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的年尾一个多月前，我就迫不及待，翘首企盼新年到来，满怀希冀：新的一年，给我全新的开始。
　　 现在想来，这种热切的渴望源于自己想对过去两年告别，那些不幸，我想随着2013年的逝去，给它们宣判结束：
　　
　　 1.
　　 11年年尾，历经十月怀胎后生下小宝，生下的那一刻，眼角因为生产疼痛而溢出的泪水虽还未褪去，但我深深松了口气——两个孩子了，我的造人计划也算完成了。从此之后，再不用受生育的皮肉之苦了。看着被重重包裹着的小人儿，我欣慰，却马上又升起一丝恐惧：没生之前，纷扬的关于“结扎”的话题四起，乡里管制得很严，据说月子后村委就要来家里催着去结扎了。虽然听闻只是一个小小的刀口，但这样的冬日里，刚经历了生育的剧痛，一个月里旧伤都没养好，又来新伤？怕……
　　 月子里就带着丝丝的担忧一天天过了。眼看没几天要出月子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我问老公：“到底要怎样？”老公沉默，是啊，能怎样。之前他说他去结扎，可是人家说男人不能结扎，结扎了不能干重活。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男人，难免要干些重活。婆婆安慰说不痛啊，她们都说是几分钟的事，还要打麻醉药呢，再说，你们也不打算再要孩子，结扎了省事。我不说话，心里还是难下决定。直到某一天，婆婆说，村里下命令了，必须得拿着你的结扎证明，才能给孩子上户。我傻眼了，没辙了，之前的一些侥幸想法也被击退了，赤裸裸地宣告：为了给孩子上户，我必须结扎。好吧，我忍住泪水，可是没别的办法了。
　　 2012年的正月，满月后的第十天，加起来四十天。跟着婆婆来到计生办。那是贵州的二月，依然是寒风瑟瑟的天气。整个月子里，天天卧床休养，外加鸡，鱼，蛋等的营养补充，却没有让我增肥。长棉袄包裹着我单薄的身体，不停颤抖。坐在炉桌边填写需要资料。心里是忐忑地，七上八下，恐惧的感觉注入身体里每一处，比临产前惧怕千百倍，那时可能是因为知道痛过之后会有个我期待已久的宝宝诞生，可是这次呢？我不敢想，天寒地冻的日子里活生生地被开一刀，会是什么感受？
　　 在炉桌边等候，我脑子胡乱，去趟厕所，看着进出的医护人员，毫无表情的面孔。我更怕了，我荒唐地想起刚刚听到那胸前别着“主任”牌子的瘦女人和别人闲聊，说某一个很胖的女人来结扎，却检查出高血压，因此不能结扎。我希望自己待会也……不！不是说有个人因为很怕结扎，结果量血压，血压太低了，也不能结扎吗？那我就加大恐惧感！
　　 可是没用，看来我的心里素质过关了。系列的检查完毕，我没有任何的问题。我的颤抖更加剧烈了，还好同去的表嫂先进去手术室。而我除了发抖，还是发抖。婆婆拍拍我的手，没事。不用怕，不痛的。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叫我进去了。我看着表搜微微弯着腰被舅妈扶出来，我去看她脸上，脸色变了，嘴唇都白了。我忘记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傻傻地到了手术台，主任和两个护士。按照示意我躺上手术床，心都要跳出来。可是她们很轻松地谈论别的话题，其中一个护士和蔼地说：“妹，别怕。不痛的。”我麻木地点点头。愣愣地看着上方的手术灯，我命令自己不去注视她们，眼角的余光却还是看到了那一盘的手术刀，主任戴着手套给它们抹上酒精，刀具碰撞发出机械的声音……我不敢看了，闭上眼睛。不管了，豁出去了！
