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不曾相遇，我们将永远是陌路人。
　　 ——题记
　　 一
　　 窗外细雨迷蒙，冷意渐袭，听不到树叶的摆动，风却从缝隙里穿透，蒋芳起身把看了一半的《读者》扔在床上，紧闭好小窗，裹了一件小被在身，手机正播放着许茹云幽怨的歌曲《独角戏》，聊赖丛生，困顿了双眼，一个人的身影向她招手，姿势那样地熟稔，她跳将起来……
　　 那是个梦，短暂又不断地重温着，那个身影曾温切地对她说，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选择，而是放弃。刘朝华，蒋芳念着他的名字，现实证明了他的话，现在自己决定去放弃一段感情，虽然给别人的感觉是果断决然，然而事实不是那样子的……TOBEORNOTTOBE，她想起哈姆雷特的自诘。
　　 看到朋友有的短暂婚姻离异的，心里开始对那一步跨出产生恐惧。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是前任男友的赐予，那个男人只懂得索取，很少关心，甚至分手后与别的女人结婚后仍想与她保持旧情，可笑吗？她告诫自己，要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理想中的爱情太完美，像是童话，蒋芳只相信自己的眼睛，错过的人已不能拥有，即使他优秀即使他成功，那并不一定适合自己，婚姻如鞋的道理世人皆知，更加坚固了内心深处倔强的性格。
　　 二
　　 春风又度，百花盛开，街上人们褪去厚重的冬装，穿上薄如蝉羽的衣裳，人们的心情都是那么轻快，充满了忍不住要跑上几步那样的冲动。蒋芳却感觉浑身没有力气，口干舌燥。每个见到蒋芳的人都直呼：“你是不是病了？”吓得她照镜子细致端详，面颊削瘦，形销骨立，菜色的肌肤，这哪里还是自己，以前走在街上会被人从后面追上称美女或者侧目半天。她以为是心情不好的缘故，不过心里也犯了嘀咕，担心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
　　 这日中午下班途中遇见中学同学胡燕，胡燕骑电动车从眼前走过，并没认出自己，她叫胡燕的名字，胡燕回头下车，嘴张成大大的O形，惊讶地喊道：“蒋芬你怎么成这样了？”
　　 “我没事。”蒋芬回答。
　　 “不行，你该看医生去，下午我陪你，必须的”。老同学的古道心肠让她感动，还有什么能拒绝的。一起简单用过餐，估摸着差不多到了医院上班时间，到市中医院提前挂上号，等待医生到来，不到医院不知道病人多，种种沉闷的表情挂在脸上，让人不禁产生要逃离的念头。好在有胡燕相陪，蒋芳把心稳住，待医生叫到自己的号，医生略略地问过情况，熟练地开出检查单，肝功能彩超之类的一项也不少，两个小时后把检查结果拿到手，那主任医生皱了皱眉头，说到：“病人叫蒋芳，是吧？我可以确定你患上Ⅱ型糖尿病，目前已引起多种并发症，建议马上住院治疗，不过限于目前的我院医术水平条件，去省级医院对你病情很有帮助。”
　　 三
　　 糖尿病，俗称富贵病，名列心脑血管、癌症之后成为第三大人类健康杀手，较难治愈。蒋芳自己可怜的医疗知识也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自己将一生与病魔抗争，直到生命的尽头。
　　 从医院出来，双腿灌铅一样沉重，复杂的心情无可言喻。向单位领导出示医生的诊断证明，局长没有迟疑地批准她的病假申请，并批示办公室派人护送她到省院办理入院手续，关切她放心治疗，单位会报销大部分的医药费用，基本上解决了困扰的一大难题。
　　 博爱医院位于省城的西郊，以治疗糖尿病为专长，在院里种植着参天白杨，整齐划一，在它的遮蔽下，病房楼更显幽静。蒋芳谢过办公室的领导好意，没让他们用车送达。这次胡燕也陪同过来，跑前跑后办理入院手续，一切停当，这才放心地留下劝慰的话，表示有需要会尽心相助，蒋芳点头致意。接治蒋芳的医生，自我介绍称呼刘朝华，今后一段时间内请她主动配合好，只有医患达到默契一致，就会更好克服在治疗过程中出现的一系列问题。刘医生坐在值班室椅子上，三十岁出头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的表情，却透出一股沧桑感，他有条不紊地办理了病人信息登记，当然例行检查是必不可少的。
　　 四
　　 躺在病床上，呼吸着消毒液的味道，蒋芳想起一条鱼被搁在砧板上，那状态很无助。正在胡思乱想间，刘医生带着两位实习生闪身进门，拿起她刚做的CT检查结果与胸片。从胸片上看，成片的白色点状表明并发症业已引起肺炎，眼底检查也有病变征兆。刘医生放下手里的单据，操起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示意蒋芳要做肺部检。她撩起上衣，医生们转过头表示回避，一双手在胸前部位游走切换着，没有轻佻，职业操守让医生们已经习惯眼睛里没有性别的概念，蒋芳可不一样了，脸上感觉发热，如芒剌在背，好在时间不是很久，刘医生收回听诊器，示意她整理好衣服。
