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走路摔伤了左手，憋在家里一个多月了，也不能出去参加活动，琴也练不了，剪纸剪不了，写字也不方便，出去习惯了，这么长时间不见阳光，身心都不舒服，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乏味的很。这不，吃过中午饭又困了，赶紧上床，盖上小棉被躺一会吧。躺下睡不着还在想：“这只伤手再有一个月就可以拆石膏了，到那时候就解放了，什么时候才能干活啊？什么时候才能弹琴啊？大概还得养些日子。有句话说，伤筋动骨一百五，那就得五个月，快半年就过去了。”“在家一个多月，我干不了什么，做饭都是儿子孙女。一只手敲了几篇散文，大约三万多字，效果还不错，发到网站，得到编辑老师的好评，有五篇还被推荐了精品，心里非常高兴，终于没有荒废这段养伤的时光。”想着这些天了，我也该出去走走了，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想到这里“呼”的就爬起来，顿觉有些飘飘然，穿上衣服就出了家门。啊！一点都不冷，我在家蹲了一个月，春天已经悄然来到身旁，积雪已经融化，杨柳绽开新芽。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不疼了，纱布和石膏也不翼而飞了。迈着轻松的步子，沿着柏油马路向前走，高楼林立天蓝树绿，这是什么地方？这么优美的风景啊！
　　 一座五层大楼耸立在马路旁边，门口挂着醒目的大牌子“文中老年大学”，读了两遍，怎么这么不顺耳，咋听起来怎么像“混充老年大学”。别想那么多，进去看看再说吧。这辈子就学没上够，初中没毕业赶上十年动乱，半辈子总在攒钱上学，还没攒够又老了，从没听说还有老年大学，今天这趟可是没白来，无论如何也得打听明白。一位着装妖艳的中年妇女，后来才知道是这里的服务员，她上下打量着我，从头看到脚，看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奇怪自己是不穿错什么还是说错什么了。
　　 “你要上大学？”
　　 “啊！”
　　 她又从头到脚瞅了我一遍。我自己又从上到下看了看，除了穿着朴实点，没什么毛病啊。
　　 “来，报名吧！”
　　 她把我领到了主任办公室，主任六十多岁，穿着一般，烫着卷发，端着一个罐头瓶子做的茶杯，里面好像泡着什么东西，浑浊浊的。看看那张脸，鹰勾鼻子三角眼，颧骨像两座小山。小时候听母亲说，颧骨高的人像油毛猪，没法抖搂，这么好的地方怎么弄这么个主任，心里在偷偷的想。别看长相不咋地，牌儿看起来挺大，还真像一位领导，“坐吧！”嘴角一撇，像笑但还不是笑。
　　 “你们这上学收费吗？”我先开了口。
　　 “不收。”不收费，我暗自高兴。
　　 “有什么条件吗？”
　　 “只要本地的，不过你要有才也可以。”
　　 “我爱好书法剪纸，我会唱歌弹琴，还会瞎写点东西。”我赶紧说。
　　 “行，来吧。”
　　 我那个高兴啊，梦想终于成真了。
　　 我进入了那所老年大学。正赶上刚开课。那时五十多岁，精力还充沛，自幼的许多爱好，压在心底多年，有了这个条件和环境，统统都发芽了。心里像喝了蜜汁一样甜。我有学知识的地方了，我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了，老年大学就是我的家。大学里有书法班、民乐班、舞蹈班、唱歌班，还组织了学校老年艺术团。我还报了书法班和民乐班，因为那时候我正在练习二胡。各班都有聘请的教师，教器乐的是一位退休的专业民乐教师，教书法的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书法家，教唱歌的也是中学退休的音乐教师。按部就班，我渴望知识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高兴之余就是努力和奉献，我练习书法，练习二胡，为学校演出写主持词，编排节目。我记得在一次学习康金环的演出中，我创作了三个节目，有小品，有快板，有戏曲联唱，学员们看的泪流满面。当时那种成就感，心想要把自己化成蚕，吐丝，吐丝……把一切都献给这所老年大学。
　　 “你不要太过分，你寻思人心都像你这么实在，如果这样继续下去，你干的活越多受的伤害就会越大！”好心的朋友劝我。当时我根本听不进去朋友的劝告。
　　 “没事，我肚子里的这点东西，还留着死了带到棺材里。”我是实在人，从来没想到人家会嫉妒我，算计我，现在想来我是多么的幼稚，拿着人家的棒槌当针了。
　　 一个学期还没过去，器乐班的老师先走了。我问为什么，主任耷拉着眼皮没好声的说：“他不好好教，不用他了。”啊？！人家可是专业的，来教你们这帮老头老太太，不说你们不懂乐理，连推弓拉弓都听不明白，还好意思说不用人家了，是人家不来了吧！但咱们不能过问。主任指定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暂时代替，说他以前在连队当过指导员。这位老大哥真不谦虚，什么音乐知识都不懂，手指甲有半公分，里面那个脏，走到人跟前那个味，就是每天忘不了训话。
