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者之高贵
一
诗人,是朋友的戏称。一次,他曾说,诗人有三种:一种,有诗人的性情,兼有一支妙笔,这一种是真正的诗人;第二种,无诗人的性情,却有一支巧笔,写别人的性情,所谓莺偷百鸟之音,这一种有诗人之名,可算不得真正的诗人;第三种,有诗人的性情,笔拙,写不出,无诗人之名,可他仍算得诗人,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首诗。贾南风就属于第三种。
朋友笑他,他却认真。自此,朋友皆称他为诗人,或者,干脆称他诗。于是,就有诗越来越胡涂了,诗拉稀了等外人不解之语。其实,他的名字叫贾南风。诗人历史知识欠缺,要是他知道历史上有一个淫荡的皇后叫贾南风,凭他过激的性格,他死也不会再叫这个名字的。孔方知道,又不告诉他,只在暗地里窃笑:幸亏是个男的。
诗人爱诗,时常读诗、写诗、评诗。可从未发表过一首诗,哪怕一句也没有。孔方叫他花贰拾块钱在某些杂志底边登一条,他又不从,说,还不如买猪肚子红烧。
孔方出差近两个月,回来不由去找诗人聊天。刚到诗人宿舍门口,就听诗人在里面说话,“说周所,听人说,孔方做煤生意是往里头掺石头的,这不是祸国殃民嘛?”周所说:“我说南风,这你可不能瞎说,事关孔方声誉。其实,孔方还是不错的,隔三差五还叫弟兄们打打牙祭。”诗人说:“唉,我这么说也只是代表人民,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想他的。”这时,孔方推门而入,诗人一见,惊喜道:“大哥回来了,周所,大哥回来了。”孔方扳下脸,说:“该死的,我往煤里掺石头,让你抓着了?”诗人忙笑着说:“兄弟,别见怪。一来,看你做生意发点小财,嫉妒。二来,就为几个臭钱,一走两个月,忘了兄弟,我烦躁得慌。就一时发了几句牢骚。兄弟,你就饶了我吧,如果不饶也行,你就下去买瓶好酒,多买点熟菜,撑死我算了。”孔方笑。周所说:“我说南风,孔方出差刚回来,就来看我们俩,去,办菜。”诗人说:“当然,只是我这个月效益工资扣了,只能买一个荤菜。”诗人狡黠一笑,又说:“干脆就买猪耳朵吧,叫它耳朵长,吃了它。”孔方骂道:“狗头,乘机骂我,看我不整你。”说着,便去抓诗人的衣领。诗人忙用手拦住,说:“千万别抓,刚烫的,今晚还有约会。”边说边乐颠颠下楼去了。
三杯入肚,诗人脸已酡红,说:“有件事,我一直想说,没好说,今天,弟兄三个在一起,我就说说,两位兄弟千万别外传。前几天,我回老家,村西有个同姓,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交情不错,比我大一岁,却长两个辈分,我称他小爹。我回家去他家看他,刚巧,他到苏南打工去了,我就招呼他媳妇,小奶。这小奶待我很热情,拉我到屋里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烟,我本不打算坐,看她热情,心想,稍稍坐坐就走也无妨。不想,这小奶竟慢慢粘乎上来,还伸手摸我。我慌了,说,小奶,你是长辈,使不得,使不得。你俩猜,这位小奶怎么说?两人摇头。她说,吗?打奶骂奶的噢,叫奶高兴的。”诗人歪头对孔方说:“兄弟,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孔方和周所都笑得喷饭。孔方止住笑,说:“那你就孝敬孝敬这位小奶吧。”诗人恼道:“呸!我能跟这种人?吓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逃回家的。”诗人接着叹道:“你说这年头变的。再说,要是那样,我也对不起我那纯洁的未婚妻呀!”孔方问:“怎的纯洁?”周所指着诗人对孔方说:“让他干滩上抱大红鱼。那女的大专毕业、在市直机关上班,这你是知道的。而且,据她本人说,这是她的初恋。你说,这还不够纯洁吗?你出差这段时间,那个爱哟,不提了,还叫打您。我想,打还用尊称,够滑稽的。原来,英语,亲爱的。”孔方接着说:“这一句,有译作打令的,有译作打铃的,都不如打您译得传神,符合国情。”孔方边说边举起右手故作娇羞地拍向诗人,口中说:“打您!”“哈哈!整个一个小家碧玉。”诗人美滋滋地笑,连连点头。周所接着说:“还有南风要跟她那个,你猜她怎么说?”孔方摇摇头。“她说,打您!我一定要把它留到新婚之夜给你。”周所有些激动,接着说:“孔方,就凭这一条,你说怎样?”孔方叹服道:“乖乖,绝对稀有动物,绝对稀有动物。”诗人不无得意地说:“不给我,我虽急吼吼的,可心里高兴。”说着,竟自个干了一杯。
