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房间，不大，墙上已黏贴两张裸体女子的油画，你怎么看她们也不是中国女子，我喜欢俄罗斯的女子们，大概画的就是她们吧，白白胖胖，一种丰腴美，雪白柔嫩的肌肤令你不忍心摸一下，喜欢的感觉扎心，女子的眼睛炯炯有神，含情脉脉，那是出自我的画笔。
　　 母亲不曾进过我的房间，她去街上转一圈回来买的好吃的，母亲是没有城府的那种，从不会躲避不该说出的话，明明知道我在房间却在那里故意大喊大叫姐姐乖，弟弟乖，就是不叫我乖，那个烧红薯味儿好香甜。
　　 吃的是姐姐和弟弟，我没有见到烧红薯，耳朵却听见了烧红薯，鼻子闻见了烧红薯，房间墙上的美女再美但抵不过烧红薯的味儿。
　　 沮丧的我再次抬起头看房间墙上两张俄罗斯美女。
　　 母亲倒是没有令我几分恐惧，最怕的是爸爸突然闯进或者是强行进入，他是一个很凶恶的人，母亲怕了他一辈子，我表面上有一点小小的怕，心里总想找机会狠狠的干他。
　　 母亲从没有看出我这样的小举动，她很漠视换来我的冷视，毒打我许多次的爸爸换来我一直的憎恨。
　　 也许，我们彼此活在那种互相能感知的憎恨里。
　　 他从不和我说话，也换来我从来对他的蔑视与沉默。
　　 2
　　 林旭比我大一岁，我们同在一所学校读高二，时值分文理科，他说我适合报文科，他却报了理科，没事了总见他拿一本什么西洋画册：“看个鸟呢？”
　　 “你懂个屁呀，这是最高级的人体艺术，你真愚笨，还花雨似的写小文呢，亏你这等才了。”
　　 “你才把人羞死了呢，看女人的身体，你真坏。”
　　 “去吧，不和你说了，说也是白说。”
　　 “不说就拉倒。”
　　 “拉倒就拉倒”
　　 “......”
　　 彼此没有好眼神的各自回家去。
　　 太阳下雨了，他走在雨中，太阳和雨一同击破这个世界，他被雨淋了，不过他穿过下一个胡同就到他家了，离我家很近，也算上半个邻居，他每次上学都要走我家门口的，招来母亲一顿唾沫飞去，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要这样恨他，父亲曾经说要整死他一家。
　　 他回家，我也回家，又天天见面，他取笑他自己是贱卖给我家了，哪来的冤仇要我母亲那么看他呢？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多一些，当然他记得我母亲辱骂他就比较多一点，他不管的，依然和我来往。
　　 母亲也记他记得很清楚。
　　 从来不知道我俩的家庭到底藏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是说深仇大恨的话，那么在我的小心眼里感觉父母和我也有那么种深刻的仇恨时忍不住去想，我是他们的亲生孩子不？
　　 林旭有意无意给我看他的画，一个女子又一个女子，都是和我一样的少女。
　　 他想要我的字，喜欢我写的字，楷书的，草书的，行书写就的文稿，他说我的字配上他的油画一定是美好的，精致的，艺术的。
　　 我不给，他就欢喜的给我买来烧红薯，母亲买来不给我吃的烧红薯，他的烧红薯换走了我的一篇又一篇小稿子。
　　 我也要到了他的画，第一次见过他油画中的那些女子时，问他这个是哪里的，那个又是哪里的，他很耐心的给我讲，这个是俄罗斯的，那个是英国的等等，他从没有提到有中国女子。
　　 他说看外国女人没有罪。
　　 我说看女子身体就是罪。
　　 3
　　 他问我：“喜欢吗，这些可爱的少女们？”
　　 我的回答很简单：“喜欢。”
　　 “那你做我的模特吧。”
　　 “你坏，你真坏，模特是什么东西啊，坏女人干的事情，我不敢。”
　　 “你看你，小文写的那么好，就这点事都不理解，我不是要咋地你的，是画画，画画，懂吗？”
　　 “不，我不懂你的画画，我也不画画。”
　　 “你呀，不开窍的，这些画你看了，难道不喜欢吗？”
　　 “我喜欢，但不会要你看我的。”
　　 “木头一个。”
　　 “男女有别的哦。”
　　 “你真没劲。”
　　 “你才没劲呢。”
　　 “......”
