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婆婆便略带些小兴奋地告诉我，开发商来电话了，楼房已经竣工，回迁户不久便可入住新居了。
　　 “老妖精”要走了吗？！这个念头在我心中浮起，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是高兴？是不舍？还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轻松呢？
　　 “老妖精”一词在我家里属于特级职称，绝对是个褒义词，这里面有着儿女们对婆婆五体投地的崇拜，也有着不分大小的亲昵和调侃。“老妖精”一词的由来，还得归功于大姑姐夫。
　　 大姑姐夫应该是个极有福气之人，他的一生无风无浪富贵安定，从不出力从不操心，一生中唯一让他费心费力的一件事就是：把小他八岁、斯文秀气又极有头脑和工作能力的大姑姐追求到手，从此便高枕无忧地享受到了现在。
　　 可能太过幸福导致他的思维简单而迟缓，刚刚五十岁便呈现出小脑萎缩的状态，无论谁的电话号码都得翻电话本，在医院陪护出去买饭两小时后都没找到回来的电梯，姐姐买了把漂亮的遮阳伞，他把玩了一下午也没弄明白这个缀满蕾丝的东西如何撑开……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姐姐戏称他为老年痴呆。而这些拿到年近八十的婆婆这里测试，则全部顺利通过。我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会写自己名字的婆婆会如此聪明到精明的程度。每每拿婆婆的精明与姐夫的愚笨相比，总会让姐夫笑得略带羞恼却又无可奈何，有一次姐夫突然福至心灵地说了一句：“谁能跟咱妈比啊，咱妈就是个老妖精。”大家一愣之后，便一起心有灵犀地哈哈笑了起来，“老妖精”之名，自此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婆婆的特级职称。
　　 日子一天天过去，屈指算来，公公婆婆在我家里驻军已经整整两个年头，我与“老妖精”之间的故事便在锅碗瓢盆中敲敲打打地上演了七百多场肥皂剧，婆婆的聪明与固执让我一次次地感叹：“老妖精”之名，果然是名不虚传。
　　 婆婆一生好强，她对我耳提面命的训导就一句话：好日子都是女人过出来的。在这句话前面则需要冠以必须做好、处理好各种各类的家务和事务为前提。为了这句话，逞强的我一结婚便套上了红舞鞋，凡事必要做到能力的极限，必要让人夸个好，不能说孬，而内心深处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婆婆心里有任何的不满和挑剔。在婆婆紧箍咒的鞭策之下，我便被打造成了入得了厨房，进得了市场，拿得起菜刀，出得了厅堂，小病小伤坚决不下火线的铁娘子。如此数年，有了经验之后，才惊觉“上当”了，只不过，我早已习惯了红舞鞋的束缚，穿不穿都是一样旋转。婆婆用一句话就收服了我这个心高气傲的小资女子，给他的儿子培养出一个标准乖老婆，这也应该算是她一生中比较大的一个收获吧。
　　 上了年纪的人，近端记忆模糊，远端记忆却极是清晰，喜欢把回忆当作调料，没事时就喜欢拿出来，在现有生活的基础上，有滋有味地烹煮一番。婆婆虽大脑思路清晰，但也像普通老人一样，时常地触景生情，絮叨起自己从儿时到现在所有能与眼下事物有关的一切，并时不时地加以讲解和评论。
　　 婆婆的一生跌宕而辛苦，她讲的故事，生动而且时代感极强，从她走过的那些脚印中，可以清晰地感受她经受过的苦难与不平，感受她的好强和倔强，那些永不间断的絮叨都是人生的沉淀，经验的累积。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并时刻准备着把听来的故事加工成文字，也就时常把她的故事当作素材用心记下，婆婆有了我这样一个忠实的粉丝，自然也是瞌睡遇到枕头般地欣喜，故事讲得更加细致跌宕，我们两个人各取所需，怡然而乐。
　　 然而，当她将某些事反复地叙述多次之后，我心中便生出不耐，边哼哈地应答着，边做自己的事，表现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婆婆的敏感与聪明绝非普通老太相比，她会很快察觉，然后悻悻地不再言语，反倒是我，忽地愧疚不堪，以更大的热情提出新的问题，把她讲故事的兴致提高到眉飞色舞的状态。
　　 婆婆一生勤劳俭朴，现在七十多岁的人，依旧行走稳健，热爱劳动，经常会趁我上班时洗衣服，然后顺便找两件我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绞在一起，然后晾晒在明亮的阳光下，笑眯眯地等着我的夸奖，而我只能看着外衣上的内衣绒毛无可奈何地苦笑。经过我数次抗议，数次婉转请求的轮番轰炸，戴上老花镜的婆婆恍然发现，她无意中损毁了我好几件衣服，终于停止了被她自己形容为“好心办坏事”的行为。
　　 婆婆心疼我工作忙碌，时常自作主张地提前做好饭菜。于这一点，我更是有着很大的“意见”：一、饭菜不合口，二、卫生不过关，三、老人家来这里是享福的，让她操劳做饭，我真的是吃不下。在这三条意见中，感觉第三条最重要。再说，这让大哥和大姐如何看呢？几经协商，也终于签订了厨房公约，我会在上班前淘好米，并把准备做的菜交给婆婆，婆婆便在我下班前择好菜，提前半个小时按下电闸，只等我回来煎炒烹炸。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偶然的机会中，我发现，婆婆其实也是个爱好文艺的人。一次把自己的诗配乐录在了电脑里，反复播放找毛病，婆婆突然推门进来问道：“真好听，这是不是你说的，听着耳熟。”难得找到知音，我乐颠颠儿地频频点头，并邀请婆婆坐在床上听，她老人家竟然静静地陪我听了半个上午；“十一”为了表演，学唱了一首《下马酒》，那几天电脑里始终循环播放，唱了几天，我在做饭时突然听到婆婆竟然也跟着唱了起来，而且字正腔圆，声音甜润，这真是让我呆呆地听到差点炒糊了菜。
　　 有一首歌叫《婆婆也是妈，》曲调悠扬，歌词真挚，我与婆婆之间的关系便是这样的吧，既是婆媳也是母女，也是朋友、演讲者与听众的关系，在这些快乐而琐碎的日子里，彼此已经相互了解、相互依赖，她的聪明，她的人生经验，都给了我不少启迪与帮助，这个可爱的“老妖精”已经把她的气息渗透到我生活的每个角落，她走后的日子，我会不会不习惯突然安静下来的生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