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
新年的喜气还在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鞭炮的年味儿依旧在鼻息间飘散。一辆辆擦得铮亮的汽车像刚出厂一样在路上缓行,帅男靓女衣着艳丽,脸上洋溢着欢喜的容光。
这时候,天上飘来久违的雪花,一片片落在行人的秀发间,在这新年铺天盖地的祝福里,更是带来了洁白的、别样的吉祥,瑞雪装扮山川,远处的,近处的风景,几分神奇,几分妖娆,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然而,一则与新春的气氛极不和谐的消息,爆炸了一样,在这个还未完全从欢乐中苏醒的小城,迅速传播开来。
农历正月初八,人们早起准备迎接新年第一天上班,同学急促打来电话:我们的同学某某跳河自杀了。
一切都这么突然。正值上班高峰,立交桥上、潮河岸边、大街小巷甚至是机关大院,人们窃窃私语,猜测着、谈论着这件事的背后可能发生的故事。
大雪飞舞了一天一夜,她一夜未归,人们根据道路监控,跟踪她的行迹,凌晨六时许,监控显示,她的身影纵深跳进了冰封的河水。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当年,她的父亲——我们的程校长,面对一所升学率极低、濒临关停的中学,临危受命,在市教育局立下军令状:三年后升学率全市第一。并且把自己唯一的女儿、成绩优秀的她带进了这所中学。三年后,就是1986年,我们这一届毕业生的辉煌,在我市高考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考入我省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我们的母校做了一名数学老师,从此执教二十多年,多少次评为省市“优秀教师”、享受“特级教师”的殊荣和待遇。
丈夫有外遇吗?
生活有压力?
工作不舒心?
熟识的、陌生的、同学、亲朋,人人都成了福尔摩斯,都想尽快解开这个天大的谜。老公正派、儿子优秀、工作如意,人们设想着,不敢相信又找不出充分的理由。我对这个理由是没有兴趣的,无论什么原因,结果都只有一个,儿子失去了母亲,丈夫失去了妻子,老父失去独女,高三的毕业生失去了指导的老师。
我不能理解的是,在这样一个招降纳福、走亲访友的新春佳节,在许多人祈求一年大吉大利、马上发财的日子里,在人们把一年的梦想放飞的时候,在雪花飞舞、江山娇美的日子里,你却悄悄地然决然转身走了。
我不能理解的是,人到中年,事业半成,经济稳定,丈夫事业也是如日中天,儿子大学即将毕业,展望新的生活,我们敬爱的程校长——你的父亲已经步入耄耋之年,生命风烛残年,多少次病危告急,此时,你依然决然转身走了?
我不能理解的是,高三开学的第一天,你代课的毕业班即将进入紧张的复习,十年寒窗的学子将在你的辅导下,奔赴高考,将梦想放飞蓝天,你却毅然决然转身而去。
我不能理解的是,同龄人纷纷加入广场健身舞,国家倡导全民健身,许多的专家学者探索科学饮食、科学保健,让人类更健康更长寿的时代,你然决然转身而去。
我不能理解。
谜底揭开了,自杀的原因惊得我瞠目结舌:大学即将毕业的儿子,不肯屈服于你让他考研的坚持,争吵无果,你愤然离去,跃身潮河。
曾经看罢一段话,看过后我的同伴哭了,我们都无语凝噎。一个少妇不堪忍受烈火烧伤的丑陋,吞噬大量药片自杀了,当她来到天堂门前,上帝一脚就把她踹到十八层地狱。她委屈地向上帝哭诉:我活者的时候,上孝敬公婆,下抚养孩子,任劳任怨,贤惠温良,我是应该上天堂的啊!
上帝拉着她,走进一扇门,对她说:你想最后一眼看看人间的景象吗?她点点头。
上帝推开一扇窗,她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院落,门前的梧桐,她家楼前的那条繁华的街道,那个她每天丢垃圾的中转站,一个白发老人埋头在那儿捡拾垃圾,是父亲?记得父亲的头发是黑的。路边站着的怎么是儿子啊?他怎么没有上学?
她疑惑……
上帝无情地对她说:因为你的放弃,你的母亲卧病在床,父亲不得不靠捡垃圾为生;因为你的死,丈夫娶了新妻,你的儿子无人管教,流落街头。
追悼会定在三天后的上午。鲜红的灯笼摇曳着新年的喜庆,鲜红的对联张扬着新春的吉祥。沙粒一样的雪打散了张贴在对联旁边的讣告,这不祥的、素白的纸张立即被风雪吹刮的无影无踪。数百名高三的学子,肃穆的表情,列队为他们的恩师献花。我一直不敢想象,追悼会外的此时此刻,你的父母和儿子会以怎样的一种心情煎熬着每一分钟?
我不能理解追悼什么?追悼你曾经是父母的骄傲?追悼父母的精心培育,使你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吗?追悼你含辛茹苦,培养了出类拔萃的儿子吗?追悼你孜孜不倦、教书育人,珍视学生的前途和命运吗?追悼你的视死如归吗?
自杀了,真的解脱了吗?事情真的会因为你的自杀而解决吗?一个塑造灵魂,二十多年站在三尺讲台传道、授业、解惑的优秀教师,用这样一种活生生的实例,“自杀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的课题引导孩子走向生活?我相信在学生的心中,你用心修炼的谦卑豁达、自强睿智的人格,都会在此时轰然倒塌,你的跃身一跳,绝对没有羽毛球场上,你那奋勇夺冠的姿态更优美。
一个人的生命,相对于浩瀚的宇宙,是微乎其微的。生命受之父母,诞生、成长、成熟,期间历经千回百折的风雨,和社会、亲人、朋友形成了一种契约关系。自杀了,解脱了,就是提前违约了。在经济合同中,违约是要承担法律后果和经济责任的。而这场你单方面违约的责任,却无法赔偿和弥补对亲人的伤害,却要让爱你的亲人用余生的伤痛和苦熬来消磨。
我想起汶川地震时,瓦砾中、楼板下,那些用顽强的毅力,为生命坚守七十二个小时的人们;我想起那些用药物维持、从不言放弃的绝症患者;我想起见到过的一位脆骨病患者,身体里植满无数的钢板,用残损破碎的身体拥抱生命。
窗外的积雪慢慢消融,远处的山峦清晰可见,雪地里觅食的小鸟悠闲地来回踱步,鲜红的窗花还在温馨着这个时节,空气里仍然飘荡着年饭的浓香味儿,可人们开始陆陆续续上班了,年轻人的脚步好像更加快了,老人们不顾凛冽的寒气又走向广场起舞,天真活泼的孩子恋恋不舍着妈妈,走向了幼儿园……一切又都似乎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我摘下了眼镜,用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睛。这时爸爸打来电话,说给我送来了炸好的油糕。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诗歌《活着真好》:
爱过才知道情深
醉过才知道酒浓
不管你是乞丐还是富商
不管你是高官还是布衣
何必在乎钱多钱少
何必在乎权大权小
从悲惨的灾难中走来
深切的感受
生命是那样的宝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