　　 刘大夫随口问她：“家属怎没有陪同的？”
　　 她说：“这不用外科手术，不用麻烦更多人来受累，自己能照顾了自己。”
　　 等到护士推过来药品车准备输液时，蒋芳这才吓了一跳，六组液体要输完，至少要到凌晨三点左右了，吃饭、上厕所都是一大难题。她望着那流淌的点点滴滴的药水，仿佛是时间注入身体里，那些药将给自己带来生命的契机，任由它在身体里欢腾。从病床位置能望见一小片天空，她喜欢透过绿色树叶的烘托，探寻蓝天，健康像鸟儿无拘地飞翔。晚饭时分，刘大夫来查看药品反应，嘱咐蒋芳有什么异样感受，就让护士转达他。
　　 不一会儿功夫，值班护士送来一份盒饭，说是刘医生托实习生买的，热腾腾冒着香气，饥肠辘辘顿时最让人增加食欲，何况是一天奔波下来。说不出的感激，人在异地，一个小小相助举动就能温暖心底。
　　 五
　　 糖尿病患者应当尤其要注重饮食营养结构，本身免疫系统出了问题需要食物上补充能量，但是问题接踵而来，许多食物是高含糖的，互相矛盾。慢性病需要慢慢治疗，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每天测血糖，用针剌破指尖，蒋芳忘记了什么是痛，那针眼愈合后，留下一个个近似黑色的点。江姐承受竹签入骨之痛，把那场面微缩到蒋芳的手上，一个是为革命一个是为治病。
　　 刘大夫根据病情特点调换了药物，加了口服药，一些瓶子上写的不知哪国的文字，看不懂也没问。药，想起金庸小说里的那个药罐子张无忌，自受害寒冰掌起，就成了各类药的试验品。是药三分毒，老辈人常说的话，可无药又怎么治病？好了这里伤到那里，取轻避重吧。定时点射胰岛素成为必修课，护士教会她后，把专用针具给了她定时在腹部表皮注射。
　　 从住院那日算起，一个月余的时间过去了，天气逐渐有些热意，院落里的花圃月季盛开了，从病房里踱步出去，有心思采摘朵却忍住了，同样是生命，月季花带给人以热烈的生机。
　　 六
　　 刘大夫每次见到她时的表情都很凝重，不知他在疑虑什么，是她的病情么？从护士的口中探知刘大夫目前正处于婚姻的危机当中，妻子准备起诉离婚。蒋芳感觉到很浮躁，对治疗效果产生了不信任，甚至感觉刘大夫是在骗自己。当然有时候是医生善意地去欺骗患者，让他们相信自己能行，能克服病痛，能早日出院康复。
　　 刘大夫值夜班。蒋芳躺在病床上，床垫越来越硬实，后背生疼起来，连带着前腹部也剧烈痛起来，她按了按应急钮，刘大夫冲了进来，急切地拉住她的手，“小蒋，小蒋。”他喊着，蒋芳紧闭着双眼，没有回应，刘大夫喊护士加药，他分析是极度低血糖引发的休克。
　　 蒋芳缓过神的时候，刘大夫仍然抓着她的手，头上滴着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她无力地望着他，产生了幻觉，如果将来有位男人也能这样守护在身边，此刻过去了也是欣慰。“刘大夫，我这病不想治了，我想家了，想回去。”
　　 刘大夫神情马上有了变化，腾地站立起来，“你当前处于的是第一阶段，已经见效了，不能前途尽弃”。他激动地接着说：“信心，信念，信任，你要有信心，这是一场持久的战争，不是你倒下，就是病魔倒下。还要信任我，每位医务工作者都希望自己的患者早日康复，特别是你，对于我而言，你受的每一针我都感同身受。”他接着讲述了一个发生在美国的故事，两位癌症患者同住一间病房，均知将不久于人世，一位愁眉苦脸的，拧巴着。也是该走入天国的时候，一位每天乐呵呵的，想待窗外的树叶掉落的时候，还不如好好享受余下的日子。秋天来的时候，愁苦的那位走了，而窗外始终一片树叶是绿色的，生命就是这样顽强不屈。一年后他竟然康复出院了，在他提及是那片绿树叶给他希望时，院长笑了，因为那是他儿子从楼上扔下来的一个塑料树叶。信念至胜，胜过良药。刘大夫顿了顿，这是他特意说给蒋芳听的。
　　 “答应我，好好地。”
　　 “好的刘大夫，刘朝华。”蒋芳出其不意地喊了他的名字，“谢谢你。待我出院了，我请你吃大餐。”
　　 “我等着，好好休息，有事叫我就行了。”
　　 蒋芳微笑了一下以表谢意，虽然是强打着，比前阵感觉好多了。
　　 七
　　 刘朝华下白班更衣准备回家，说回家只是托辞，在路边耗够了时间，然后回到沙发上倒头便睡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蒋芳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像是有什么心事，
　　 “刘大夫，我急迫地想请你吃大餐，等不到出院的那时。”
　　 “怎么了这样心急火燎的？”刘朝华问道。
