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肥厂里多胖子。本地集市上常见许多男胖子女胖子老胖子少胖子，他们将大鱼大肉活鸡活鸭乐呵呵地往菜篮子里装，极少讨价还价。菜农们都爱和这些胖子打交道，遇主客高兴，菜农问一声：“师傅哪里发财？”十有八九个胖子会答：“化肥厂里。”说着话，脸上自然流露出一种心满意得的神情。
　　 当地人都说化肥厂里出胖子，是因为化肥不但能肥田，还能肥人。这化肥跟人长瘦长胖有无关系，虽无人考证，化肥厂里胖子多倒是事实。
　　 老田就是个大胖子，胖到啥程度？人们都说老田跟他那尊姓“田”一样，胖成正方形了。老田的老婆为老田那身行头可伤透了脑筋，个头仅一米六五的老田只怕逛遍整个县城，省城也难买到一件衣服。他那裤长两尺九，裤腰三尺五的裤子上哪买去？老田的衣裤只好由老婆买回布料定做了，老婆常埋怨老田：“幸亏现在买布不要布票，否则让你披麻袋！”
　　 其实，老田也不想长成这般模样的，形象欠佳不说，走个路都喘气儿。可这人长瘦长胖就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样，由不得自己呀。二十多年前，二十郎当岁的老田被招工进厂时，是个名附其实的瘦子，躺倒象根扁担，站着似根钓鱼杆。跟老田一起招工来的十几个老知青都分配到各车间，就老田一个人分到食堂当了炊事员。因为填表时，老田在父亲工作单位一栏里填着“三峡饭店”，那是个在当地算得上档次的大饭店。其实，老田的父亲只是一名锅炉工，对烹饪可是一窍不通。负责招工的老马却认定老田的父亲是名大师傅。近墨者黑，大师傅的儿子自然也会蒸炸熘炒了。加上那时刚建厂，没成家的小青工多，大食堂里的确缺人手，老马便给老田做思想工作，老田一点不难堪，脸上倒有些被宠幸的样子。老田只问了一句：“食堂里饭管饱？”老马笑眯着眼说：“只要不偷不拿，自个儿的肚皮管够！”老田用手在无多少肉的胸脯上一拍，说：“我去！”也难怪老田干了人人不愿干的炊事员，老田实是不愿太委屈了那干瘦的肚皮呢。老田家兄弟姐妹七八个，一年四季都是烂青菜帮子夹杂着碎米对付着肚子，难得见几次荤的。老田是老大，为减轻家庭负担，初中毕业就下乡了。知青每月有45斤粮食指标，加上三五成群的知青们大都爱偷个鸡摸个狗的改善生活，对付自个儿的肚皮是没问题了。可老田很顾家，时常将粮食指标换成粮票补贴家用。加上农活又苦又累，老田便常感到肚皮没吃饱。进厂了，有个吃饭不掏钱的工作，何乐而不为呢？虽说食堂的东西不能偷拿回家，但每月至少可以省下二十元的菜金，对于每月只有三十多元工资的青工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呀。
　　 老田每月拿了工资，除了留几元零花钱，全都贴补给家用。别看老田人瘦，却能吃，二两一个的肉包子能一口气吃下去五个。化肥厂食堂里生活水准高，顿顿都有肉和鱼，老田便由着肚子装。不到一年，人们便发现老田大变了模样，原灰不溜秋的脸上渐放出了红光，原干瘦得起皱的肚皮似吹了气儿样一个劲的膨大起来。好在老田对工作负责，虚心好学，很快学会了一手烹饪绝活，人们都说老田现在的模样才配得上大师傅的头衔。
　　 老田最拿手的烹饪绝活是弄王八菜。王八又叫甲鱼，也叫鳖。凡有江河湖泊的地方都能见到这种鱼不象鱼龟不象龟，模样儿实在不敢恭维的东西。本地江河湖叉交错，自然多王八。人们先前并不多食王八，大概跟王八的声名不好有关。价钱也便易，三五毛钱一斤。王八在当地的升值是近几年的事，据说，王八的营养价值很高，曾名噪一时的中国田径黑马-----马家军就是服用了用王八做的饮料，才出好成绩的。此后，王八便正式上了当地人的饭桌，并成了当地人待客的必备菜。邻县邻省的厂家商家打听得本地盛产王八，便蜂涌而至的采购，价格也一个劲地翻跟头，四五百元一斤还得赶早才买得上。
