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当音乐嫁与文学(散文)
我喜欢文学。喜欢平平仄仄的古典诗词,喜欢错落有致的散文歌赋。每每遇见心仪的文字,便如遇见了知己一样,一见钟情的事情没少发生,欣然忘食的时候也有过,文字常如春日的细雨,倏乎就钻进你的心间,发芽甚至开出花来。所谓心花怒放,可能也有这层意思吧。
我也喜欢音乐。喜欢大提琴的深沉低诉,喜欢小提琴的清丽婉转,喜欢笛子的悠扬悦耳,洞箫的呜呜咽咽,马头琴总能让人联想起辽阔的草原,葫芦丝总能勾起对袅娜的孔雀舞的浮想……我喜欢古琴曲的古朴清雅,一曲静静的《高山流水》,让浮躁的心宁静;我也喜欢重金属,架子鼓的敲击下,疲惫的人也会情不自禁地扭起腰肢。
音乐和文学都仿佛良药,有着神奇的功效。假如好的文字碰上好的音乐呢?那就只有一个词:相得益彰,或者是锦上添花。
那日讲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先生是一个左手为诗右手为文的高手,他以诗为文,表达了深切的孺慕之情。为了让大家深刻地理解他浓重的乡愁,我请来了罗大佑。这位弃医从乐的传奇人物,虽然其貌不扬,却总能以最本真的声音波动人的心弦,词美,曲更美。他的好多歌,都通过他那沙哑的嗓音,洞穿人的灵魂,深深地镌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上。我找到了他演唱的余光中先生的《乡愁四韵》,在介绍完作者和背景之后,打开课件,让大家欣赏着余光中先生的这首意象鲜明、情感真挚的诗作,一边轻轻地点开这首歌,顿时,一种回环往复的美,苍凉的嗓音加上吉他的的拨弦,指尖划过,弦弦掩抑声声思,像那春潮袭来的冷雨,拨动了我们的心。
我站在讲台上,手扶着黑板,陶醉地听,眼睛里也湿湿的。大家也都安静下来,一颗颗年轻的心被轻轻地拨动着,弹奏着一曲乡音。那节课,我们没有讲课文,可是大家都已经强烈地感受到了浓浓的乡愁。
第二天继续讲,我先检查作业,要求背诵《乡愁四韵》,大家正紧张的时候,忽然小飞同学急急地说:“老师,张嘉琳会唱!”这句话顿时引爆了全场,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既有缓解了压力的痛快,又有无限的期待。我也惊奇而热切地看着那个姑娘,她还是很能放得开的,记得那次对话作者她饰演左丘明,非常投入。架不住众人目光火热的炙烤,张嘉琳脸红了,艳若桃花。终于,她勇敢地站了起来,甫一启唇,一股忧伤的旋律顿时如涟漪一样在教室里荡漾开来,很有韵味啊。
我激动得心都在战抖,昨天只放了一遍的歌,她竟然就学会了!竟唱得这么好!同学们也都惊呆了,陶醉了,欢呼着让她继续唱,两段结束,仍意犹未尽。后来,又讲到了《诗经?周南?昔我往矣》,没想到张嘉琳又给了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这支曲子她也会唱!
