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拎着购物筐，刚刚挤进公司附近超市的美珍急匆匆地凭借印象去找她已经在脑海中列好单子的必需品，下班过后的这一点时间，但凡速度稍慢，就会影响她准备女儿小美的晚饭，进而影响她的作业完成进度。
　　 肉、土豆、酸奶、火腿、面包……美珍边拿边嘴里念念有词，当一条一条被勾画之后，她又转到日用品区，稍微犹豫了一下，先拿了一双纯棉的薄袜，又拿了一瓶润肤露和沐浴露。最近老感觉脚和小腿痒痒的，会不会是皮肤太干燥呀，会不会是经常穿丝袜对皮肤不好呀！棉袜虽然不好看，但为了不让它痒痒，还是坚持一下吧！回到家，美珍冲进厨房开始做饭，距离刚刚上初一的小美回家还有20分钟，她要在这20分钟内做好晚饭。切肉，腌渍，切菜，浸泡，热馒头，切西红柿，打鸡蛋，切香菜。热好馒头，端下来放到一边。将一个汤锅和一个炒锅置于炉子之上。汤锅做西红柿鸡蛋汤，炒锅做土豆丝炒肉。一番娴熟的操作之后，在小美进门的同时，美珍将菜、馒头、汤都端上桌，看了一眼面露疲态的小美，招呼说，快吃吧，饭好了。
　　 换了拖鞋的小美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书包扔到学习桌上，顺势躺倒床上。小美，吃饭了，小美，小美……美珍的呼唤声传来，小美一翻身，用枕头捂住自己的头，一声不吭。仿佛感觉到小美的异样，美珍边擦清洗好的锅，边走过来。当她看到将头藏在枕头下的小美时，轻叹了一声，退了出去。小美心里的苦，不是她有能力缓解的，即便她自己也会时常感觉很疲惫，仿佛被压抑着，仿佛一直在迷雾中找不到前行的方向，仿佛缺氧窒息一般，总是感觉自己生不如死，却又不得不努力地活着。
　　 饭菜终于缓缓地降低到室温，谁也没有动一筷子。美珍机械地洗着衣服，而小美则已经调整好情绪，坐在学习桌那里开始写作业，家里安静得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到，而这种情形，几乎每天都会如此。九点多，美珍做了一碗手擀面端了过去，手擀面下藏了两个鸡蛋，她所能给小美的，也只能是这些了。做完家务，呆坐在沙发上，她突然感觉到小腿和脚一阵痒，她强忍着不敢挠，之前曾经挠过，即便挠的都是血痕，依然不能缓解一点点的痛苦。奇痒难耐，真是比死还难受。
　　 而这些美珍不会对小美说，小美的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现在说真是一点用都没有，还只能徒劳地增加她的压力。小美长得很高，已经一米六五了，但她只有九十斤，瘦得仿佛二级风就可以吹走。她大大的眼睛像极了美珍，美珍经常看着她就会想到自己的从前，但真的回首起来，却只能更恨自己，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有的时候美珍会想，如果当时自己不那么执拗，可能也不会有小美，也不会多这样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人，跟她一起受苦。仿佛给予了小美生命，是痛苦的无限延长。
　　 小美吃了面，自己拿到厨房去洗了，她看了一眼正站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的美珍，说，妈妈你早点睡吧！我作业很多，可能要写到很晚。美珍没有回身看，此刻的她已是泪流满面，只是轻“嗯”了一声。小美在转身即将离开之时，又说：你不要望了，望了，爸爸也不会回来。美珍又感觉到脚和小腿一阵痒，试图用跺跺脚来缓解，却徒劳无功。小美看着美珍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幽怨，哑声说，妈，你和爸爸把手续办了吧！不要再拖了，我受够了。你不用为了怕我受伤而委屈你自己了，你们离婚我无所谓了，你还有什么借口呢！快快办了，我们都可以解脱。小美连珠炮一般地说完，回身砰地关上门，美珍很快听到压抑不住的哭声。她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迅速地掏出手机，按住2，拨出去，响了好多声，对方才接通，美珍不等对方说话，一气儿地说：小美归我，房子归我，还贷归我，明天我们去办手续吧！然后立即挂断了电话，甚至都没有等对方回应。
　　
　　 二
　　 刚刚认识丈夫超然时，美珍还是一个大一的新生。刚刚走出大山的她需要勤工俭学才可以维持生活。通过同学的介绍美珍认识了超然，超然是为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父母因车祸双亡的侄子小轩寻找家教。小轩刚刚上一年级，超然因为工作忙碌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小轩，美珍不仅仅需要辅导小轩的各科学习，还需要在超然没有时间的时候照顾小轩的生活起居。当美珍第一次来到这个家时，被家里的杂乱震惊了，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家会乱成这个样子。
