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时令(散文)
【一】冬月儿
这季节到底让我想念,想念起冬月里没有的许多,想念黑水源头,也想念脚底下捻出的厚厚的雪的噶吱嘎吱声。
听说季候也在悄悄地变,我总是不大相信,直到眼前的雪也变得稀薄,漫野的荒草裸露着,没有雪披着的枯枝倒也干脆顺从了西风——蓬松无忌,杂乱无章。
落地的玲珑在这个冬月变得格外牵强,直白的土色扬抑着尘埃,这个冬月,冷落了我的向往,寒气里,裹紧衣帽,便将整颗心计一股脑地包藏起来。
老套了的故事丢了半芽草,那一半芦苇让我裁成了笛,我的手指捻着这个冬月儿,那寒风中嘘出的气息,颤颤地,在结出的白霜中,破出了一个笛音。
苍凉的草野旷了一个世纪,疯长的荒芜伴着胡笳慢板,菖草水岸。一叶木舟,前日景色,我便絮絮叨叨,直叫那一弯水凝冰,平整了凌河时代。
冻土实实成成的,让冬月的山林更显荒凉,人住在林子的边界,而生灵行走在林子的深处。偶而腻歪了的野猪也会溜下山来,拱了山脚下谁家的苞米黄豆垛,两只火狐狸艳艳的在山脚下的小路上尾随嬉闹,红红的两串火焰似的,一会儿就消失在丛林深处。冬月里那些野鸭飞到哪去了?水泽凝冰时远方的哪里是它们的家?它们在春秋的河泽里游来荡去,也会争食泛青的稻穗。野鸭到底是候鸟,而野鸡却因飞不起来而守候着这里的冬月,冬月的草间林处,也不知它们在哪些草柯窝里越冬,或成了哪些天敌的口中食。大自然的丰厚,让松鼠毫不费力地捡拾地头上的穗粒。冬月穴洞里的生命蛰伏着,直等待惊蛰声起,它们便竖起耳朵,听春天的虫草慢慢伸展腰肢,听大地深处的那些细微的流动,在冰面下的,一切,将要发生的奇迹。
冬月里的寻生与贪婪也在上演,林子里密密扎扎下了套子,没事儿时猫三们上山上溜套子,一次上山,野鸡雪兔便满载而归。大野猪也常常被套子夹得嗷嗷叫,越是挣扎,套子越紧,直叫得有人寻着声儿来逮走它们。那个贪婪之徒,妄想趁黑熊冬眠时抱走它的熊崽子,却不料想黑熊醒了,把那个亡命徒舔得差点送了命。
寂静的冬月,格子窗上冰花飞溅,一盆炭火被拨出星星点点,缕缕烟火烘烤着四壁。大泥河冰面尚平,村郭尚在冬眠,伊勒呼里山绵延至松江流域,山上冰雪积陈,也等一次长途远行。弯延的细流成川的漫长里你有足够的耐心么?从源头的那树冰柱下一点点落出声,滴哒,滴哒,如那只时光老表不紧不慢。
太阳东升西落了一天的日子,雪山冰融水滴了一季时光,老奶奶讲熟腾了一世的故事里,野花在林间开了谢谢了开,叶子在枝头长了落落了长。野果在山间自生自灭,成串成串地树尖上结树脚下埋,老奶奶讲着讲着她的故事也睡着了,睡在她讲故事的林子里。只有她用桦树皮缝成了刀鞘鱼皮做成了衣裙还在,挂着挂着就成了摆设,尽管刀鞘还软,鱼皮还腥。
冬月儿里想念的羽翅疯长,从缘头的冰川下的水滴,一直延到大泥河平静的冰凌。冬月儿里一切都静静地安歇,等待复苏的鼓点叩开冰面,等待精灵们探头探脑出洞,也等待半个弯度白月光,再淡淡地摇亮,谁的归乡……
【二】二月
忽而语塞。如那个怎么拓也拓不开的冰棱,有撸横在那,只是撸还摇不醒那个小河滩。
二月还冻得结实,睡得也入迷,你说你那里的树枝都绿了,顺便的折了一枝寄给我看,我便拿着你那枝新芽,拨开冬眠的虫草,而它们却骨碌翻了一个身,又起鼾声。
房檐下的燕窝空着,要是有燕翅在这盘旋,那檐下的灯也不会这样,自顾在风里左晃右晃。总是有啁啁啼声,知了蝉鸣在这屋檐下的,不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让人恍惚地记着。
于是还得将目光收紧。北方的春让人想起总觉得还远着呢,你说着说着时,我微漾的心思里一丝失意也掩不住。我附和着一枝打着朵儿的梅努力地向上窜,红艳艳的,在寒气里逼真也虚幻。
北方的二月,总有几声倔强的呜鸣,在荒荒的林际震荡,有时你都分不清哪种声音,只是这声音在你的耳际这么响亮着,你也说不清这是对冬的留恋呢还是对春的呼唤,你只是这样很静心地聆听着。