　　 忍不住看了他给我的那些女人画像，一遍又一遍的融思这栩栩如生眉目传情的画面，说不出的一种灵感在心里细腻，凌飞，灵动，飘洒，这就是出自林旭的大手所画的吗？
　　 很怀疑自己看林旭的眼光，是真的真诚还是有一种坚强的拒绝？他是华艺的，一个精彩的艺术模子，从他那里我知道他爸爸是一个画家，书画界的名流，不要他亲生的妈，找了几个女人，且每个女人都和他生过孩子，城南住着的是他的第二个小妈，香樟街住的是第三个小妈，云河家属院住的是他第四个小妈。
　　 我搞笑他：“真幸福，那么多妈，俺就一个爸妈还不亲俺，我好想揍死他们。”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流行。”
　　 “狗屁，我妈妈说那是婊子，娼妇，姘头，都不是好人。”
　　 “我才不管是好人不是好人呢，只要对我好，给我钱花，给我买衣服，给我做饭吃，那些小妈们都很好我都去过，去了待我可亲了，不像人们说的后娘都是黑心黑肺的。”
　　 “你个兔崽子是赶上了福气，人家还不是看上你爸爸的名气和口袋里的钱财？”
　　 “哈哈。”
　　 “我教你学画吧。”
　　 “嗯，怎么学？”
　　 “你先从人体结构图学起，不难的。”
　　 “嗯.”
　　 “......”
　　 4
　　 林旭开始教我学画了，他给我买了画板，油彩，丙乙烯，松节油，画笔等油画所使用材料，什么都不是我的，我把这些东西从他那里搬回我的房间那一定是要准机会：爸爸出差不在家，母亲出去搓麻了，这个时间的我一定是安全的，放心的，林旭就进了我的家，我的房间，抬来他专给我买的画板。
　　 他忙来忙去的影子，我的眼眶有点温热，不是那么反感了。
　　 他教我怎么用画笔，怎么上颜色，画布要放好，心思要安定，比着他给我拿来的画上女子画，他说开始学是很难的，别着急。
　　 我又怎么着急呢，他依旧从我家门前过，我依旧能算到他的上学时间，我俩从无意识的一起到有意识的一起。
　　 日子零碎的过去几个月，胡同里有了闲话，那些闲话先是母亲问我的，后来是爸爸问我的，问我们俩个在搞什么呢？
　　 我极力否认：“什么也没有搞。”
　　 “你能瞒过老子？”
　　 “你不说，你妈把啥事都告诉了我，你还在这里嘴硬？”
　　 “我没有嘴硬，那你给你房门打开要我看看，你到底干的啥子事让邻居们说来说去，你不嫌丢人你妈的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的。”
　　 “我什么也没有干。”
　　 “.....”