　　 刚进到房间里，就需要趟着走。沙发上，地板上，洗衣机上，床铺上都是衣服，厨房的碗筷胡乱地堆着，好久没有倒的垃圾桶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味。超然一脸的胡子邋遢，初看小轩像个乞儿一样，小小的上衣满是污渍，甚至遮不住肚皮，裤子肥肥大大的，一走一掉，甚至露着肚脐眼。小轩的头发乱乱的，像个茅草窝。美珍看到模样出奇相像的叔侄两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美珍没有一丝的犹豫，选择留了下来，并且一做就是四年，一直到大学毕业。实际上美珍所做的，远远比一个家教老师要多得多，她不仅会帮这个家收拾屋子，还要负责叔侄两个的饮食起居，甚至有空的话，她还会接送小轩上学放学，很多不明就里的，会认为美珍就是小轩的妈妈，而她和超然小轩就是一家三口。每次遇到这样的质疑和善意的询问，美珍都会淡淡地笑着说，她只是一个家教老师，并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超然是做计算机工作，工作没有时间限制，早出晚归，即便回来也经常需要连夜加班。他对谁都冷冷的，也包括美珍和小轩。美珍已经习惯了他的冰冷，反正她挣的是钱，超然付的家教费，不仅可以满足上学的需要，她还可以节省出一些邮寄给那个山沟沟里贫穷的家。四年大学学习中，美珍没有回过一次家，并不是不想念，而是不仅心疼往返的路费，还心疼一走就没人管的小轩。
　　 逐渐地，像蚂蚁搬家一样往这个家搬了很多她自己的生活用品。这是一套二居室的房子，大卧室超然用，房间里除去一张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橱，其他的地方都堆满了电脑和电脑的零件。美珍从来不帮他收拾，因为她一旦收拾了，超然会什么都找不到。美珍这是吸取教训后得到的结论，她依然记得她费心巴力地收拾好之后，满以为会得到超然的赞赏，却未曾想超然回到家，看到整洁一新的卧室，先是发出一声咆哮，然后勃然大怒的样子。所以，在她的潜意识里，超然是必须敬而远之的。而小轩则从最开始的排斥到之后的依赖，他一直亲切地唤美珍——珍姨。美珍来自大山，她本性中没有城市人的娇生惯养，她本性中的母性被小轩激发出来，她看到小轩就想起她的弟弟妹妹，想起小时候父母都忙于劳作无暇顾及他们，所以，她会对小轩加倍疼惜。但疼惜不是溺爱，她有理有据，让小轩很快对她心服口服。
　　 小轩被美珍收拾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服服帖帖，杂乱的头发被理成锅盖头，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高高的鼻梁，一看还是一个小帅哥呢！有的时候，美珍也会偷偷地看超然，其实超然就是不修边幅，细看也是一个大帅哥呢！小轩是他的侄儿，仿佛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有的时候，美珍也会偷偷地设想，如果可以把超然也捯饬一下，嘿嘿，没准会是“帅色可餐”呢！
　　 小轩自幼没有父母，唯一的叔叔又性格冷淡，工作忙碌，他的性格变得非常的孤僻，冷漠。刚刚来的美珍为了这个没少着急，说什么仿佛对牛弹琴一样，小轩根本不理解。仿佛美珍是一个外星人，说的话他根本就不懂。美珍在家的时候就是一把做饭的好手。来到这里，她尝试给小轩做，小轩看到收拾得光洁如的新家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当看到美珍帮他做的漂亮可口的饭菜时，他忍不住偷偷地吞下口水。先是不好意思地看着美珍，在得到美珍的允许和鼓励后，他简直就是扑到饭碗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到小轩如此，美珍的眼泪一下子被逗弄出来，而同样看到的超然则面不改色地坐在饭桌边，手里依然在鼓捣一个硬盘，他满手都是灰尘，顺手去拿筷子，却被美珍坚决阻止。他非常生气地去洗了手，快速地吃完，又继续回到房间去工作。
　　 就是在美味的吸引下，在美珍耐心细致地照顾下，小轩终于对她敞开心扉，他不仅对美珍无话不说，还非常听话，不仅好好学习，还会主动看书练字。小轩有了美珍的照顾，超然更加肆无忌惮了，他甚至有的时候彻夜不归，美珍在看到小轩睡着之后，会坐在沙发上边看书边等超然，虽然她并不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但看到超然没有回家，她依然感觉不踏实。很多时候，她看着看着会不知不觉地睡去，很多时候当她醒来时，超然依然没有回来。美珍对超然说，如果他不回来，是否可以告诉她一下。超然不耐烦地答应了一声，但会依然固我，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没有温度的电脑，只有那些高速运转的程序，只有那些不断变换的光影才是真实的。
　　
　　 三
