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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风了，夜色在逐渐加浓，一眼望去，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刚想关门打烊的时候，店里进来了两位顾客，他们的目光在衣服上来回扫了几下，还没等我开口说话便匆匆离去。我心里清楚，这样的顾客不是有心想买衣服，他们只是进来随便看看，真要是想买衣服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这家成衣店开了三个年头了，钱没赚多少，小经验还是积累了一些。开头的一年半生意还不错，自从德国人开的那家大型电子厂搬走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一年下来，还不如一个普通打工妹赚的钱多。
　　 以前我也是个打工妹，和麦克好上后开了这个店。开店的钱全是麦克出的，他对我说赚钱不是目的，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是的，我开心过，那是麦克在的时候。麦克去新疆有好几个月了，夏天过去了，秋天也来了，麦克还没有回来，好多次和我通话时，他的语气里都夹带着北方天气的寒冷。后来听一些人说，麦克在新疆有了新的女朋友，开始我相信，过后细想又觉得不可能，他不是这种花花肠子的男人。
　　 我盼着麦克早日归来。
　　 收拾店铺时，发现斜对面卖化妆品的店门早已关了，晾在门口铁架上的衣服在夜风里来回晃荡。这家铺面以前是一个福建人开的皮鞋店，因生意惨淡，不到一年就撑不下搬走了。后来一个女人把它租了下来，做起了化妆品以及洗面、修眉的营生。
　　 那是一个刚下完一场太阳雨的午后，天气异常闷热，女人站在我店门口，不停地拿纸巾擦拭脸上的汗水，看她疲惫的样子一定走了好长一段路。女人站了一会儿，转身微笑着问我生意好不好。我愣了一下，心想，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人怎么会这样问呢？我随口应了一句，一般般吧。女人又说，这周边大部分是工厂，人流量不少，生意应该差不多。我一包一包地整理着刚进来的衣服，没回答。女人靠近我，俯身帮我忙，说，斜对面有一个空铺要招租，我想盘下来卖化妆品，不知道行不行，你在这里久了，帮我参考参考。明白了女人的意思，我说，这我可不敢打包票，要做了才知道好不好。女人用纸巾拭去鼻尖上的汗珠，笑了笑说，也是，那就盘下来先做做看，找铺面找了快三个月了，烦了，不想再找了。女人身上洒了香水，脸上也化了妆，近距离看，一双圆圆的眼睛里隐隐透出某种渴望和疲惫。
　　 几天后，女人领来几个装修工人，在店里对他们比划着这样那样，随后响起了铁锤的叮当声和刺耳的电锯声。装修期间，女人偶尔来我店里坐，每回都坐不久，往往没讲几句话又跳过去和装修工人比划着什么。
　　 化妆品店开业那天正好是周末，女人请来两个女孩站在店门口派发传单。一挂鞭炮噼里啪啦放完后，音响开了，一会儿是强劲的舞曲，一会儿又换成柔柔的流行歌曲。女人手握喊话器，对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喊，朋友们姐妹们，小店开业期间买一送一，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看到女人满怀信心地高声叫喊，我觉得她有点滑稽可笑，一个小店有必要搞这样大的动静吗。继而又想，这个女人不简单，起码胆子比我大，换了我是不敢这样对着路人喊的。其实生意人就该像女人这样，我脸皮薄，所以生意越做越差，或许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
　　 开业活动结束后，女人店里的生意淡了下去，一天也难得见几个顾客进去。
　　 一天午饭后，我和一个姐妹在店里闲聊。女人过来对我说，去做个面膜吧，免费的。我不想去，姐妹说免费的你就去吧，我帮你看着店。相比我经常去的那家美容中心，女人的手法离娴熟二字还差得远。做好面膜，我掏出五十块钱给女人，其实我这是做做样子表示一下。女人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钱，说，免费的。我说这可不行，快收下。女人笑了笑说，收你的钱多不好意思，我们是朋友，那就收你三十块好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二十块找给了我。表面看没什么，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过后想起，又觉得没什么，何必要欠她一个人情呢？
　　
　　 2
　　 闲来无事，女人习惯搬个凳子来我店门口坐，一边和我聊天一边望着她的店铺。女人的话题很多，一般情况都是她说我听，偶尔也会应和她几句。女人问我有男朋友了没有，我说有。女人说你长得好看，找个有钱的男人没问题。我说你也长得挺好看的，你结婚了吗？女人笑了笑，说还没结婚。看上去女人有三十岁了，不过她说没结婚我也不怀疑。后来在一次闲聊中，女人脱口而出，说她的女儿在老家很不让人放心。女人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真，我分辨不清。时间一久，我对女人更是没了好感，有时她唧唧喳喳说了一大堆话我都没任何反应，只嗯嗯嗯地随便应和着。