这节课,大概最难忘的不是那凄风冷雨了,而是两首歌,两段古韵悠悠的旋律。而多年以后,我相信张嘉琳可能会忘了所有语文课的内容,却唯独忘不了,高中的一节课上,她在大家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给我们演唱了两首难忘的歌。
只见随堂听课的君君老师认真地听着,眼里放着光,脸上溢着笑。我忽然想起她那次讲《锦瑟》,也让一个同学吟诵了,那好像是我的主意,可惜后来有事没捞着听。有一次去杭州听课,一位南方的老师讲《锦瑟》,内容大致是多主题说,具体的已经面目模糊了,只有他字正腔圆的吟诵至今在耳畔袅袅不绝。那天川大的才女弟子向我推荐程滨老师的吟诵,我已经看过了,自有一种神韵,很像京剧里老生的唱腔,没有一定的音乐天分学不来的,不知道哪些幸运儿会有幸做他的弟子,聆听那音乐和文学的奇妙碰撞。君君也是一个懂音乐的人,钢琴弹得好,竟也会唱越剧之类,我一直想象,估计她可能会唱昆曲。
一想起昆曲,便有种不能自持的感觉。那迤逦悠扬、极尽缠绵的水磨调曾经把巡游江南的乾隆皇帝迷得不愿归去。尤其是经典曲目——汤显祖的《牡丹亭》,雪芹也一定喜欢,为此他特地在《红楼梦》里不惜笔墨塑造了十二位冰雪聪明的女子,丹唇微启,水袖轻舞,咿咿呀呀地天天在大观园里唱;还特地安排宝黛在缤纷的桃花树下偷偷地一起看所谓的禁书,人面桃花相映红,这里面有文学的魅力,也有音乐的衬托。
怪不得有识之士要为昆曲申遗,这的确是一种无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精致高雅的艺术。怪不得多年以后,当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时候,当流行音乐伴着重金属铺天盖地袭来的时候,海峡对岸的孤岛上,一位儒雅的先生要为逐渐式微的昆曲奔走呼告,他不远千山万水来到大陆,来到吴侬软语的苏州,在苏州大学创办了昆曲研究生班,他要为美丽的文字寻一个俊逸的郎君,共饮长江水。每每看到舞台上那精致的妆容,听到那婉转若莺啼的旋律,我都为这位先生击节叫好。白先勇先生,不只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更是一个出色的媒人!
当妙不可言的文字遇上美不胜收的音乐,那应该是宝黛初会的场景,是一种怦然心动,是一种电光火石。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常常很神往这样的场景,不知道嵇康的一曲广陵散奏罢,会不会让众多的粉丝肝肠寸断。东坡的豪放词必须交予执铜琵琶铁绰板的关西大汉;而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咿咿呀呀唱“杨柳岸晓风残月”。俞文豹这番话,真是恰如其分地道出了与音乐联袂的魅力。
记得那年在苏州旅游,走进拙政园,恰遇两位艺术家在表演苏州评弹,一位先生操琵琶,嘈嘈切切地弹,果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那江南女子身着美丽的旗袍,袅袅娜娜地唱,果然是清丽婉转。唱的是唐朝人张继的名篇《枫桥夜泊》,吴侬软语的演绎,自有一段与众不同的风流态度,令我至今难以忘怀。
周杰伦在遇上方文山之前,是翻了一座山,又是一座山,一山放过一山拦的困境几乎让他崩溃;方文山也是如此,当这个商业技术中专出身的理工男一次次把自己的歌词寄出,又一次次地忍受杳无音讯的煎熬时,伯乐吴宗宪出现了,他让二人联袂的决定,颠覆了两个倒霉鬼的命运,也让我们成了幸运儿。《娘子》《发如雪》《菊花台》《千里之外》……伴随着悠扬的中国风旋律,一首首素颜韵脚诗恰如一尊尊典雅的青花瓷一样,袅袅婷婷地独立于华语乐坛,当美丽的文字约上美妙的音乐,珠联璧合,他们谈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恋爱。
荷西走后,有一年,三毛因健康问题回台湾休养,在那期间,她参加诗人余光中发起的“让现代诗与音乐结婚”的活动,发表过一首叫作《橄榄树》的诗。这首诗后来被台湾音乐人李泰祥谱了曲,传唱至今。每每听到那悠扬又有点忧伤的旋律,咀嚼着珠玑一般的文字,总能唤醒内心深处的悸动,那不单单是能叫醒耳朵的声音,更是能叫醒灵魂的声音。
一千年前,那个枫叶荻花秋瑟瑟的夜晚,心境怆然的江州司马在江边,偶遇一个惊心动魄的旋律,于是,他忘记了一切。当琵琶女转轴拨弦、轻拢慢捻的时候,他早已神思飞扬,强烈的共鸣打湿了他的青衫,却换来了一首绝世的名篇,一个嘈嘈切切,一个平平仄仄,灵魂交汇的刹那,拨动了多少天涯沦落人的心魂!跨越千载,依然袅袅不绝。
明日,课堂上,我要和众弟子继续聆听那绝美的旋律,品咂那绝妙的文字。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胜景。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啊。想必,嫣然摇动,冷香将飞上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