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除夕，父亲破天荒地用他25块钱的工资，买来了猪肉和猪下货，——这是他和母亲自结婚以来分家过的第一个春节，他早就说过要好好操办，这不，就买来了年货！
　　 看到父亲提着肉进了院子，四叔和五叔闻着肉香就跟来了，他们说，大哥挣工资，我们理应来沾光！母亲最烦他们嬉皮笑脸的样子，他们比我大不了几岁，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母亲不好说他们，但他们好像踩鼻子上脸了，说不让我们吃肉，我们就告诉姐姐和娘！母亲吼一句，吃肉的别说话，赶紧进来！
　　 院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天擦黑时，父亲将肉清理干净，母亲将灶火烧旺，大铁锅里添了大半锅水，肉一块一块放了进去，猪脸猪肝猪肺也都放了进去。听父亲说，猪肉是在后仓集上买的，他领了修河工资，赶往县城已来不及了，只能这样凑合，但肉还真不孬，红多白少，且猪脸褪毛干净……起初，肉香是随着他的话，慢慢飘闪的，扭扭捏捏的，轻轻切切地试探般，给母亲一点儿，给我一点儿，给四叔和五叔一点儿，给狗猫一点儿，接着就浓厚了，密集了，熟稔了，可着院子四处乱跑，而且飘到了墙外。
　　 闻着肉的浓香，母亲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慈美，她的愁闷不见了，眼眉处所有的难心和烦恼也不见了，好像都跟着肉香飘散和融化了。但她无端就着起急来，赶紧又掩了掩院门，并再次叮嘱我、四叔、五叔，不要出声。
　　 我与四叔五叔不说话，就看天上的星星。他们说，看呢，天上的星星出全了，亮死个人呢。
　　 一抬头，果然看到了满天的星星，那么清澈干净，都挤成了一个疙瘩，汇到我的眼前。我揉着眼睛说，怎么有点困呢？四叔五叔齐声说，要是困，就去睡吧，熟了我们喊你！
　　 肉香跟着我进了被窝，我耸起鼻子一闻，简直是喷香喷香的，我不忍睡去，但头顶的星星越聚越密，终于让我什么也看不清。
　　 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早上了，肉香突然就不见了，枕头那边是母亲轻轻的哭泣，——她将哭声压得很低，只有我听得见！我小声问她猪肉熟了没？她将泪揉在我的脸上，说你四叔五叔到底对你奶奶说了肉，且一清早就将你爸爸喊去质问了！
　　 我跑到灶上的黑铁锅面前，发现肉确实没有了，肉汤也没有了。黑铁锅里只留下白腻腻的一圈猪油，像睁眼的瞬间留在唇边的一抹笑，我的目光伸出舌头，使劲地在那圈油上舔，心却委屈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知如何劝慰自己，更不知如何劝慰母亲，但我会笑，人家说我的笑像阳光，我带着阳光一样的笑容说，我们闻到了肉香就等于吃到了肉，我们不馋！
　　 母亲还是滴下了眼泪，但就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奶奶和姑姑不但端着我们的猪肉进了门，还给我们端来了扒鸡、凉拌菜……
　　 气氛一下子欢悦了，周围的空气比昨夜更加香浓，父亲取出一瓶二锅头，给奶奶斟上，给二叔三叔斟上，又给自己斟上，就在他们碰杯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