　　 一切都准备就绪，却停电了！主任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麻烦你等下，停电了。冰冷的手术床像是会传染，把它的冰冷毫无保留地传染给我，并且迅速蔓延。我接着抖，她们问：你很冷吗？我点点头，她们给我把那层被子盖紧。等了十来分钟，来电了。我缓缓闭上眼睛。打麻药，仅仅是针刺的疼。我听着刀划下去的声音，没有疼痛。然后主任提醒我：现在要进去切断管子，会痛，因为里面无法打麻醉药。忍着点。然后一拉扯，啊！像是心脏受到一击，抽搐地痛！我咬着牙，还是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主任说是后位！另一位护士马上告诫我：妹，你不要动，配合点，才能少点疼痛。已经切断一根管子，还有一根，就好了。我振作着轻点了头。然后，最后一扯，那是撕心裂肺的痛！我还是咬紧牙关，强忍着没发出一丝声音。好了！护士说。她们赞赏我，真坚强！我眼角又流淌了泪，我彻底松口气：生孩子，结扎，反正人生就这三种痛，今天算是受完了，以后再没疼痛！当时，万万没想到自己反复念叨，抚慰的话话会成为日后的伏笔，我还会经历人生中一次更重大的疼痛！
　　 小手术后的一个多星期，由完全弓着腰到半弯着，再一点点直起腰，至恢复平日的挺直，已是手术后的第八天，术后可以洒水沐浴的第一天。我笑，我解放了。
　　 日子快乐平淡地随着指针向前走，转眼，小宝已经三个多月。跟老公异地通话，难免唠叨在家的无聊，老公在那头笑：孩子再大点你们就过来吧！我也乐，憧憬着一家四口的画面。
　　
　　 2.
　　 某一天，突然感到头痛，一阵一阵的，但时间不长，我就没在意。隔几天，再次头痛，也是一阵阵的，我跟婆婆抱怨，婆婆说是不是月子里没休息好呢？我想兴许是吧。多注意休息就是了。又隔几天，疼痛感再次袭来，还是一阵一阵的。这下注重起来，去镇上的药店，里面有医师，说是偏头痛，给开了药，说是主要要注意休息，不要想多了。我耸耸肩，我也没想啥啊。当天晚上吃药了，早早休息。一夜天亮。第二天没痛了，看来真是休息的问题呢。把药搁置一边。没想到几天后，又痛了，这次还多了天旋地转的感觉。我惊讶，又向婆婆汇报，婆婆说是你休息不好，我们还不经常头痛，没事的。我只好又吃了药。接下来，情况却恶化了，开始恶心，头痛的时间变长，我还注意到，走路有时走得好好的却好像突然踩空了，站不稳。婆婆说那就去县城医院检查吧！到了县城，拿着号排很久的队，轮到我了，进去，跟医生具体地讲诉我的病况。医生用助听器听了我的心脏，说没事。我小心地问：不用做CT吗？他说没事，不用。就提笔“刷刷”在病历里写，我犹豫，真不用做CT？不过，没事当然好！于是高兴地拿着药单去领药。吃药了，睡好了，当天晚上果然又没痛了。
　　 好景不长，几天后再次头痛，天旋地转后，恶心地想吐，没胃口，疼痛还加重了，有定律地，隔几十分钟痛一次。我意识到问题真的严重了，开始懊恼当时没坚持照CT。我跑下楼去，郑重地跟婆婆说必须得去医院照CT，婆婆无奈，上次你带着小宝跟县城里的亲戚去的，又不照。现在又说要照。我说那不是因为医生说不用照吗？可是我现在感觉问题严重了，绝不是没休息好的缘故，我根本就没多想，一到时间就睡觉，还午睡。哪里没休息好了？婆婆拗不过我，想着我这几天的状况看上去确实不好。她说我跟你去吧。