属于二月里的喧啸也上演着,孔明灯星星闪闪,烟花也无比地灿烂过,我就站在烟花燃起的中心,看那一束束冲天的花蕊,如何绽放,如何凋零。
想来二月就是日历中的纸页,翻来翻去的这一年中最少的日子被垄络成串,有关二月的断想总是那样稀稀落落,被坠做早春,那是柔石的二月心迹,被折成纸鸢,便临近春烟醉柳莺飞天。每个人的二月都有着不同的含义,只是这二月的寒还在这里迟疑,我真不想过分地掩饰这寒冷的滋味,毕竟这里是北方,与哪里都不同的最北部。
从零下三十度一点点地苏醒,我的北方总是这样不紧不慢,让人有些心急,可是怎么办呢,二月依旧,北方依旧。但那双托起希望的手是张开着的,在冰的摸样中寻着花的芬芳。北方的诗韵流动,固化成一只只通透的冰的咏叹,在这样的温度中纵横。北方从来不缺少想像,飞天倚梦,牧笛悠远,雪塑宽厚,冰雕玲珑,那样的梦呵着零度的寒气,在北方的刻刀里一点点成型。
二月的立体与融解也在相伴,城墙塌了,冰花融了,熊也会一点点化掉。北方的真正的春总是以一种让人心颤的化去来释解这春的含义,这样一种倾世的寒平铺了,直叙了,融进了地层,融进了那个小河滩,也融进了二月的日历,等着你,翻尽。
【三】三月
三月在季风里摇摇晃晃着,把蛰伏中把你推醒。
虽说季节于女人们来说并不大碍的,什么样的时令便有什么样的时装搭调她们。但毕竟北方女人碍于寒温而不断加厚的棉装显得人很臃肿,而脱掉棉装一身轻盈,便是三月天里最惬意的事。
女人们是乐于成群结对的,尤其是三月里,她们便忘乎所以地倾城而出。购物,逛街,看电影,一冬的蜗居,此时也轻盈散开羽翅似的,千姿百态。
名女人无论哪个月份都是焦点,像杨澜,就连人家的国藉都让一些人惦记着。而未名女们正凭借网络的推力,以各种艳丽的姿态新鲜出场,试图成就大女人形象而摒弃小女人角色。女人似花这是概念,女人似花瓶是形式,女人的细腻让包括女人在内的大多数人接受着,甚至养的女儿都不要她们数学好得一塌糊涂,审美是她们的功课,琴棋书画是她们的内涵。这当然是古典浪漫主义主张的,新潮无根基女士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打拼的。李冰冰主演的方微微就是成功的设计公司策划,三十二岁的她却还没迎来自己的婚姻,大龄剩女,用最时髦的词说就是败犬。这一词的来源出自日本,是女性的自嘲。她们气质,才华具佳,有自己的成功事业,有自己的社会圈子,唯独没有的是自己的爱情与婚姻。影片里的方微微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钻石王老五,这总有点理想化了,现实中没有太多的优质男可供你选的,绝大多数优质女以经济适用男为标准的,但经济男们大多不买她们的帐,他们的自尊容不得自己做败犬女们的陪衬。
三月倾城,女人们此刻为了衣着倾城而出,也为看一场戏倾城而出,就象她们排坐在电影厅里,从1厅转战到2厅,无休止地看尽别人的故事。
为一段爱情而倾城,这绝对只是张爱玲的一厢情愿,城倾了为女人,国倾了为女人,这是男人的杰作而不是女人们所为,张爱玲笨得聪明,她是借了一个倒下的城来推起爱情的波澜的,她凭借了这不可抗力战争,来加上浓烈的爱情催化剂:假如没有明天,假如一切都倾覆了,假如那断掉的屋椽横亘着,你和他,你还会再在乎什么吗?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身边恰恰有他,那么就爱吧,还讲什么别的?这就是所谓的倾城。
而这时候这些城都好好的,没见着哪个城要摇摇欲坠,于是张爱玲还是收敛了自己的小说本子,到美国的一个满是冷气的小城里隐居起来。
还是有人喜欢并孜孜不倦地读着她,听那只老式的钟发出的铛铛响声。你静静地看日光透过格子窗在你的指间一点点斜将下去,再配上一曲音响,或者是提琴,也或者就是她笔下的胡琴,于是那咿咿呀呀声把时光挤兑成影。门半掩半开,暗淡昏黄的灯光映衬着一团花,一朵花托住她的墨汁淋漓的大字,在微光中虚飘飘的,不落地。张爱玲式的幻觉掩映下,一些个白月光透进窗,与那电话里暗暗的低语便和成了一个影片,你相信了那种合成的魔力,你看那月光打在白墙上如何一点点浸得殷红。