饭后,孔方提议一起去歌厅。诗人有些不耐烦地说:“我不跟你说过有约会的嘛?再说,就是没有约会也不能跟你们一起去歌厅呀。”周所问:“怎的?”诗人说:“怎的?跟你们一起去歌厅和那帮小姐厮混,我对不起我的女朋友吗?再说,大哥,你在歌厅也太过分了,大庭广众之下就和小姐……唉!”孔方刚要辩解,周所抢先责问诗人:“花多钱,不就是消费的吗?难道白白送给小姐?”诗人说:“反正我是感觉不好,哪怕是小姐也应该互相尊重。”孔方脸红,不知道如何和他争辩,因为他说的好像与时代脱节了,只好不吭声。诗人接着又对对孔方说:“兄弟,不是我说的,你在这方面确实有点……我未婚妻跟你只见一面,就说你色迷迷地盯着她看。”孔方真的有些动气,变脸说:“南风,你知道,我是近视眼,又不喜欢带眼镜,不光看你未婚妻是色迷迷的,就是看你也是色迷迷的,请你转告贵纯洁的未婚妻,不要自作多情。”
孔方负气回家,早早睡了,睡得正沉,被急急的砸门声惊醒,问:“谁?”门外答:“孔方,快开门,我是周所。”孔方迷迷糊糊起来开门,不高兴地说:“发什么病?半夜三更朝我这里跑。”周所一进门,就急慌慌地说:“孔方,不好了,南风出事了。”孔方一下子清醒过来,问:“怎的?”周所哭丧着脸说:“今晚他说出去约会,我就一个人在家看书,不想,十一点钟他回来,脸刷白,进门也不和我答话,走到床边怔坐,眼也直了。我问他怎的,他不答。我就走过去推他,问他怎的,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杀猪一样,又用头朝墙上撞。我连抱带拉,他头上已撞出七八个大泡,有一处都淌血了。我把他按住,待他稍稍安静,我说给他冲杯水喝,他同意。我就乘机在水里下了三颗安定。他喝了水就睡过去了,我就来找你,孔方,快,万一他醒过来,头就撞散了。”孔方大吃一惊,说:“你给他吃三颗安定,如果他醒不过来,你的头就掼散了。”吓得周所黄了脸。
两人急急来到周所和诗人共租的房子,只见诗人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孔方以为他死了,吓出一身冷汗,说:“周所,药真的下多了。”走近,听到诗人低匀的鼾声,才放心下来。
孔方、周所守着诗人,诗人头上一处流血,因诗人头发长,淌出的血在头发上结成块。孔方心疼地用手摸一摸,也许弄疼了诗人,诗人一下子把孔方的手打开,喃喃乱语,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咕哝几句,又沉沉睡去。
孔方分析说:“莫非他女朋友不要他了,受了刺激?”周所答:“不会的。他们都定下国庆结婚,女方也买了房子,房子都已经装修好了,也许他们吵架了,吵架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呀?”聊着聊着,两人就趴在诗人床边睡着了。
诗人醒来,摸摸自己的头,看着两个好朋友都趴在自己床边睡熟,颤抖着伸手摸摸孔方的头,又摸摸周所的头,又哭起来……
委屈的抽泣声把二人吵醒,二人见诗人醒了哭泣,就问:“南风!怎的?给我们兄弟俩说说。”诗人边哭边诉说:“妈的,在我面前充正经,说和我是初恋,还说要到新婚之夜才给我。原来,早给了别人,臭屄。”
孔方大惊,问:“怎么一回事情?”诗人答道:“昨晚,我给她打电话,说我去她家找她,她说,有一女同学失恋,很痛苦,她要去安慰安慰,晚上没有空,可能也不回来睡觉了。我就独自去看了一场电影,结束后,我又有当无去她家看看,见有微弱的灯光,我好奇,就上去贴着门仔细听,里面哼唷、哼唷的,跟黄色视频一般。我先疑惑,继而暴怒。我打开门,冲进去,只见她赤条条躺在床上。”
孔方故意问:“谁赤条条躺在床上?”诗人有些急,说:“还能是谁?无非是那臭屄。”孔方说:“我还以为是她失恋的女同学呢。”诗人说:“就你瞎打岔,真是的,她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她那公狗一样的处长,正骑在她身上干她。我一见,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呆呆地冷笑。她的处长见了我,急慌慌套上裤子,蹿了。当时,我竟没有拦他,其实,拦也拦不住,我腿软软地直抖。我坐下了问她,你不说等到新婚之夜给我的吗?她上来抱住我哭,说她对不起我,她处长不是人,她处长骗了她。”
两人齐声问诗人:“怎么骗的?”诗人说:“她说来说去,其实,无非得了人家一点好处,也算不得骗她。想想,权、钱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诗人说着说着开始泣不成声。