　　 依然是排了很久的队。老实说，我心里没底。我只是想照CT，给看清楚了，没病，就不用瞎猜疑！但，隐隐地也怕，怕是不是害什么病了。
　　 中间不断出小插曲，机器系统维修好一会。终于修好了，进去CT室，遵照规定，把包包交给婆婆，取下手表，脱掉有铁扣子的外套，除去所有带金属的物品。躺上去，用框架包住脑袋，两边塞了棉花，然后机器“轰隆轰隆”响……
　　 照完后等结果。近中午了。可是得等，人多着呢。忐忑不安，终于等到喊我的名字。我把报告抢过来，一看，脑积水？心跳都漏了半拍！我马上跑上2楼给医生看，医生看了，推推眼镜说，看来你得照个磁共振，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于是，我们拿着单交了钱，开始等待两点半后工作人员上班。
　　 我整个脑子都凌乱了，我迅速百度查脑积水到底是什么。可是没有具体的答案，只是说问题不大，患者大都是小孩子。由此看来，脑积水只是一个幌子。我脑子里真正有的，可能是别的？婆婆在一边也疑问，说这脑积水到底是什么？我烦躁地说，我也不知道。
　　 看着时间一分分过去，不断地跑去望那个诊室，紧关着门。两点三十分都过去了，还没医护人员过来。我和婆婆埋怨，什么人嘛，明明过了上班时间还没来。两点50分，终于来人了。我们跑过去，工作人员看看我们，你们干嘛的？我递上单据，他看一眼，把门打开，进来等等吧！还好我是第一个，马上又来一个人，但也就是我们两个。看来照磁共振的人不多。很快就进去了，机器和照CT的差不多，我也看不出哪里不一样。唯一不同的感觉是，照的时间长了，发出的声音也有不同。
　　 照完出来，我看到那个医生脸色变凝重了。他看着我，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慌忙问怎么了？他指指电脑：“脑子里有肿瘤，可能是血管瘤。”啊！真是晴天霹雳！我和婆婆，还有大娘都愣住了。21岁，脑瘤！什么概念？！医生可惜地说这么年轻。我走出门外，什么也听不进去。我想不明白，脑瘤为什么会落到我头上？医生和婆婆们说了很久，我没听。我也没闹，我就呆呆地，我无法想象，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甚至怀疑县城里的医疗器械，是否精准。大娘过来安慰我，医生说你这么年轻，动手术了就没事的……
　　 浑浑噩噩地上了2楼，再次把单据交给医生。医生看了也唏嘘，啊，是脑瘤。他说，那你们得准备到外地的大医院去了，北京，上海那些？我没言语，再问什么也没必要，已经白纸黑字的确认了。
　　 不知道是怎么坐上的车，从县城回到家里需要三十多分钟，一路上，我想着那个医生翻开一本厚厚的，体积很大的医学书，他问我有什么症状？是不是恶心想吐？没胃口？走路不稳？……说这些都是脑瘤的症状。是的，我就是这样。那么，还能说什么？
　　 回到家，我径直上二楼。电话我都不想打。婆婆上来说你得打个电话给他。我已经给你公公打电话了。我打起精神，打了电话，用平静的口气说了一切，他在那端惊讶，最后他说，我明天回来。挂了电话我就继续躺在床上。我看着天花板，我再扭头看看儿子，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
　　 没想到老公连夜从广东赶回来。婆婆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马上振奋起来。
　　
　　 3.
