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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一路向北——之男人(散文)


作者:清风剑在手 秀才,223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87发表时间:2014-02-14 18:07:26

一九五八年,年青的父母领着刚会跑的大哥,从山东原籍随着大批移民,一路北上,迁徙至黑龙江省伊春市五营区。部分人留下,父母和大哥被领导指挥着,随着少数人群坐着小火车继续北上,来到山上一个偏僻的林场。
   山上:坐落在五营的北面,一个刚开发的林场。五营:简称山下。共管辖七个山上林场。
   当时,五营也没有多少户人家,更何况山上呢!
   除了参天古树,就是灌木丛林。父母到的时候刚好入秋,他们看到藤条在这里可以肆虐,漫无边际地疯长,如同欢快的人们自由地生活在晴朗的天空下一样,无拘无束。藤条为了更好地生存,贪婪地把希望缠绕在灌木之上,而且不断努力地延伸。它们的果子琳琅满目地挂满枝条,馨香扑鼻。如蓝色的山葡萄,青色的枸枣子,红色的山花椒,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不同颜色的,夹杂其间。还有各色的叶子,随着季节的变幻而变幻着。它们被透过层林的阳光,洋洋洒洒地照着,如珍珠般熠熠生辉。野果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在微风中悠悠荡荡。个别叶子随微风慢慢地飘落,如同新来的人们,把梦深深地扎根在这片肥沃的泥土里。
   兴奋的大哥,东瞅西望,紧攥着母亲的衣角问这问那。母亲只能摇头,多数东西也都头一次见,自然叫不上名字,也说不出个名堂来。她也像大哥般好奇,嘴不停地请教着先来的年龄稍长些的爷爷奶奶们。先来的爷爷,捋一下不算很长的胡子,有些自豪地挺直了腰板,指着不远处毛茸茸的东西说:“那是榛子。山坡上那棵小树上面长得像菠萝的叫松塔……”
   大哥蹬蹬蹬跑到小树下,抱着树干就往上爬。大哥太小了,无论怎样努力都爬不上去。大哥虽然没有爬上去,嘴里不停地大声喊着:“妈妈,我要上树,我要吃松塔。”口音,是标准的山东口音。
   父亲只是笑。
   母亲也是笑。
   同来的人们也都跟着笑。
   先来的爷爷捋着胡子忍住笑,大声地告诉大哥:“过一阵子,刮大风,松塔自己就会掉下来了!”爷爷的口音,细听,才能听出一点山东的味道。
   爷爷的父亲,应该是电视剧《闯关东》那一代人。他们来到东北,扎根在省城哈尔滨附近的农村。如今,新兴的林业局——伊春,在不断地扩展,延伸,急缺人口,于是,他们先来了几年。
   溪水潺潺,一望无际。巴掌长的鱼儿不时地跃出水面,愉悦得好像在欢迎刚来的人们。獐狍野鹿,悠闲地吃着草和树叶,或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好奇地与好奇的人们对视着。一旦有什么声响,转瞬便没了踪影。大大小小的鸟儿,铺天盖地,或鸣唱或觅食,神态各异。父母和同来的人们,望着眼前的美景,不仅仅是陶醉,且有些惊呆了。
   父母和刚来的人们,虽然,住着简陋的棉帆布帐篷,且还是群居。他们没有抱怨,面对如世外桃源的富庶之地,心中信心满满。因为,一栋栋木刻楞房屋已经建成,只差屋内少许工程,大家伙加把劲,相信入冬前,就可以住进去。
   来到这的移民,大多是山东的。其他省市的也有,只是少量的。来到了这里,他们亲如兄弟,互相帮助,共同用双手创造自己的家园。
   在这里没有纷争,没有喧嚣,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父亲除了紧张的劳动,就是喝着酒给大哥讲故事,或是和母亲回忆山东老家的过往。他们面对大自然,悠然自在地享受着阳光,享受着和谐,享受属于自己的一份宁静和浪漫。
  
   六零年,由于国家偿还前苏联的债,大批的物资运往了国外,举国上下面临着饥饿的挑战。这里的人们吃的是供应粮,按人头分配,所有的劳动力都不够吃。因为他们正值壮年,干的又是力气活。因为没有交通工具,上下班不管多远,全部是步行。采伐越采越远,领导只能令工人们早出晚归来提高工作效率。