　　 “咱们是老年大学，要遵守规章制度，晚来了要请假。”
　　 “要听从指挥，服从分配，不要自以为是！”
　　 “领导来了，咱们都要起身让座，要尊重领导！”
　　 一训就是半个小时。每次课时两小时，主任训半小时，班长训半小时，反正也该回家了。
　　 手里整天拿着那个指挥用的梆子，也许三秒一拍，也许两秒一拍，有时候就是个乱打，我心想，找个卖豆腐的打的都得比这节奏准啊！人有时候吃亏不是因为什么都不懂，而是因为你懂得太多。器乐班的领导1234567都不认识，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可领导重用，谁也没招，要问为什么，那得去问领导。
　　 “张姐，舞蹈班的柳老师也不干了！”好朋友贴到我耳边说。
　　 “为什么？”
　　 “因为上次演出，本来在家排练挺好的，是从两边上场。结果要上场了，主任非让从一边上场，弄得乱七八糟。”
　　 “那也不怨柳老师啊！”
　　 “柳老师反驳几句，让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
　　 “说柳老师不听领导，自作主张，爱干不干，不干滚蛋！刘老师哭着走了。”
　　 柳老师我们熟悉，退休前我们在一个农场，不但舞蹈跳得好，并且为人正直，我们都叫她柳大姐。平时也听说主任经常为难舞蹈班，人家排练的正在高兴时，主任一到，这不对那不对，挑毛求刺，听她吧她不会，不听吧她老拿领导的位子吓唬你，我看柳老师不干倒是解脱了。上一次我们民乐班不也是吗，我们在楼上排练的挺好，要演出了，主任命令式的说：“王美兰，你去给他们打梆！”那个梆，是谁都能打的吗？那是个指挥啊！何况又没一起排练，还怎么演啊！我急了，厉声喊起来：“王美兰别来打！我们不用你！”虽然没直接对着主任，可也是给领导下不了台，这可能给以后的矛盾埋下了导火索，依主任的嫉妒和狠毒，她一定会报复，这是后话。我当时那个无奈啊，这还民乐班，整个一个对牛弹琴，这还有什么意思啊？！别说学知识，挺好的兴致都让她破坏了。
　　 唱歌班的老师借口也换了，人家烦主任讲话，每节课都要说好几次，说的嘴角都泛白沫，说东家长、西家短，与学习有关的一字不提。这哪是讲话，纯牌是嚼舌头根子。关于主任这方面的特长，我是深有领教。
　　 在一次排练节目的现场：
　　 “今天谁谁没来，不请假，瞧不起我。告诉你们，我打十五岁当干部，四十年的政工，现在我还得管着你们，不听行吗！”
　　 “昨天，谁谁在车站那说我坏话，我那里对不起你们了，我抱着谁家孩子扔井里啦！”
　　 “别寻思我不知道，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我转过头去偷偷的笑，都秦桧了，还好朋友呢。
　　 他边骂着人，边喝着那罐头瓶子茶杯里的饮料。
　　 “有能耐把我拿下，离了我，谁也玩不转。”
　　 “你死了地球还能不转了！”我在心里想，可不能说。不是我怕她怎么样我，我怕他一不高兴，说起来没头，那么多人就遭罪了。
　　 “唔唔唔，哇哇哇，唔唔唔，哇哇哇……”看来一时半晌难停下来。
　　 我的头“嗡嗡”的，下面说的什么根本没听见，走了还不好。怎么办？正在琢磨，“叮铃铃，叮铃铃”电话响了。救星来了！摸出电话贴到耳朵上，也没听清电话里说什么，那阵接电话是次要的了，重要的是如何“逃离现场”。“喂！你来了！什么，到我家门口了，哎！好的，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举起一只手：“主任，我家来客人了，我得先回去一趟！”
　　 我转过身，噌噌往外跑，连头也不敢回，万一她要叫住我，我真的就崩溃了。
　　 走出那个大门，宽敞的柏油马路，绿柳成荫，松柏成行，好清净啊！看看那个金光闪闪的牌子还挂在上面，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改成老年学校了，心里想，连这也名不符实啊！想当初的满腔热血顿时凉了许多。这么好的环境，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心中诸多不解的谜团。但当我经受了更重的打击，受到了更大的伤害时，直到我退出那个地方时，回首一目了然，答案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有句歌词是这样的：“该出手时就出手”，我又想给他改了，改成“该回头时就回头”，如果那时退出，也不至于赚个被人“开了”的名声。本来当时对那个地方已没了什么兴趣，因为离我渴求知识的目标越来越远，是虚荣心害了我。是“老年大学”四个大字在我心里刻得太深，是大学梦这一往情深的憧憬遮住了我的双眼，使我深陷其中。
　　 转过年又开学了，在教室的走廊里主任叫住了我
　　 “张颖，听说你会剪纸，想开个剪纸班。”
