路人丙丁们的各色表情,那些都与它无关的,它只享受那温热的阳光,阳光下的梦卷进它的身体,慵懒的格调便让这市井也满铺了一层与世无争。
水果摊主们在朝阳的那处摆起了梯形架子,上架的,都是些光亮鲜灵的应季果子。那女人一只一只地摆布着,如数家珍般。那鲜花店呢,一早就门前排排了花瓶,店主人将泡在瓶中的花枝抽出了,用剪刀剪下根处一寸,再换掉瓶中的水,重又插到花瓶里。许多时都是这样的,若是某个有花的节日临来了,那花架也一同搬出来,一枝两枝的,一捧三捧的,让人们想入非非着。
从切入小街到走出小街二十几分钟,当然街景不能细数,现在是办公时间,打住,我要干活了。
【二】猫
那只猫不慌不忙地过街,从一个街区走过另一个街区时,一辆车扫过猫的尾巴,那只猫尖叫两声,有惊无险地路过了。
猫依然那么悠闲地走,仿佛刚刚没发生任何事情似的。猫的惊恐你根本在它脸上读不出来,不像狗,肚子里盛不下二两香油。
猫的城府颇深,你给它好吃的,它也不会对你起劲儿摇头摆尾,它总是与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它没有强烈的依赖食物的嗜好,因而美食吃完后,它依旧是与人不远不近。
城市里豢养着各色宠物,唯有猫在宠物与流浪猫角色转换中能保持不大喜大悲。它照样那么优雅地漫步,即便是在陋巷残瓦之间穿行,也不失狮族皇家的气度。
兔子生性胆怯,你对它友好与敌意,都无法朋友似地靠近,狗又过于献媚,与人亲密无间,早已褪化掉了它祖先狼的野性。
而猫却这么生存下来了。它或是从你的窗沿上走过,黄黄团团的毛挤过窄窄的通道,让屋内的你不觉有点吃惊。它或是在屋檐边行走,在太阳来临时卷起它的身体,蒲团似的让阳光的温热浸透全身,那么悠闲自在,旁若无人。
猫在西方人的眼里是让人敬畏动物,“人行千里,猫走万米,都冒着刀架脖子的危险;唯有猫,从屋顶或墙头摔落时,能站稳脚跟,竖起尾巴,昂首阔步。”
猫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念出了别的含义,Raincatanddog是一种习惯用语,下猫下狗的倾盆大雨,这种词组也只有他们能造得出。
城市在疯狂抢注他们的地盘权,东家不断换,拿自已手里的筹码换手,最显赫的最气势的中心让一些人暴富,也倾刻间让人变得一无所有,万能的人给予每个物品每个生物一个身价,只是猫们还不屑于这种厚薄,纵然是落荒的猫也未因它的失落而表个痛苦的情,猫还是猫。没有多少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保持一分优雅,从商场官场的失意中这样还站起来,平衡一下自己的尾巴,再接着走。
这样不由得让我再次想起这些猫们,人类浩浩荡荡的圈地运动中,能让羊做吃人的打手,可见替罪羊由来已久。猫的聪明之处是与人若即若离地相处,人类的宠物也好,野猫也罢,与猫同祖的大猫们一步步让人撵至边缘深处,而猫以它娇小的身姿,不贪婪的胃口而没引起生物界的共愤,竟留在了人类身边。但猫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它不去和狗去争宠,它的独立让自已在主人落魄之后,绝不至于沦落成丧家犬的样子,猫很有身价,在一人得道,就连鸡和犬一块上天时,猫却未所动,不能不说这是这种小动物骨子里的傲气。猫是否背过恶名尚未考证清楚,但在猫们成长的路线里,难免也会让人借用了名誉,比方说狸猫换太子,那段历史就不清不楚。
猫和狐狸其实都各具风骚,但狐狸让人千载地爱千载地迷,也让人千载地骂,它们的狐媚相最惹眼,也最招人嫉恨。猫虽也美得不得了,但它美得优雅,令男士注目,令女士艳慕。猫每天迈着猫步,自来的明星范儿,它的走路姿势让人爱得不行了,美女们在它的身后顺成了一列,走出了长长的红地毯。