　　 或许女人觉察到了我对她的爱理不理，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和我闲聊了。和女人一墙之隔的是一家电脑维修店，店主叫阿强，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听说还没女朋友。有好几次我看见女人和阿强聊得很开心，间或爆出的笑声引来周围人诧异的目光。明眼人都知道，女人对阿强有那层意思。
　　 时隔不久，有关女人和阿强的一些闲言碎语，随着空气迅速在周围传播开来，说俩人夜里双双出去，回来后女人闪进阿强店里就不见出来。说得有鼻子有眼，叫人不得不信。我是个不喜欢打探别人私事的人，当有人在我面前说起此事时，我只是笑笑。心想，自己也掉进了情感的沼泽里不能自拔，谁又有闲心去管别人呢。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月，周围细心的人又说，女人和阿强没戏了。经他们这样一说，我也就注意了一下，偶尔看见女人倚在阿强店里的柜台上说话，阿强却不理她，低头只顾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儿。
　　 天寒地冻时，上午基本上都没生意，所以大家早上都很晚开店门，有的九点多开，有的十点多开。女人就更晚了，有时快十二点了也没见她开门。女人开门后去一趟菜市场，回来就坐在店里等顾客上门，一天难得听到她的声音，更少见她走出店门。
　　 日子在百无聊赖中慢慢耗去了一天又一天。
　　 忽一日，女人关了店门。又一日，女人又关了店门，如此好几回了。有一次，女人关门后从我门口经过，我问她，出去办事吗？
　　 女人说，生意不好，烦死人，打麻将去。
　　 此后，女人成了夜莺，白天睡觉，夜里出动，很少见她开门做生意。
　　 一个大雾弥漫的早上，我打开店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女人开店门的声音，随后出来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瘦高的光头男人。女人探出半个头，看见了我，立马又把头缩了进去。
　　 很快，又听到了周围人对女人的风言风语。
　　 后来，女人对我说，那个光头男人是她的男朋友，打麻将时认识的。我愣了一下，心想，女人怎么会找这样的男人呢，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人。
　　 每天进出门时，女人很夸张地挽着光头男人的胳膊，眉开眼笑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
　　 过了一段时日，女人不出去打麻将了，又开始正常经营起生意来。女人的心情舒畅，店里也跟着活泛了，生意有了起色。
　　 不久后的一个早上，女人一进我店里就说，我要回老家了！
　　 我说，回去有什么事吗？
　　 女人看我一眼，圆圆的眼睛里荡漾着灿烂的光芒，继而低下眉说，回去结婚。
　　 结婚？我怔了片刻，和那个打麻将的男人吗？
　　 女人点头嗯了一声。
　　 我说，太快了吧，你们才认识多久？
　　 我觉得他挺好的，女人说，祝福我吧。
　　 我迟钝了几秒钟，说，对，祝福你，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女人打了一下我的手，笑着说，你老土！
　　 看到女人和光头男人肩并肩有说有笑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莫名地生出一些伤感来。
　　 夜里，送走一位顾客刚转身，手机响了，是妈打来的。我很少打电话回去，主要是怕家人问起我的婚事，说些和麦克相处都这么久了，该考虑把婚事办了，有时还说村里的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又生了个七斤多重的胖小子。我不打回去，可妈会每隔半个月或二十天准打给我。
　　 电话接通了，妈照旧先问我的身体好不好，生意怎么样。接下来，无意间把话题扯到了我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事。讲到有趣处，母女俩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讲了好久，直到挂掉电话，妈都没提到我和麦克的事，我当然更不会说。和麦克的尴尬现状，我没和家人提起过，不想说，也没勇气说。
　　
　　 3
　　 女人和光头男人回去一些日子后又来了。那天黄昏，我站在店门口无聊地看着空中漂浮着的灰色云彩，一辆出租车在化妆品店门口停了下来。车门打开，首先是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伸了出来，随后女人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也下了车。女人心头像搁了罐蜜糖，热情地和周围的人打招呼，并对小女孩说这个喊伯伯那个叫阿姨。小女孩听话，脆声声地喊着伯伯，阿姨。