　　 逐渐地，美珍将自己所有的用品都搬到了超然的家，为了省钱而退掉了学校的宿舍。为了照顾小轩，她几乎没有过多的时间在宿舍，也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参与学校的活动，除去上课，比如必须参加的活动，她都是急匆匆的。有时，同学会看到她带着小轩，会调侃说，还是山里的女孩厉害，刚刚来几天呀，就找到富二代当二奶呀！美珍也不会辩解，她自认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一些男同学可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美珍是一个很随意的人，甚至有的时候会对她动手动脚，美珍每次都断然拒绝，但依然不能让他们放过她。
　　 这天，是一个下雨天，刚刚走出教学楼的美珍看到乌云像一个被拉上的帷幕一样，瞬时就遮挡了整个天空，天空像锅底一样黑，狂风裹挟着落叶和雨滴将空气变得一片混沌，同学们有的带伞了，一个或者两个撑着伞跑进雨中，有的没有带伞的，则躲在大厅里，期待这场雨快快过去。美珍将书塞到书包里，焦急地看看着外面白如黑昼，想着没有人接的小轩，心一横，抱着书包义无反顾地跑进雨中。如柱的雨水很快淋湿了她的衣服，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衫的她，一心想着小轩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淋雨后，已然曲线尽露，鼓鼓的胸，翘翘的臀，盈盈一握的腰身，还有修长的腿，是那样的吸引人的眼光。正当她跑到一片杨树树林旁，这是一片整体形状像一个心形一样的树林，当初为什么会设计成这样无人得知，但从高高的教学楼上俯瞰，总是会被这一颗镶嵌在校园中的绿色的“心”而震撼，有的时候同学们会戏谑，如果中间有一条小路就好了，就变成一箭穿心，不就是代表至终不渝的爱情吗？大学校园是纯真爱情的温床，在这个象牙塔里，总是会发生缠绵悱恻的爱情，总是会发生生生世世相许的誓言。
　　 美珍也喜欢看这颗“心”，但此刻无暇顾及，只顾低头快跑。再一拐直行到头就是学校门口了，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她越心急就跑得越快，不留神没注意一下子撞到了一个人，有一瞬她感觉失去了方向和重量，她在强大的冲击力作用下，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弹出去，仿佛正在摇摇欲坠。但这个人仿佛早就等着她来撞他，被她一撞没有丝毫的摇晃，而是使劲地抱住美珍，将她拖到小路旁的树林中。雨中的树林一片朦胧，美珍很快失去了方向，她的手腕被扯得生疼，她拼劲全力想挣脱开对方的束缚，却像被拖行一般拖到树林的深处。
　　 美珍挣扎间发现，原来是他。他一脸冰冷。美珍瞬时把心放下，哦，原来是他。
　　
　　 （四）
　　 他是程一程。名字很怪，美珍第一次听到就记住了，程一程是她上一届的师哥，刚刚来这个学校时，是他帮她找到的宿舍。她当时心存感谢很真诚地问，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程一程。原本以为在这个数千人的学校中，这次相见只会是一面之缘。但让美珍没有想到的是，她很快又见到了程一程，并且是经常地见到。除去上专业课，在自习教室、图书馆、她晨练的湖水边、餐厅中，都可以看到程一程。每次美珍都会非常开心地跟程一程打招呼。程一程也毫不掩饰对美珍的欣赏。程一程是走读生，从他的穿着和他来上学时开的车就可以知道他的家世，很多女孩子都主动找他，但都被他冷冷地拒绝了。程一程是一个非常直率的人，开始美珍并没有看懂程一程的表达，但当程一程总是出现在她身边，并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时，美珍也已经成年，她自然懂得这是程一程在表达对她的喜爱。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样，美珍并没有答应跟他交往，而是第一时间拒绝了他。她义正词严地说，她不是她的猎物，也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非常感谢程一程的帮助，但不会接受他任何感情。听到美珍如是说，仿佛在程一程意料之中，也仿佛在程一程意料之外，这更加凸显美珍的与众不同。他依然非常执着，一直非常耐心细致照顾美珍。
　　 在这所重点大学的校园中，像美珍这样来自大山等贫穷地方的学生很多，美珍站在他们之中，她朴素的穿着并不会显得很特别。她每天赶着去接送小轩，辅导小轩的功课。所以总是急匆匆的。当程一程看到之后，他经常有意无意地截住美珍，说开车去送美珍。美珍总是头也不回地大步而去，她都懒得对程一程说拒绝。美珍会去乘坐公交车，程一程见此，并不懊恼，而是陪着美珍一起坐。公交车上人总是很多，美珍喜欢站在车厢的后部，最邻近下车的位置。程一程会站在她的身旁，牢牢钉在哪儿，用他的身体来护着美珍。美珍见此会笑笑，而不会多说感谢。美珍来去匆匆，经常来不及吃饭。他会准备好从大饭店预订的美食，可每次美珍都不屑一顾。甚至有一次，他亲手做了三明治给美珍，美珍也只是微微笑着推脱不要。气得程一程把三明治径直扔到垃圾箱，使劲地攥着她的手，说这是他第一次下厨，不管美珍怎么对待他，他都绝对不会放弃，他一定要得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