   人们也想多挣两个,来改变自己困窘的家境。
   天不亮,父亲顶着星星就出发了。路上,经常会遇到三三两两穿着棉裤,用绑腿裹着裤脚的同伴,他们还是山东老家的装束。还不习惯棉裤外面套条单裤。此时,国家还没有下发过劳动保护。直到六十年代后期,国家主席刘少奇,视察,来到这个林场后,开始下发劳动保护:棉鞋,棉手套,棉大衣。说着笑着,星星渐渐地隐去,东方开始发白,父亲他们到达了目的地。他们的眉毛、胡子都结满了霜,尽管胡子很短,短得还没有眉毛长,但也如同白眉白胡子的圣诞老人。大伙动手拾些干柴,点着,他们边烤火取暖边吸烟袋边打磨工具。父亲用锉认真地锉着弯把子锯,锉完,简单地烤烤手,转身放树去了。
   树实在是太粗了。
   父亲的弯把子锯只是略微比树长些。父亲先拉下乍,拉到一定程度,再用大斧砍掉。下乍拉得深,砍得标准,完全能准确地确定树倒的方向。树的确是太粗了,父亲不敢大意,认真地砍完。父亲直起腰,喘了几口粗气,接着开始拉上乍。父亲先是单膝跪地,拉着左边,树的确太粗,只能一面一面地拉。父亲拉了一会儿,直起腰来,喘几口气,复又双膝跪地,使劲地拉着。父亲一会儿单膝跪地,一会儿双膝跪地,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拉完了左边,拉右边,然后再费力地拉中间。如果不这样拉,中间根本没法拉。采伐,看上去比抬木头略轻一些。可是没谁愿意干,磨磨唧唧,不是跪着,就是蹲着,因为伐木是离地算五公分。(后来油锯采伐是零公分。别小看这五公分,一年可为国家多采木材老鼻子了。)天长日久,关节炎、痔疮病不请自来,这也是林区人特有的职业病。父亲不善言辞,虽然文化程度是国小,一辈子总是低眉顺眼,一切绝对服从领导,从不计较个人得失。锯不停地在中间运动着,几乎都对上口了,树不但没有倒的意思,反而却把锯夹住了。父亲拽不动锯,赶紧往锯口钉随身携带的锯楔子。楔子把锯口撑开,父亲便能轻松地拽动锯。大树慢慢地倾斜了,发出吱吱嘎嘎的叫乍声。紧接着树砸断枝丫声和倒地的轰鸣声夹杂着风的呼啸声及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声。
   那边抬木头的更是热闹,他们喊着笑着,深一脚,浅一脚在积雪里吃力地抬着。不是前面的前仰了,就是后面的后合了。因为都是庄稼汉,没抬过这么大的木头,彼此还不懂得配合,短时间内,还没有找到窍门。但他们没有彼此抱怨,时而唠几句浑嗑,来冲淡满身的疲倦。随着日头的升高,他们脱去了大衣,有的摘掉了棉帽,仍有汗顺着脸往下滴答。头发白花花,挂满了霜。他们把木头归在轨道旁,等够车了,就装走。很快中午了,大家伙围坐在火堆边,用根小棍子穿好冻透的窝头插在雪地里,烤着。他们不时地转身,烤烤汗侵湿透的后背,后背上升腾着白色的蒸汽。就像电视连续剧《西游记》里腾云驾雾的仙人,仙气缭绕中,他们吃着窝头,啃着咸菜。也正应了杨靖宇将军那句诗:“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因为劳累,因为饥饿,就这棒子面窝头,棒子面大饼子,现在好狗都不吃的午餐,父亲他们吃得异常有味,比现在的腐败分子吃大餐还有味道。吃完饭,抽袋烟,麻溜地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夕阳坠入山底,月亮爬上枝头,父亲他们才放下工具,收拾回家。
   父亲回到家里,大哥和大姐已经熟睡,妈妈穿着偏襟的棉袄,坐在小油灯下做着针线,哼哼着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山东小调。见父亲带着一股肃杀的凉气进屋,母亲赶紧拿来笤帚,扫去父亲大衣帽子及鞋上的霜雪,然后,端来热乎的两个窝头和一大碗土豆,还有母亲腌制的萝卜咸菜。
   虽然,窝头只有两个,但还有母亲从口中省出来的一个。
   父亲坐在热炕头上,吱吱地吸着烟袋,惬意地吐着烟和体内的凉气。当他看见两个窝头,也立刻意识到是母亲从口中省下来的。要么干嘛只有两个!父亲至少能吃四个,或是五六个。一个窝头,父亲和母亲推来让去好半天,在母亲的坚持和央求下,父亲三五口,就把窝头吞进肚里。母亲看着父亲狼吞虎咽地吃完最后一个土豆,眼睛盯着大碗,意犹未尽的感觉,心中更加酸楚,神色黯然地说:“前院那个东北老王大哥,前几天不是生病了吗?”