周所劝道:“我说南风,你应该高兴,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跟这种人结婚,还不毁了?不值得为这种人哭。”孔方也说:“南风,为这种人哭不值得。唉,男人贪财上当,女人贪财上床。”诗人抽泣着说:“我不是为她哭,我是哭我自己,哭我的爱,我的爱太可怜了。”孔方、周所皆无语。
二
诗人失恋以后,整日迷迷糊糊、晕晕乎乎。每天下班回来,朝床上一躺。这可苦了周所,周所对孔方说:“这一个星期,我就给烦死了,天天伺候他,给他弄吃的,起先他确实吃得少,最近两三天比我还能吃。装痴装昧的。”孔方笑着说:“周所!你俩住一起,担待一点。朋友不就是在落难的时候互相有个帮衬。他人呢?”周所不耐烦地说:“刚吃完,又去睡了。”
话音未落,诗人就在他室内大嚷:“喂!我说周所,你这个没良心的,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才在你面前现了原形,要不然,我支撑着也会和你做一样多的家务。”孔方大声说:“睡着了,耳朵还这么尖?我来了,也不招呼一声。”说着,便与周所一起到他这边,诗人躺在床上,微闭双眼,一动不动,叹道:“什么真情呀?全是假的。”孔方说:“我看周所照料你这些天,还是不错的。你、我都未必如他。”
诗人坐起身说:“你不如他,我信。我还不了解我自己?我保证做得比他好。”孔方、周所都笑他。
孔方说:“周所,抽空也失恋一次,看他如何照顾你。”又对诗人说:“南风!也不少天了,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诗人说:“其实,我早想得开了。我见周所照顾我很好,我就多享受几天。”说着天真地笑了。孔方作色道:“利用别人的友情、同情占别人的便宜是可耻的,跟火车站那些说钱被偷、或者说家中有病人无钱医治向别人乞讨一样可耻。”诗人立刻面有怒容,又慢慢地阴郁起来,咕哝说:“我能跟那些人比?我可耻吗?”说着又躺下。
周所说:“孔方言重了,南风无非是好玩。”诗人自言自语:“当时,我有骗周所的意思吗?没有啊,这最多也只能算朋友间的小恶作剧,可我毕竟占了周所的便宜。”诗人猛地坐起,对孔方说:“兄弟,你说得有道理,从今往后,我要再有这样一次,我就是畜牲。”诗人边说边下床,抓了一条毛巾去卫生间。
孔方红了脸,为刚才说的话懊悔,唉,我怎么一时胡涂,正经得跟砖头似的,太没味了。周所见孔方面有难色,没说什么。过半天,孔方朝周所看,眼里带着询问,周所才说:“孔方!南风自尊心太强,又有点偏激,以后恐怕难处。”孔方讪讪地点点头。
诗人洗完脸回来,气色如常,说:“今晚,我们一起去歌厅,怎样?我请客。”孔方以为诗人未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高兴地说,好啊。
三人在歌厅,诗人玩得开心,说:“其实歌厅的乐子还不少,以后还要常来。”
今晚,孔方睡不着觉,满街瞎逛。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所。周所说:“我到处找南风,找不着,却碰到你。”孔方说:“大惊小怪的,你找南风干什么?”
“又出事了,留下了遗书,恐怕人已经死了。”
孔方惊慌道:“你报警也比在街上乱转强啊。”
周所说:“他这个人说不准,万一不死,反弄得影响不好。”孔方说:“那干脆也别找了,我们回去等他吧,也许能回来。”
两人来到宿舍,周所将诗人写的遗书拿给孔方看。
“所兄!经过一天的思考,我决定死了。这是给你的告别信,也可以叫遗书。
失恋,使我心灰意冷。我看破了感情这玩艺。其实,人都假惺惺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可我仍抱着饶幸心理,希望能得到安慰。
我常去歌厅,期盼在那能碰着什么、寻着什么。
那晚,我又去歌厅。来陪我唱歌的是一位高贵、文静的女孩子。她的眼光只朝我一闪,我就化了。我想,这样的女生,一定是我爱的归处。我们俩一起唱了许多歌,后来我就请她跳舞,当我向她伸出手的一瞬间,我的心都酥了。她朝我婉尔一笑,欣然起身,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曲之后,我俩拥坐一处。那短暂的十几分钟是我最灿烂的,临结束的时候,我想与她互留联络,她说,这个就不必了,下次你来这里,还点我就是了,这晚,我陪了你一晚,您也非常开心,贾先生!台费我们只能拿到百分之五十,您再给我点小费好吗?这里服务好一般都有小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