　　 光头男人没说话，提着几个行李包和旁人点点头，然后掏钥匙开店门进去。
　　 出租车开走后，女人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也进了店里。
　　 第二天，女人很早就开了店门。我开门后，女人正在她的店门口给小女孩梳扎小辫子。见了我，女人说早啊。接着又对小女孩说，珍珍，叫姐姐。小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喊了一句姐姐。
　　 给小女孩梳扎好头发，女人过来了，小女孩也麻雀一样跳跃着跟在后面，两条羊角辫一颤一颤地抖动着。
　　 我说，新婚快乐！
　　 女人咧嘴笑了一下，凑近我耳边，说，可能我不讲你也晓得了，我这是第二次结婚，珍珍的爸爸死去都两个年头了。女人说完，脸上多了些许伤感的表情。我没说什么，学着电影里面的人，很哥们地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我进屋拿出两个红富士递给小女孩，说，珍珍，给你吃。
　　 珍珍看着苹果不接。
　　 女人说，拿着，谢谢姐姐。
　　 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红黑的皮肤。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个干净漂亮的小女孩。
　　 此后，珍珍常跑来我店里玩。我欢迎她，孩子没城府，心里透亮着，也没半句假话。有时我讲些小故事给她听，大人听了很无趣，小孩听了却乐呵呵。这孩子聪明，会唱好几首儿歌，还会画画。有时我看不懂她画的什么就问她，你这是画的什么呀。她就会很认真地告诉我，这是树木和房子，那是太阳和小鸟。
　　 有一回她说，姐姐，你会画画吗？画一个给我看看好吗？我说姐姐不会画画，可她就是不依，硬要我画点东西。我拗不过她，拿着笔不好画什么，最后在白纸上画了一条大肚子的鲤鱼。画得有些夸张，也有些像，小女孩拍着手跳了起来，咯咯地笑。
　　 笑过之后，她又跑进厨房拿出一个大盘子，把画有鱼的纸放进盘子里，说，姐姐，我煎鱼给你吃，我外婆也会煎鱼给我吃。说着嘴里就发出滋滋声。我笑了，她这是在学油炸鱼的声音。滋滋声持续了一会儿，见她伸出小手在画画上抓了一把，然后叫我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把空气放进我嘴里。
　　 我像模像样地空嚼了几下。
　　 姐姐，好吃不？
　　 好吃。我笑着说。
　　 香不？
　　 啊，好香！我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
　　 咯咯咯，咯咯咯，我也吃。说着她也像模像样地嚼着空气。
　　 后来，珍珍一来店里就要我画鱼，我也乐意画给她看。鲫鱼、草鱼、鲢鱼、罗非鱼我都画，时间久了画鱼的技术有了长进。有时窃笑，都快成画鱼专业户了。
　　 有一次，我在挂历的背面很小心地画了一条两斤多大的草鱼，并画上了水草和水波纹，看上去这条鱼很悠闲地在水里游动。珍珍看了很高兴，拍着小手连声说，好好看耶，好好看耶，姐姐真棒！
　　 又说，姐姐，画一只会飞的鱼儿，好吗？
　　 我说，鱼儿没翅膀不会飞。
　　 可是，可是我在电视里看到了会飞的鱼儿。
　　 我说，那不是飞，是跳，是从水里跳起来，没有会飞的鱼儿。
　　 珍珍却坚持说是有会飞的鱼。
　　 闲来无事，我便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一种会飞的鱼。上面说，在我国南海、黄海和东海生活着一种会飞的鱼，俗称“燕儿鱼”，它的学名叫燕鳐。体长约20厘米，近乎圆筒形，青黑色，腹部灰白色，胸鳍特别发达，一直延长到尾部，像鸟的翅膀；腹鳍大，可作为辅助滑翔用，尾鳍叉形，下叶比上叶大，这种飞鱼最高可飞达11米，飞行距离可达100多米。燕儿鱼飞行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飞鱼在接近水面时，尾鳍作左右急剧摆动，使身体迅速前进，产生强大冲力，突然跃出水面，即把胸鳍张开，在空中作滑翔飞行，姿态极为优美。飞鱼的主要动力是尾部，而不像鸟类那样靠扇动翅膀，胸鳍只起到降落伞的作用，所以不能控制速度和方向。飞鱼具有趋光性，若晚上在船的甲板上挂盏灯，成群的飞鱼就会寻光而来，如飞蛾扑火，撞昏在甲板上。
　　 看完文字后我又浏览了一些燕儿鱼的图片，身子小巧灵活，飞起时酷似高空中飞行着的小型飞机。我取来一张A4白纸，仿照图片里的飞鱼，认真地画了一幅燕儿鱼飞翔图，准备等珍珍来了送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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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在店里给顾客修眉或做面膜时，珍珍就会跑进我店里来，她不止一次地拿着我画的燕儿鱼飞翔图扔向空中，口里说着鱼儿飞起来了，鱼儿飞起来了！小脸上荡漾着天真的笑容。
　　 女人每天比周围的人早开店门，偶尔还能听到她哼几句流行歌曲，看样子过得蛮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