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墙】老鼠药(小小说二题)
翠花和兰姑这对老姐妹好久不见了。今天圩日,翠花赶圩,刚好碰见。好久不叙旧了,见面了亲热地寒喧。
“哎呀我说翠花,你的脸怎么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也碜白碜白的,病了还是咋了?”兰姑关心地问。
“唉!老妹哟,一言难尽哦。”
“咋回事嘛?好不容易见着,咱俩是多年的老伙伴了,你用得上掖掖藏藏么,快说咋回事。”
“先说说你吧!”
“我呀?好!我先说,我现在住儿子采宁家,儿子儿媳月娟都孝顺,对我没得说,平常有个小感冒的,他们都很紧张重视的,我也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你也知道,我女儿嫁的远,几年都没回来一趟,钱倒是按时汇回来,唉!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是还愁,不能天天见到嫁远门的孩子呀。”
“也没事啊,现在通讯这么发达,打电话问候还不是一样吗?”翠花安慰她说。
“哎!轮到你说了。”兰姑紧接着说。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倒是羡慕你有个孝顺的儿子儿媳妇。我今天赶圩是来买老鼠药的。”
“家里很多老鼠啊?现在老鼠真的猖狂,应该买了。”
“不是给老鼠吃的,是我为自己准备的。”
“什么?你说什么?把我弄胡涂了,究竟怎么回事啊?”兰姑惊叫道。
翠花眼睛一下子红了,她伤心地对老兰姑说:“老姐呀,你命比我好,一个儿子都对你那么好,我这哥仨个,可等于沒有啊!”兰姑见老姐妹如此悲伤,就追问:“你家那三个都对你不好吗?”翠花无言地点点头。接着说:“我本来叫他们每个月给我一点钱和米自己煮的,他们不同意,要我轮流住进他们三个的家。第一个月,我住在大儿子大莫家,儿子是妻管严,老婆一出声,他就焉了。那大媳妇不是给脸色看就让我吃剩饭剩菜,把我当狗看待。二儿子好点,但他长年不在家,二儿媳妇就变着法儿赶走我,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整天去赌钱,经常不做饭,我也经常饿着肚子。三儿子也没用,老婆一瞪眼,他就象瘪了的轮胎,躲开去了,任凭儿媳妇对我指桑骂槐,老是吃不饱饭。这不,今儿买老鼠药回家,了却这些烦恼。”
“老姐呀,你好胡涂呀!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你怎么能如此轻生,走!我和你找他们说理去!”
“别!他们也不怎么好过呀!负担挺重的!孩子多要用钱啊!人老了没什么用了,留在世人也只能拖累,还不如趁早驾鹤西去。”
“好了,别说了,我陪你上一趟你家。”
兰姑不容分说,与翠花一同回家,刚踏进家门口,从屋里扔出翠花用过的碗筷,咒骂声也随之而来:“这老不死的,不知道跑去哪了,也不帮忙收割水稻,今天回来想吃饭,哼!吃个鸟!”
“孩子妈,你息消消气,有话好说......大莫劝说着老婆。翠花眼泪夺眶而出,想到自己含辛如苦一手拉扯大三个孩子,竟然如此无用。兰姑见状,忙安慰她,与她走进家里。那大莫媳妇见有人来了,总算平息了一下。兰姑见到大莫和他媳妇,微笑地打招呼:“大莫侄子,今天这么有空?”
“是啊。”大莫回答道。
“大侄子,今天圩日见到你妈,特地过来与她叙叙旧。”兰姑话没说完,只听一声招呼:“妈,你在翠花姨家呀?”原来是兰姑媳妇。
“哎!你来干嘛?找你呗,采宁回家不见你,便到处找你,我沉思着你可能在这,便寻来了。”兰姑媳妇体贴地说。
“翠花,这是我儿媳妇月娟,很懂事,很孝顺的!”兰姑向翠花介绍道。接着又对大莫说:“大侄子,你看看你妈手里的老鼠药,再看看你妈的脸色,她准备吃老鼠药自尽了,她好不容易把你们哥仨拉扯大啊,你们现在却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妈,这叫大逆不道。”大莫听见,脸上露出愧疚,只听他大声说:“二弟刚回来,今晚就为妈开个会,商量关于妈妈养老问题。”大莫媳妇转过头,哼了一声,但面色缓和了许多。兰姑见大莫这么说,便高兴地和儿媳妇一起告辞走了,翠花目送老伙伴远去的背影,看看手里的老鼠药,心里感慨万千。
**政策
母亲背着我,黄昏的村野黑麻麻一片,哥姐几个跟在母亲的身后,跨过一块又一块的番薯地,终于到了“横冲塘”(地方俗名)的番薯地里。在电筒光线下,村里的人,表情都带着冷嘲。
见我们来了,老村长用称钩起篓子,除了皮,放进红蕃薯,拈起称重,绍兵用电筒照着称的斤数,这称十五斤起。而当时分粮是按公分来算的,父亲长年在外工作,加上孩子多了四个,年纪又小,按计划生育来抓,属于超生,要扣十分。算盘子在巴芝的手里拨得哗啦啦地响,最后算出我们家只能分得五十斤。就在一瞬间,母亲涨红了脸,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把正要溢出的眼泪吞了回去。只见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他大叔,这五张嘴哩,这五十斤都不够我们娘几个塞牙缝。”“英子婶,你也知道,分粮都按公分算的,你是家里唯一的劳力,而喜叔又不帮你挣工分,你家老是超支,劳力又少,你经常以孩子生病为借口不出工,扣了工分,不是我故意刁难你,你自己看看工分薄,你就知道为什么每家分一百或二百斤,你家才分得五十斤了,你如果明年再生个老六,那更惨了。”母亲听完,默不作声,而此时饥饿的我在她背上哭喊了起来。哥哥望着周围嘲弄的脸孔大声叫道:“妈!我们不要了,不要人家的同情,我们回去!”母亲此时忍不住抽泣起来,她汲着鼻涕,接着哥哥姐姐们也都哭了,母亲看了看不满箩筐的红薯,便拉着我们跪下说:“他老叔,这五十斤蕃薯怎么能维持!孩子们还小,会饿坏他们的!你们知道孩子他爸长年不在家,我一个女人带着这五个孩子,起早贪黑的,这小的也一身的病......还沒说完,她悲哀地呜呜放声大哭。村长和村里人一下子慌了手脚,忙招呼绍兵把我们和母亲扶起来。沉默了一会,村长把他家分得的二百五十斤的红薯,用称杆称开五十斤,倒进我们家的箩筐,苦笑地说:“好了,英子婶,你别哭了,谁家都难啊!谁叫你生那么多小孩子啊!国家不是提倡计划生育了么,优生优育是党的政策啊!”末了,最后他又大声补充说:“以后大家要响应国家政策,优生优育,也要按时出工,以免分粮时又抱怨分少给你们。”我们知道,这话分明就是说给母亲听的。
夜越来越黑了,母亲挑着红薯,趔趄地在地边的小路往家的方向走去。身后几个小影子紧紧地跟在她后面,趔趔趄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