　　 爸爸被人叫出去，母亲依旧赶点“上班”去了，母亲每天这个时候定打不饶的，特别守时的，她看我吃饭慢就骂我是个笨猪，吃个饭就那么难吗，耽误我的“工作”，那些麻友们等着急就不要我上场了。
　　 我躲过去了爸爸进我房间的一劫。
　　 我的房间门上锁的，暗锁的那种门，是我费了好久才从爸爸抽屉里找出这个门上的钥匙，从此就再也没有开过。
　　 我画了许多张，每张林旭要评价一番，不是这里着彩浓就是哪里透影不够清晰了，反正没有几张在他眼里是好的。
　　 他唯给我一点鼓励的是：我的确有点绘画天赋的，就画了这么几天就能画出个真彩惠美的形状来，他很吃惊。
　　 再后来，我学会了，看他的画作时就感觉一种不以为然的神情。
　　 他居然没有恼怒，很温和。
　　 学分考出来，他挂科了，我也挂科了，他不及格是的数学，物理，化学，我不及格的科目是地里，生物，政治，能凑合及格的是语文，那是凭我喜欢看书的结果白捡一个及格出来的。
　　 他依旧是幸运的，不挨打的，老爸为了艺术睡女人，为了女人大叫艺术，根本没心管他的这等破事，考上考不上，他老爸说到时照样安排的。
　　 我就没有那么幸运的。
　　 老爸终于打开我的房门，看见那俄罗斯女子们已经快贴满了房间的整个墙，他一脸铁青，一会转成紫色，后黑李逵似的上来一顿猛撕乱拽，那些女子们怎经得他如此疯狂？全成了一个个纸团。
　　 梦没有了，心没有了，被他揪着头发拼了命的打，打一下叫我个“你真不要脸，脸是猪屁股做的吗？”
　　 “要揍你就揍，别给我嘴巴不干净。”
　　 “你他妈的还长脾气了哩。”
　　 “那就打死，最好。”
　　 “我就是要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知羞耻的东西！”
　　 “......”
　　 5
　　 我被爸爸打的昏迷不醒，母亲依旧没有上前，那时不知谁愿意救我，谁又来愿意对我好？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非常迟钝的迷。
　　 我醒过来，奶奶从很远的乡下来了。
　　 一边看着我的头伤，一边心疼的擦洗，我想，世界上这么一顶点温暖的东西还是有的，被我挣扎的拽住了，她是一个小脚的老太给以我的爱。
　　 从此，“不要脸”这个名字是我爸爸嘴巴里的口头禅，是母亲谩骂的嚣张话，他们骂我的这些话从来没有避讳，也不遮盖。
　　 我没有“不要脸”，这是真的，他们不相信的，他们说我的身子要那个老王八的小王八蛋看过，他们固执，我也固执：没有就是没有。
　　 出门总招来这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索性不在出门，不再看他们怎么看我的那些表情，那些表情简直像极了咬人的疯狗一样咬的我遍体鳞伤，林旭还从我家门前过，我不敢在和他一起走那条胡同了，他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走，他在后边走，我就努力朝前边走。
　　 他看看我，我也看看他，彼此保持那种距离。
　　 谁也不和谁再说话了，我的油彩没有了，画板被我爸爸砸了，好久没有摸上一次画笔了，那些俄罗斯的女子们在我的脑子里，在我的瞳孔里深藏着，一刻不曾离开。
　　 所幸的是我顺利考取一所不算理想的大学，这是一种对我的报应，因为画画错过了进入名校的机会与资格，爸爸和我很久没有说什么。
　　 母亲依旧买什么东西没有我的，我也不长着嘴巴去要的。
　　 日子过的平凡，琐碎，毫无生机。
　　 我读大学那年，很多家长送孩子，一脸的娇腻，一副的融乐，我没有，爸爸没有来，母亲为了怕坐不上麻将场更不会来的，弟弟小，他怎么知道我读大学要到另一个城市去呢？
　　 那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起来去车站坐车了，没有做过火车，到汽车站买的票，没有等多久就能坐上走。
　　 背包里还藏一张油画，折叠出很多印子，我想“不要脸”的罪名随着读大学的日子会结束的，会消散的无人所知的，谁知，那所大学有我的同班不说还是邻居，偏偏又和林旭是邻居，我去林旭家她就看到过，林旭到我家她也看到过，我心情顿时咯噔一下，人怎么想躲掉魔鬼如此难。
　　 不久的功夫同学们渐渐远离了我，老师看我的表情也是那么怪怪的，觉得我真的像脱了衣服被人摸过，睡过，淫荡过，我是一个丑恶的女子，我是一个不洁净的女子，我是一个带着脏脏含义的女子。
　　 真他妈的操蛋。
　　 我去哪里都有一种窃窃私语跟着我，在我的脊背后面寒冷，刺骨，悲哀的黏贴。
　　 一个晚上，我把偷偷攒下来的安眠药一起服下。
　　 上帝从来没有要我这样的死掉，老师，同学七手八脚把我送进医院，我想不是我本身要他们这样救我，是一个生命倒下时他们所表示对生命的一种敬畏，不会真的掏出纯洁来救我的。
　　 我想，生命被激活过来后依旧会摘不掉那区区三个字“不要脸”的名分儿。
　　 我很憎恨，是谁到底这么丑恶，要遏制我于死地？
　　 6
　　 一个暑假回去，才知道老爸找人打了林旭和他爸爸，林旭几个小妈出来像跳骚似的咬住我爸爸不放，我爸爸被告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七个月。
　　 难道因为我？
　　 奶奶却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不是因为你的，你的那个事儿不算个啥事的，林旭的爸爸睡了我姑姑，我姑姑给他生了两个孩子被林旭他爸爸甩了.....