　　 化肥厂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多，王八的需求量自然大。做的次数多了，老田做王八菜的技艺也日渐高超了。花样也不断翻新，什么红烧甲鱼，清蒸甲鱼，熘甲鱼边，甲鱼火锅……客人们酒醉饭饱，便少不了要向老田伸出大拇指。供销合同自然也签得顺当，把个厂长乐得笑眯了眼。调资拿奖金，都让老田拿头份儿。去年还让老田当了厂级劳模，老田胸挂大红花的大幅彩照贴在厂前橱窗里，着实让人们羡慕了好一阵子。厂长还给食堂科科长下令，说老田是咱们厂里的宝贝，是重点保护对象，别惹他生气，只有让他高兴了，做出的菜才不会出差错，客人们吃喝得高兴，厂子才会有活路。总之，一定要让老田同志吃好玩好休息好……
　　 有了厂长的明确指示和科长的一再强调，若大个食堂再没人敢对老田指手划脚。老田便轻松自在起来。老田每天早上到食堂问问有无厂长要招待客人的电话，有，便露一次绝活。无，便转一圈后回家喝酒或找人打麻将去。偶尔有客人突然来访，科长只好派下属四处去寻找老田，有几次险些误了事。科长只好专门找厂长谈了情况，厂长便特批给老田家里装了一部电话，还给老田配备了一部Bb机，那可是八十年代的新鲜玩意儿。
　　 老田的霉运源于他的太清闲。老田除了爱喝酒，再就是爱打麻将。近几年，老田兄妹几个都已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了，家里不再需要他贴补。老婆虽把钱管得紧，但老田的奖金比一般人拿的多，比人多的部分就让老田截留了。所以，每次上麻将桌，老田衣袋里都捌着千儿八百的。本钱多，胆儿就足，加上牌技好，手气也不错，老田便常当赢家。输了的哥们儿嘴里虽说佩服，心里并不服气，总想捞点儿回去，便常让老田买烟买酒“共产”一回。老田并不看重钱，便常笑呵呵让他们闹去。后来，哥们儿怂恿老田上歌厅进舞厅，再后来，又拉老田去找三陪女快活。老田先前是不近女色的。老田很有自知自明，晓得自己这般模样在一般女孩子心目中的地位。可想不到的是，老田第一次到那地方去，刚洒脱地甩出一叠钞票，几个女郎便兴高彩烈往他身上帖，老田有啥要求，她们也主动配合。此时，老田才悟出钞票的妙处来。完事，老田兴冲冲“哈”一声道：“钱是个什么东西？钱是个胆嘛！”
　　 俗话说，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一次，老田正和一三陪女鬼混，让突击查夜的联防队员抓了个正着，当场罚款五千，还要拘留15天。厂长心急火燎赶忙找门子脱关系，总算把老田保了出来。上了厂长的轿车，老田还不服气地“呸”一声道：“他奶奶的，想不到阴沟里面翻了船！”厂长欲训斥几句，马上想起明天中午还有一批客人等着老田献绝活呢，这才换了脸色说：“小田呀，今后多注意点儿。”说着递给老田一支香烟。老田这才回过神儿，感激地对厂长说：“一定，一定……”
　　 那段时间，老田的确老实了许多。清闲的时候，老田便独自就着花生米喝酒，看看一盘盘从哥们那儿弄来的黄带。怪只怪那黄带太花梢，那些个艳星总是袒胸露背在屏幕上扭来扭去，很是撩拔人的。钱是个胆，酒也是个胆。老田喝着看着，身上便燥热起来，便想起跟他鬼混过的女人在他面前表现过的种种风情来。老田只觉得欲火中烧……终于，老田将邻居家一个读中学的女孩子诱骗到家中糟蹋了。女孩子的父母不依不饶，告到公安局。直到一副冰冷的手铐铐住了老田的一双胖都都的手，老田才如梦初醒。厂长只好亲自出马又是一轮的找门子托关系，可这回不灵了，公安局长说：“时值全国严打联合大行动，这小子胆敢顶风做案，算他撞在枪口上了！”
　　 老田被判处十年徒刑。坐了牢的老田却并没有吃多少苦头，因为监狱的头儿很快打听到老田有一手烧菜的绝活，便让他还干老本行，当了一名专给领导们做招待饭的大师傅。老田是整个监狱厨师里唯一没有后台的犯人，坐了几年牢，体重倒还上升了几公斤。他常用肥嘟嘟的手背，抹一把流油的嘴巴，跟狱友滴滴哒的吹嘘说：“谁让咱有这一手绝活呢！”厂长去监狱探视过一次老田，厂长有些动情地对老田说：“小田呀，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回去。我们化肥厂随时欢迎你……”老田的眼睛湿润了，使劲拉住厂长的手道：“厂长，我一定好好干，一定早点回去为领导服好务，不，不，应该是为化肥厂多出一把力……”
