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黄土坑往事拾零(四)“小喇叭”轶事(散文)
“小广播”是黄土坑边住的老杨太太的外号。叫她老杨太太,其实也不太准确。那个年代的人显老,吃、穿都不好,天天干农活,风吹雨淋日头晒,又没有条件讲究皮肤护理,加上结婚早,四十多岁就满脸皱纹,孙男孙女一大帮,在我们年轻人的眼里就是老太太了。老杨太太嘴好说,是村里有名的义务信息员,谁家的事,她都知道,黄土坑是她新闻发布会的地点,因为这里春夏秋都是人们聚堆、干活的地方。大家给她起个外号叫“小广播”。
“大喇叭”当时是我们村支部书记。他姓郭,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老粗干部。在“土改”时期入的党。他大字不识一萝筐,一个心眼是坚持原则,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啥。他自己总结过:跟着党,他当上了村干部;跟着党,他说上媳妇。他长的没有象模象样的,可是,媳妇特别漂亮。村里老一辈的人都知道他老婆是怎么来的,土改斗地主那阵子,他打地主最积极,把一个老地主打告饶了,哀求地对他说,把我小姨子给你当老婆吧。他一分钱没有花,娶上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俊媳妇;跟着党,他有饭吃,大炼钢铁的年代,他把自己家的锅砸了炼钢铁,全家人到队里大食堂吃集体伙食;社教开始后,他跟着党,斗走资派,当上了村书记。由于他经常在村里大喇叭里讲话,大家都叫他“大喇叭”。
各位看官看到这里可能要问,他们两个人和“黄土坑”有什么关系啊?怎么能扯一块去?别急,听笔者慢慢道来。
“小广播”老杨太太,是“黄土坑”的常客。一个是她家离“黄土坑”近,来去都方便。另一个是她可以让大家听她讲自己掌握的信息。特别是夏天,天火辣辣的热,“黄土坑”边有几棵大榆树,长的又高又大,是纳凉好地方。她叨着自卷“喇叭筒”烟,在大树下一坐,脱坯或者拉土的人就围过来,听她演讲最近南北屯和本屯的新闻。“小广播”的演讲,人越多讲越来。——讲老赵家儿子说媳妇了,说老梁家猪下崽子了。——讲昨天晚上,谭二木匠喝多了,上人家小媳妇炕了。——说陈大姑娘结婚不让老爷们碰了。讲谁家晚上的“音乐”好听了。别看她没有文化,讲话嘴特别“溜”,多少人都能被她吸引住。她到“黄土坑”了,大家少干不少活。靠张嘴,她当过村妇女主任,和郭“大喇叭”共过事。这一段光荣的历史她也没少“白话”。她最善长的就是讲男女之间的私生活的事,那时候农村太封闭,太封建,所以大人小孩都愿意听。特别是村领导的绯闻,她传的神乎其神,好像亲眼见过或者亲身经历一样。
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农村首先进行的是“破四旧”“立四新”,然后开始揪走资派。走资派被斗下台,“大喇叭”当上了支部书记,他根红苗正,是响当当的造反派,是村里最有影响的人物,说话好使。文化大革命是群众运动,村民说揪谁,就给谁戴上纸帽子游街。“小广播”老杨太太嘴好说,好传瞎话,当然得罪不少人。有人写出来大字报要揪斗她,说她和现在的支部书记“大喇叭”有“事”。纸帽子都做好了,“破鞋”也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开批斗会游街。“小广播”这下子可闹死心死了,坐不稳,站不安的。她怎么广播自己清白也说不明白。她又到“黄土坑”来了,准备当着众人的面表白一下自己。快吃晚饭的时候,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有音了,先是东方红乐曲,然后是毛主席语录。过了一会儿,支部书记郭“大喇叭”开始讲话。他一搭音,大家都知道是他,他有点口吃,再加上没有文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
郭“大喇叭”开始说了:“刚才,我…我…听王二楞说,明天…要开批斗会,批判谁…谁…,就是“黄土坑”坑边住的“小广播”……“小广播”……”
“小广播”老杨太太一听顿时傻了眼,马上断电,不广播了。
电线杆上的大喇叭又继续说:“小广播”嘛……这个女…人,我了解…了解…,土改的时候,是咱们村…的最打眼的姑娘…姑娘…。那个时候,我是…民兵连…长,她是妇女主任……我们在一起干过…”
电线杆上的大喇叭筒说到这里,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没有声了。
“小广播”老杨太太指着喇叭:“你说啊?……你说啊?……”。她急得直跺脚。
“…..工作”过了一分多钟的时侯,大喇叭才响:“工作…”两个字才蹦出来。
“对于“小广播”…这个人,我…最了…解,我知道……她的底,她也知道…我的根…。我们在生产队的更房里还脱过……”
“大喇叭”又卡壳了,没有了声音。“小广播”可气蒙了,骂开了:“我跟你干过什么,我和你脱过……?我上大队非挠死你不可。“小广播”刚要走,广播又响了:…脱过玉米……
“小广播”这个骂啊:你他妈的“大喇叭”啊,你这说话比我生孩子都费劲啊。你颠三倒四,没有事也让人弄出事来。
郭“大喇叭”最后说:“……所以嘛,你们斗“小广播”,我不同意。人家…清清…白白…的。我是代表……党…说的。”
“大喇叭”救了“小广播”,成为了一段茶余饭后的佳话。
“小广播”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你啊,就这一句话还是人话。
从此以后,“小广播”就很少广播了。“大喇叭”由于工作上不胜任也被免了职。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绿了农村的大地。我再一次回村之后,郭“大喇叭”当上了豆腐匠,自己做豆腐卖。因为,党再也没有发动运动。
“小广播”老杨太太还是在“黄土坑”广播。虽然她的声音有些苍老,大家还是愿意听她“白话”。她也很少讲东家长,西家短。“白话”的是勤劳致富的信息。
时代在变,黄土坑边的人也在变,这就是我的土里土气乡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