   “怎样了?”父亲问了句。
   “你猜怎么着?他根本没病!而是去后山套个狍子回来。前天请领导吃喝,今天就去了后勤。”
   老王大哥,是提前来了几年的东北人。真正的东北人是满族的旗人。旗人少。像老王大哥这样的假东北人,也有一定的数额。他们的思想比较超前,知道下套:套狍子,抓兔子,逮山鸡。自己做夹子打鸟,抓蛤蟆,捞鱼,钓鱼。还会刨冰窟窿捞鱼。他们不但不挨饿,而且桌上的菜肴还比较丰盛。他们会杀猪,喜欢吃内脏。父亲这些山东人比起人家,蠢多了。蛤蟆遍地都是,就是不敢吃!嫌恶心。套不会下,鱼不去捞,难怪挨饿。即使后来养头猪杀,内脏几乎全给人家,直到死,恐怕也没吃过肠肚,嫌那“玩意”臭!那“玩意”就像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
   父亲这一代人,守着“棒打狍子、瓢舀鱼”资源丰富的群山,挨饿,能怪着谁呢!
   “这样啊!”父亲有些不屑:“今天,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当现场员,你知道现场员是干什么的吗?”
   母亲摇摇头,一面收拾碗筷一面说:“不知?但总比出力要好得多吧!”
   “那当然,最起码不用起早贪黑,也不用抬大木头了!但是,我没同意。”父亲垂下眼睑,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为什么?”母亲端着碗,惊讶地问。
   “挣得少啊!”父亲解释说:“我年轻力壮的,一个月能多挣二十是二十。咱们孩子会越来越多,你我的父母更需要钱,多挣的二十就够给他们的了。有什么办法!只能自己苦些。”
   父亲为了双方的父母及双方的弟妹和自家将来的孩子,不止一次地放弃当小官的机会。父亲只顾眼前的利益,而没有放眼未来。事实如此,当了小官,就有可能当大官。平步青云?好像不容易。.
   母亲也只能跟着遗憾地叹气!
  
   没多久,母亲告诉父亲前院老王大哥买来一条旧猎枪,傍黑前,在后山转了一圈,就打回来好几只山鸡,以后,家里不愁有野味吃了。
   父亲抚摸着大哥的头:“我儿子才不吃野味呢!”
   “嗯!”大哥咬着土豆,噎得直打嗝,奶声奶气地说:“妈妈,爸爸听爷爷讲过,无端杀害动物必遭报应。我不想爸爸遭报应,所以,我不吃野味!”
   尽管大哥还不懂得什么是报应,但是也明白报应是个极不好的事。
   父亲使劲地咬了下大哥的小脸蛋:“我的宝贝儿子就是懂事!”随即看着正给大姐喂奶的母亲说:“眼下国家也是困难,也许,过完年就会慢慢好起来!”