　　 “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保密。”
　　 “那请我吃什么？”
　　 “我想想，西餐吧。”蒋芳还对西餐有雅兴，因为它不适合她的食谱，西餐多以甜品高热为主。
　　 西餐厅内，人不是很多，蒋芳化妆后基本掩盖住了病容，紫色连衣裙带着淡淡忧愁，像睡莲初醒。二份烤牛排，七成熟，二杯苏打水，氤氲的香气，只见蒋芳刀杈并用把牛排分割成块，动作十分娴熟。
　　 刘朝华有些疑问地盯着她，蒋芳见状，停下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想让你陪我一起度过，来这里吃西餐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拿起一双筷子，食指却是翘起来的，筷子夹不住食物，前面已经交叉了。“我小时候父母把我送人后，从小没使过筷子，这方面上养父母也没有人管，只会用小勺子吃饭，所以我讨厌吃中餐，还是刀叉用着方便。”
　　 “生日为何不早说？我好准备礼物。”刘朝华有点着急、生气、懊悔百种表情兼具了。
　　 “有你和我说话已经很知足了，还有从今天起，你可以叫我‘维维’，我的乳名。”蒋芳把自己的乳名说出来的时候，这分明是表达一种亲近不疏远，像两个爱人间的称谓。
　　 刘朝华表示他的绅士风度，餐毕抢着买单出来，沿着朝向医院方向的马路溜达，这个不夜城，门店都在开张迎客。流光溢彩的夜，把人的情绪推向极致。一家玩具店赫然入目，店里四位少男少女挤在一起谈论着毛绒玩具，各式各样一应俱全。信步进去，蒋芳在流氓兔面前停了下来，顽态可掬，令人爱不释手，她拿了又放，刘朝华心知她喜欢这个，便到柜台结了帐。
　　 他把重放回去的流氓兔置于她的手上，“微薄的礼物，生日快乐。”
　　 蒋芳喜笑颜开地接受，在一般人的眼里，情侣间多是男士送女士礼物，即便是抱着目的性。感觉很美，步子轻灵的许多，蒋芳走在前，刘朝华有些跟不上，惹得她吃吃地笑，
　　 “你什么身体这么不注意，还不如我一病号”
　　 “哪里，我是想你想的，你的胸好美!”
　　 “什么？”蒋芳离的有点远，没听清楚
　　 这次刘朝华不好意思再重复了，蒋芳捏着他的鼻子，逼他说。
　　 “我是说，你的胸好美。”蒋芳这次听明确了，脸登时发烧起。
　　 “好啊，你什么时候偷看我，怪不得这流氓兔有点像你，快招。”蒋芳追着刘朝华闹，身过路过的人都出向这边看，却又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匆匆而过。
　　 “是那次查体的时候，不是有意的。”“将功补过，罚你背我回去，走不动了，我有点头晕。”算时间该回去测血糖与注射胰岛素的点了。刘朝华将后背一伸，顺势背起她，病体轻如一羽，他心中痛惜不已，为什么上天不垂怜而是折磨面前人？
　　 八
　　 盛夏时分，天气酷热难消，蒋芳时常感到发冷，继而有低烧迹象，空调的温度设置到只送风。掐指一算，在这里的时间近两个半月，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暴雨，气压低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朝华给蒋芳带来晚餐，例行地问候过，用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前额的几缕乱发，那动作细致温和，蒋芳想起杜拉斯的《情人》这部小说，湄公河上十六岁的白人小姑娘与中国北方的黄皮肤男人的爱情，那份伤痛有些无助，那份绝望的无助，那份无法理解只可体察的苍茫。
　　 爱上一个人，竟然丝毫不需要理由，她立誓要作爱情的绝缘体的，却被电流击中没有抵抗。有时也在想，这份不着实际的爱情可行性到底有多少把握，辞去自己尚算过得去的工作，来到陌生的城市，等他正式办下离婚手续，然后……她不敢再想下去，潜意识一个激棱吓退她的冲动能量。
　　 “没有事我先退了，你要好好的。”夜色的黑与乌云的黑重叠在一起，吞没了远去的背影，暴雨将袭，风先至，树木摇晃起舞，那是它们的狂欢夜。
　　 晚十点，准时测过血糖，手里紧握着胰岛素注射笔找准腹部的皮肤，这里业已无片寸完肤，针眼把肌肤变硬变黑，没有人会比自己更能了解自己。用刘朝华的话讲，她的人生未来十年是一大坎，取决于她的心态体质与对药的反应效果。走神了，一针下去刺偏了地方，扎得很深，那是手臂肌肉痉挛导致收不回力度，自己伤到了自己。钻心地痛，难抑。不知所措中，手机拨通了刘朝华的号码，他说刚到家，这边却出了问题，蒋芳哭着诉说了刚才意外经过。刘朝华语气平静，这时他不能乱了阵脚，忙安慰她说没事的他马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