　　 那应该是我姑姑“不要脸”了。
　　 姑姑年轻时在放映队放电影时认识了林旭的爸爸的，姑姑也一手漂亮的书法，林旭的爸爸就是看上姑姑的一手好字混上姑姑的，我爸爸知道，爷爷知道，奶奶也知道，全部家人劝姑姑的结果是：姑姑愿意这样和林国旺好！
　　 林旭和我算什么呢？
　　 我从没有脱衣服给他看，也没有做过什么，手拉手，手碰手的事儿更没有过，几分委屈和愤怒萦绕的我难受，苦累，煎熬，忧虑。
　　 爸爸一直这么骂我，母亲一样的骂，弟弟看我也刺我，姐姐看到我像见了苍蝇，这日子过的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和林旭很久没有再见面了，他考取了华北理工大学走后一个暑假期间不见他的影子。
　　 爸爸出狱后，表情混沌，我们依旧不说话。
　　 我在学校很少回家，他也没有电话，母亲从不管我的事情，我的事情好像与他们没有丝毫的关系，更不像是他们的孩子一样，唯一系连的是我吃他们做的饭菜，穿他们给买的衣服，睡他们的房子，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像阳光普照的悉心感觉。
　　 许多年后我找了工作，嫁了人，爸爸依旧这么叫还这么骂，骂的心冷冷的，灰迷迷的，许久我在想是天罪还是人犯下的恶罪？
　　 我究竟何错之有？
　　 很多年再也没有摸过画笔，油彩，看过俄罗斯等油画女人，曾经的过去我只是看了女人的油画，从没有看过男人的裸体油画，更没有要林旭看过我的身体。
　　 我和爸爸终于大干了一场：“你不是骂我不要脸，请问我做过什么了？你偏心冷待，原因能否告诉我吗？”
　　 “没有原因，就是看见你很是恶心，不喜欢看见你？”
　　 “那你为什么生我呢，我到底什么地方错了吗？”
　　 “你个卖操的，一点点个小人画什么油画，看那些光屁股的女子，你就不是个好东西。”
　　 “那你和你过去的初恋女人勾搭，算什么？！告诉我，你要是不会挣这几个钱，我母亲决不会跟你的，别太狠毒了，对你自己的孩子就这么下毒手，你早晚要遭雷劈的，遭天帝报应你的。”
　　 “你给我滚，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孩子！”
　　 “什么，你说什么，你在说一遍？”
　　 “你是我们捡来的野孩子，你母亲去厕所在厕所里捡回来的......”
　　 “哦？”
　　 “既然你们不喜欢，为什么要捡我回来？”
　　 “还不是想着你是个活的，当时？”
　　 “......？”
　　 一场无法解释的“天罪”该怎么饶恕？
　　 请问苍天再上，能否还给人间一个“无罪”的阳光正道？
　　 爸爸临终之时两只胳膊狠狠的抱紧我的脖颈狠命的不丢，表情非常的痛苦，复杂，张开大大的嘴巴想说什么却终没能说出来，我隐隐一种感觉爸爸想说的话是不是：“爸爸现在这般受罪是真的应了你的话，遭了上天的报应，孩子啊，爸爸对不住你，是爸爸犯下的一场天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