　　 厂长和老田的一番对话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到厂里，许多人又少不得一番议论一番感慨，有人说：“老田这人生逢其时，遇到了一位好厂长。”有人说：“老田这人是托了王八的福，坐牢都比一般人坐得舒坦。”大伙心里虽对老田有几分佩服，几分羡慕，嘴上却都说：“老田这人平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女人也玩够了，真该把他阉了才是……”大伙笑够骂够，都长长吐了一口恶气，才四散了……
　　
　　 算命
　　 近段时间，张华总觉得肝火上升，心神不宁，而且，右眼皮跳得厉害。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张华心想，莫非是要破财？果然，上周，他刚满仓的股票就大幅跳水，短短三天，他的本金就损失了20％多。前天晚上，他放在楼下的刚买月余的雅马哈摩托车又不翼而飞了。昨天，又因要不要将套住的股票割肉的问题跟老婆蒋萍大吵一架，末了，张华还甩手打了蒋萍一巴掌。如花似玉的蒋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活到二十多岁，父母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一下，蒋萍哭哭啼啼跑回娘家去了……
　　 化工厂的设备大检修现场热火朝天。检修班承担了一台大型设备的检修工作。大伙儿齐心协力终于按部就班将设备拆卸下来。休息的空儿，张华独自躲到无人处，一边想心思一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好你个张华，这里可是禁烟的啊！”
　　 走神的张华吓一大跳，嘴中的香烟滚落到地上。回头一看是师兄“刘半仙”刘民和“烟鬼”师弟王强，张华狂跳的心才平复下来。
　　 三人重新点燃香烟后，刘民说：“张华，你最近为啥总是心神不宁的？看看你，眼圈发黑，印堂发暗……”
　　 “你他妈才发暗呢！”张华心里狠狠道，但没敢在师兄面前放肆。
　　 王强见张华面露不悦之色，忙打圆场说：“刘师兄，听说你最近又苦学了什么麻衣相书，什么从面相看未来，你何不给张华算算他是有灾呢还是要破财？”
　　 “这个，这个……”刘民有些支支吾吾。
　　 张华也只好就驴下坡，说：“算算嘛，看我到底为啥印堂发黑。”
　　 刘民只好仔细在张华脸上瞧瞧，又问了张华的生辰八字，便掐指算上了，嘴里还叽叽咕咕，什么天干地支，什么阴阳五行，什么相生相克等等。
　　 张华听不明白，催问：“到底有无灾嘛？”
　　 刘民停住手和嘴，若有所思地说：“灾嘛，是有的……”
　　 张华急问：“那咋办？”
　　 “这灾呢，自然有我刘半仙替你消，不过……”
　　 王强道：“说吧说吧，只要刘师兄保咱张兄无病无灾，我一定在望江楼请刘大师喝‘金六福’。”
　　 “不好！躲开！”
　　 刘民正欲开口，猛然听见头顶上一声断喝。
　　 “哎哟……”刘民一个坐立不稳，歪倒在地上。又听到“咣当！”一声响，只见一把半米长的大扳手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刘民放在地上当座坐的安全帽上，并将安全帽砸出了一条大裂纹。
　　 原来，过来喊他们干活的班长杨荣刚走过来，听见头顶上有人喊“不好”，抬头看，知道是在塔顶上干活的检修工大意失落了手中的扳手，便迅疾地扑上去一把将刘民三个人推开。
　　 刘民稀里糊涂被人推倒，跌得不轻，正欲开骂，见班长杨荣气喘吁吁站在面前，又见张华和王强惊呼“好险啦！”方才明白过来，忙从地上爬起来，拱手向杨荣致谢。
　　 哥几个跟着杨荣往回走，刘民心有余悸地叽叽咕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
　　 张华追问道：“刘师兄，我到底是福是祸，你还没给我算完呢。”
　　 王强忙拉住张华说：“算了，刘大师今儿眼不顺手不顺，还是让他先给自己算算近来有没有什么灾祸吧。”
　　 刘民闻言，脸上“唰”的一下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