　　 “好啊！”
　　 我自幼热爱剪纸，从小跟母亲学艺，年轻没有时间剪，现在退休了，一边娱乐一边创作。虽不及名人专家，可作品在当地也不少获奖，既然能为老年大学奉献我的一点爱好，让大家快乐，岂有推辞之理。没有想到的是，那么多的老年人喜欢这门民间艺术，头一天报名就二十多。我这人最大的不是就是忘乎所以，一高兴又忘记我是谁了，还真当是剪纸班的教师了，太傻，愚子不可教也。
　　 从那以后，白天手把手教他们作图剪纸，晚上回来给她们在电脑上制图。有位老大姐当时七十多岁了，眼不好，每次我都给她做个大一点的，能看见剪。年轻点的学的快一点的，就给他们制作精致一点的。我家有电脑有打印机，做完打印出来发给他们。有时作到半夜。儿子心疼了。
　　 “这么大岁数了，别累着！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谁像你们，连点爱好都没有。”我还振振有词的批评他们。
　　 几个星期下来，大家都有作品了，高兴的和孩子似的。我会玩相机，给她们照相，回来做成艺术照，洗出来送到他们手上。没事教他们唱歌、弹琴。后来，在我被迫离开后，老朋友们天天给我打电话，
　　 “快回来吧！和谁玩都没有和你在一起快乐！”
　　 “老姐妹们，不是我姓张的有错，是某些人狭隘的嫉妒心害了你们。是某些领导官僚作风和私欲膨胀害了你们。”
　　 作品越来越多，农场电视台、管局电视台、总局电视台都来采访报道，民间剪纸落户老年大学，给退休职工带来了不尽的乐趣。这时候主任的脸越拉越长，我的“罪过”也在不断增长。如果这时刹车恐还有救，偏偏我执迷不悟，可我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我又没在官场运作过，所以傻的一塌糊涂。
　　 科长也忙了，到处去作报告，什么先进、模范的头衔都带上了。为他们争了光，应该支持才对啊！可事实恰恰相反。外地的要来参观，我好心提了个建议：
　　 “主任，咱们把剪纸装裱一下，做一个框，挂到墙上多好看啊！”
　　 就这一句话惹下了大是非，为主任在上级面前说我的坏话做了借口。
　　 “想要钱，没门！科长说了，今后老年大学一分钱都不给！”主任脸拉到屁股上了。
　　 “真不知好歹，好心赚了个驴肝肺，装不装与我有什么关系！热脸对了个冷屁股！”心里想，但没敢说。
　　 从那开始，我记得是那样清晰，她见了我就带答不理。为迎接参观，她带着服务员和学员布置剪纸室，弄得乱七八糟。本来我都规划好了的，一个专栏一个专栏的，到时候定期撤换，她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弄这么精致的艺术，就是一个屎壳郎上大道，混充小吉普；癞蛤蟆上称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究竟她在科长面前说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从那开始，科长见了我脸拉的更长了。我付出一片热心，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糊涂了！后来才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想在剪纸班揽权，可有我这个强势的老师，他得不成，因为她什么都不懂，因此想办法挤走我，是她的第一步，之后找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教剪纸，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可她没想到的是，我走之后，再没人敢去教剪纸。一是现时老年人还没有人超越我；二是像我这样一心一意无私奉献的人都伺候不了她们，谁还没事往是非之地插那条腿。想当初她是为了利用我，等剪纸班成型的时候，她就可以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不择手段，欺上瞒下，耍尽流氓，四十年的政工生涯就造就了这么个东西。
　　 从那以后，我身边就多了两个服务员，我的一行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春节快到了。我们朋友几个做了一个百蝶图，一百只栩栩如生的剪纸蝴蝶，从盛开的牡丹花里飞出，旋转一圈，又组成了一个大的蝴蝶图案，既展示出老年人追求快乐的心境，又赋予了民间剪纸精美的艺术效果，看后令人心旷神怡。朋友们要照个像，家里地方小挂不开，商量一下还是拿老年大学去照吧。那天正是剪纸课，他们还没想出用什么办法赶我走，但我那时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走进教室学员们看见都高兴的了不得，都想一起合影，大家兴致勃勃的要往墙上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