猫和狐狸比,清纯了些,猫和狗狗比,自爱了些,而猫似乎没刻意地去对比,它依然我行我素,依然那么优雅地过街,依然在惊恐里保持十分的镇静。
【三】围城
他总是吸着鼻子,不知是不是他的鼻子总是有堵塞物,我有一种让他痛快地洗一洗他的鼻子的冲动。
也许是鼻子上有个红豆的原因吧,但这表面的红肿也成了他一吸一吸鼻子的习惯,总让人奇怪。就像奇怪着为什么总是听着有一只只的易拉罐瓶子清脆地倒下来,哗啦啦地,倒在满是回音的地板上。他一只只地喝着这些易拉罐里的啤酒,喝空了一只,就排在他的脚边,一只只地排起来,排出了一个围墙。
有时候围墙就是这样砌起来的,看似很轻薄的墙,在他的脚边树起来,根是不大巩固,而且也经不住他一碰,只是他的脚很习惯于穿行于这样的墙边走,很少时出去,透一透气。
偶而门铃叮咚几声,那是那个帮着他拎来一箱酒的人,那人说着话,便收拾着地下的残局。那声音也噼里啪啦的。而后便是关门声,接着,又是一声启瓶,那罐酒便倾倒到他喉咙里。
他便有些神智不清了,嘴里咕噜噜地一边呕吐着,一边再把酒灌进他嘴里。他有时都不知怎么解释,这样一边喝着,一边吐着到底是干什么。只是在他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书中摸不出个头绪,手抄稿划来划去的写不出下一个章节时,他会这样拼命地喝一通,吐一通。
他已习惯于这种寂寞的方式了。他的脑子一直停留在某个朝代,他以他为扮演者,一会儿是皇帝,一会儿是侍从,一会儿要升堂审一个叫王三槐的人物,他觉着他是千军万马的统帅,他是了不起的人物。
而这样的马蹄硝烟的开场鼓点是要在更多的史书上找的,他在所有的路径中琢磨着他的出路,这就好比是一场戏入进与走出,走进了恍惚,走出了也恍惚,而唯有那一罐罐的酒,那不是产在前史里的,他要在门外的便当店里买下,他一只只地喝下去,空罐子也这么一只只地让他排出来,排出了一个围城。他就在那个围城里走动,走路时依然还会碰到那只只易拉罐,便听得到哗哗啦啦的空罐子倒掉的声音。
他的这些啤酒钱的来源至今还没出自他的某些个文字,如同一个画家不名时,那画作或许要落下许多灰尘,落调的文字于网络中的传奇与穿越是不搭的,网络小说里鬼魅暗影,盗墓笔记,让人津津有味地低着头,于各种有可能的时间段里读手机里的连篇。也许他忘了前清的鸟笼与茶楼里的戏台也与某段生活有关的,他以那样的前朝的细节来排版他的字,他拒绝许多新鲜的风穿窗而入,他紧闭着门扇,让一种类似雕版的油墨味道充斥他的房间,他就在这样的空气里呼吸着,并不时地吸溜着他的鼻子。
这便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孔乙己,一盅绍兴老酒,一碟子茴香豆,那双迂得可爱的手罩着那些茴香豆,嘴里咕哝着那句话:多乎哉?不多也。他便也这样咕哝着,没人去听他说的话,这咕哝着的自言自语便尤为显出可笑与迂钝。
与世隔绝,也许是这样说,这个社会的浮澡中,很少有人会不为一碗粥饭而甘受这样的寂寞。那些清史稿的翻开的页面没有更多的热闹,他在迂腐味里不屑于现实版的一个社区的一角,他平静地白描着,以一副长马卦的袖口抹去尘世中的浮云,细小的眼睛眯缝着,他不看他的脚下该怎么走,甚至会让他的那些围城倾倒得稀里哗啦。其实我想说,嗨,你看看你的脚下,看看吧!而他依然那么一副醉熏熏的,不屑的模样。
《街景·众生》大处着眼、细处落笔,却又似处处留白,给读者飞翔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