   由于老王大哥在后勤打杂,工资当然要少一些,一有空,他只有不停地上山。孩子越来越多,老大老二已开始上学,下面的还有刚会跑的,还有在怀里抱着的。没有别的办法,只要闲就往山里扎。有时,没有遇到猎物,只看见黄皮子在雪地里旁若无人地玩耍。黄皮子肆无忌惮地站立,两只前爪抚弄着小黑嘴巴,瞪着狡猾的小眼睛,藐视着老王大哥。老王大哥头发炸立起来,低着头慌张地走掉。
  
   黄皮子会催眠术,这是人所共知的,老王大哥还是警惕地躲避着。
   半夜,老王大哥家的鸡惊慌失措地齐叫,老王大哥忙披衣下地,抄起墙上的猎枪,骂道:“妈的,黑瞎子敲门,熊到家了。看老子毙了你。”
   这黄皮子也是给脸不要,经常窜东家摸西家地猎食下蛋的鸡,由于人们惧它三分,只是把它哄跑就算了。经常地来犯,这些年来咬死老王大哥家大大小小的鸡也有几十只,老王大哥深恨之。如今老王大哥有了猎枪,(传说:枪能辟邪。)决定要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这黄皮子也真是该死,听见老王大哥的推门声,脚步声,依旧自顾自地吸食母鸡的血,两只凶恶的眼睛在黑夜里放着绿光。也是黄皮子吃顺了嘴,纵横惯了,从没遇到过危险,就不怎么怕人。这次,黄皮子失算了。无论什么,都怕失算;失算,必吃大亏。
   老王大哥一咋见黄皮子泛着绿光的眼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脊梁骨直冒凉风。心里又有了几分犹豫,刚下的决心,信心,顷刻没了踪影:“他妈的,如果老子是光棍儿,早就毙了你了。”
   老王大哥怕它祸害自己的老婆孩子啊!
   黄皮子泛着绿光的眼睛直射着胆寒的老王大哥,继续不住口地吸食鸡血。
   老王大哥被激怒了,缓缓地举起枪,瞄准那两道绿光,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
   一道火光,一声巨响。距离太近了,沙子子弹还没来得及散开,全部集中射向黄皮子的头。黄皮子的头整个被打没了。
   就这样残疾的皮,价钱也要比好几只山鸡值钱哩。老王大哥尝到了甜头,开始有意无意地猎杀,逐渐地寻踪觅迹地追杀。老王大哥喜滋滋地数着黄皮子换来的钞票,早已忘了黄皮子会鸟什么催眠术,都是糊弄人,自己吓唬自己而已。老王大哥有些飘飘然了。
   一晃,大哥上三年级了。
   傍黑,大哥放学回来,路过老王大哥家时,看见老王大哥在前园子光着膀子撕心裂肺地喊:“还我的孩子!”没穿上衣的身子,在朦胧中显得雪白,跟头把式地往雪窝里扎,任老婆如何撕扯也扯不住,并把老婆带得前仰后合,趔趔趄趄的。慌乱中,老婆看见不算很高的大哥,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切地招手:“大侄子,快来帮忙,赶紧帮我把你大爷拽屋去,别把你大爷冻坏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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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自述的方式,讲述了两代林区男人的故事。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年轻的父辈带着幼子来到东北林区的“山上”,开始了艰苦创业。自然条件的恶劣,加上三年自然灾害和国际形式的影响,使这一代林区“垦荒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牺牲。几十年过去了,子一辈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父辈人故事的结束,使人感慨万千。作者以平实的笔触,真实地展现了两代男人的风貌,生活气息浓重,亲切可读。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215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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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2-14 20:02:21
  “山上人”的生活,在清风的字里行间鲜活起来,那是一份用血、泪和汗水凝炼而成的。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2-15 09:55:09
  给家人留下偌大个迷,给子女平添那么大个乱子。(老太太的子女对老王大爷的子女,几乎到了箭弓弩拔的境地。)本来很富裕的老王大爷,可是没有留下一分钱,不无遗憾地上了路。 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4-02-16 12:20:21
  一段真实的故事,一个历史时期的缩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史料价值越来越大。
北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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