张爱玲与胡兰成终没让那个城倾了,城不能倒,仅仅为一个爱,这城倾了,还是让人不大相信。
女人们还是照旧倾城而出,只为她们的喜好,一点点的衣着的喜好,有滋有味地穿着这季节里最流行最时尚的元素,偶而时也捧一把纸巾走进影院,掬一把特别的泪,来祭奠一下倾覆的城,虽然她知道,那城不是为她而倾的。
【四】青色
你要知道,春不是用花来形容是多么蹊跷。我踏遍了整个园子,也没有发现一枝的红,一枝的绿。园子里三三两两边走步边聊天的都是些老者,这时档,齐大的学生们还没下课,没有点缀更多的青春身影。
其实你是去紧临着园子的那间办公楼,你一遍一遍地拨着的电话无人接听,就想起了日日穿行的这个园子了。你一边走近这个园子,一边仍旧拨着那个电话,最终你放弃了拨打,以一样闲散之态旖旎着衣角,在曲折的门廊间别过去,进了那园子。
往日里穿插着走过这园子的,还有伴行者,但也总是沉浸在你脱不开的世俗中,原来这世俗的路太有目的性,园子只不过是你的路间插曲。这便忽略了许多,比如那样一种刹那间的幽静,比如那略带潮湿的融雪的味道,也比如那朝阳的湖岸上萌动的草芽。
那一对老夫老妻从你身边走过去,女的就这么侧脸细细看了那草芽,道:这时节真是精确,草又绿了。你这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啊,地面上已有绒绒的绿草尖儿冒出了。不过这绿似乎太淡了点,与园子的枯黄的基调比起来,实在挑不起主题。
春秋始末中的行文总要提笔与落笔,序跋与起始的曲子拍合着,也一点点由远至近,那大概是一条条发散的曲线,张开了再慢慢合拢。你那时喜欢听一只曲子,没有什么出处的曲子,大概是一间咖啡屋里听到的,叫不出名字,可就是那么萦萦绕绕着自己,于是四处寻找,也没了消息。偶然间的一个午夜,因在医院护理他要看着引流导管,不得不于迷困中听一些杂七杂八的什么打发时间。猛然间你听到了那支四处寻觅着的曲子,那么悠远地由远至近。你有些激动于自己的发现,那样的激情不亚于一株花于暗夜里开放了,有点偷偷摸摸的意思。你甚至不可能摇醒他分享你的快意,那快意与他的痛苦恰恰是并行的,有点迷失。
一个人独行,你发觉你的思维可以毫无道理地发散,与眼前的景时断时续,忽而与谁久别重逢,忽而又匆匆离散。就像你廊前舞弄着的花木,似曾相识,却又不名其出处一般的滋味。园子里的草木就这么一岁一枯荣着,桥头的域名没变,圆滑的汉白玉栏杆正好可酝酿今季的情节,有哪样的枝柳丛生,垂丝掠影,桥头裙裾依偎,桥下流水楫船,填上情节,便有好几拨人唱念做打,锵锵锵锵,依依呀呀,从廊桥上走过来。
湖沿上抽丝的绿草总是这样最早酝酿着这季。她总是不清楚织了谁的被做了谁的毯,她是简单的。记得中学时成立什么文学社,集思广义征名,在众里寻她千百度间,以青青草正名。青青,那一定是茂盛的样子,而草呢,大概就是希冀生命力的顽强了。若何不以什么花儿来煊气氛呢,无论如何桃花如妍,梨花雪韵,更有玉兰攀枝,蔷薇扶墙,而草却如地衣般,出师不名。
南弦北板总遗痕着地域特征,温婉的江南与江南女子的背影总是这样隐约在雨霁间,绿绿的荷叶伞下虚掩着的许多江南故事里,那青色实在可以忽略不计。而北方呢,总是这样很静寂的,这应是生命蛰伏的状态。这一个节奏的春秋于半年间便昏厥过去了,直到那个迎阳的坡上冒出绿草尖,那小号才由远至近地唤你醒来。
是什么声音呢,沉浸的思绪也被这一声鸣叫唤醒,嗳——嗳——那是孔雀岛上的哪只鸟鸣,于初春的遥看近无的草间传播,于是那样的讯息便开始切切耳语,只等那青色层叠浸染后,那旋律间便会升华出一样变调,将一种春意,和盘托起。
落笔生花静寂扬。
岁尾岁头寻旧事,
复苏之日又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