　　 几天后，商议了，我们出发去贵阳。贵州的省中心。
　　 我们去了几个医院，一系列的检查下来，我们发觉这些医院的办事都太过草率。于是，我们听从娘家的意见，去广州。
　　 询问了火车票的价格和时间。第二天才有。老公叫我问机票，要一千多元呢。我正想说算了，老公说坐，两个小时就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担心钱干嘛呢！
　　 于是，就这样，第一次坐飞机。感觉自然新鲜奇妙。5点多上的飞机，赶上饭口，于是，吃到了鸡肉饭，当然，说是鸡肉，其实就是包装的那种鸡肉干。奇怪的是，我把一盒饭都吃完了，平时都咽不下几口饭的啊，我想，大概是心情好的问题吧，毕竟是第一次坐飞机。
　　 两个小时后来到了广州。安排后次日在广州陆军总医院检查。娘家的婶婶说这家医院好，医疗器械是全国一流的。如果打仗的话，普通百姓是不能进来看病的，专门为陆军们治疗的医院。
　　 检查结果确定了，果然是脑瘤。需要开颅手术。
　　 又是一系列检查，最后确定手术时间。5月6日。
　　 妈妈说在香港的大姑说，动手术是微创伤。我对于很多事物都没什么概念。所以当大家都来安慰我不要怕的时候，我说，三次我都挺过来了，这次算什么？
　　 这次，还真的没怕，因为知道全程麻醉，而且是全身麻醉。
　　 5月5日的晚上，主刀医生安排好一切，叫家属去签字。并嘱咐我，晚上8点后就不能进食任何东西，包括水。完后，要剃光头发。那是我09年结婚开始留的，留了两年多，头发已经没腰了。可是，不舍也要剃光。剃发阿姨在我头上擦了酒精后就开始剃，一撮，一撮，散落一地。很快，剃完了。老公惊叫，都说大宝的后脑勺是不平的，原来你的是一模一样！我不说话，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回到病房，手术前最后一次洗澡。打开花洒冲光滑的头，刚剃完头发的头，一碰水有点痛。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光头的自己。陌生得让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晚上，心情还是不能平静。睡不着。明天5点就要起来了。据说要手术前最后一次剃发，因为整个晚上还会长一点头发出来。按规定，老公陪睡在病房，在那张窄窄的，可以收缩，拉伸的类似藤椅的上面。老公拉紧我的手，说不要怕，没事的。我不说话，深呼口气，好吧！什么都不去深想它！
　　 结局却是没有预想的干脆，夜里又惊醒了几次。但我只能闭眼装睡，我呆呆地发愣。全麻醉，有什么好担心？可是，术后呢？
　　
　　 4.
　　 5点多，起来最后一次剃发。然后在病房里等。老公看看我，轻拍我肩膀，又抓紧我的手：不要想太多，动手术了就好了！我点点头，什么也不说。不久后，爸爸和亲人们来了，大家都是沉重的表情，却硬要挤出不自然的笑：不要怕，没事。我低下头，勉励自己，不要怕。
　　 7点，一个男护士推了病床来到病房门，喊我的名字。我马上颤栗，全身的血液都在颤抖。我是被亲人们一起扶着躺上去。男护士随即推着病床走，亲人们都跟着跑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们追上来说：要坚强，不要怕。男护士在护士站里交接病历，停下来。他看着我，脸色苍白了，他还是笑笑：不要怕，我爱你。我看过去，他身后的爸爸，望着我，没有说话，可是眼神里，全是我不能读懂的哀愁。片刻的逗留，手续已办好。男护士继续推着我，进了电梯，按下12楼。第一次觉得，电梯门关上的速度是如此迅速！而10楼到12楼的时间，仿佛瞬间！等我意识过来，已经进了手术室。不是以前电视里看的，单间的，他推着我直走，又转个弯，最后进了一个房间。停下来，里面有两个女护士。他推过去，让病床和手术台并拢，然后示意我坐起来，到手术台上去。我躺下来，又看到上方的手术灯，不同的是，这次的手术灯，看着就跟电视上的一样标准。护士给我盖了一层手术用的被子，我这才看到，他们也是像电视里一样，穿了一身浅绿色衣服，头上戴了“浴帽”，手上也有手套。她们放了我不知名的医疗器械在我身上，又给我手指夹东西，我后来才知道那是的测血压的。然后，她们开始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袋袋的药水，针，什么的。拿出一袋，刺上针头，一护士抓着我的手，捆上橡胶，她边拍打边说：你手好冰，你也好瘦。然后，找到血管，一针刺进去，好了，开始输液。我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护士问我：你很冷？感觉你在发抖。我恍惚了，好熟悉的问话。我点点头，她又给我盖厚一点。然后我想起来，是，这句话，在几个月前的结扎手术中，那个护士也问过的。我马上紧闭眼睛，泪水似乎又有要溢出的欲望了，但我不能流泪。我什么也不想，不知道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