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笑
领女儿去看奶奶时,才发现她病的确实不轻.
小屋里一片狼藉:棉被被撕成了长条条,棉絮到处都是,草垫子上的麦秸秆儿被抽掉了不少,散落了一地;吃饭用的碗筷从高凳上跌落,里面盛满沙粒和草屑;窗子的纱网布满了洞洞;屋内气味刺鼻,父亲正往墙角奶奶新屙的粪便上覆盖沙土,而奶奶的裤子又尿湿了,女儿一手捏了鼻子一手牵着我的衣襟往外拽。奶奶看见了我们,对着我嘿嘿傻笑,却再也叫不出我的名字,她已经不认得我了,却依然如从前喜欢我一样喜欢小孩子,当她笑嘻嘻的把青筋满布的手伸向女儿的小脸时,女儿吓得紧紧躲在了我身后。奶奶真得痴呆了,看着她亚麻布似的脸,我的泪都出来了。
父亲说奶奶早就这样了,早些时候症状轻一些,只是出去的时候常常忘了回家的路,忘了自己是谁,有一次还差一点走失。这半年情况越来越糟,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奶奶有五个儿子,没生病前是各家轮流吃住,生病后,浑身都是屎尿味,还到处拾掇东西,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二婶嫌她太闹心,也怕她走丢了,喂完饭就把她它锁在屋子里,可一辈子喜欢自由行走的她根本无法适应囚禁似的生活,就拼命撕摔身边的任何东西,还不停的叫骂和踢门。
父亲听说了,很生气,就把奶奶接回家了,安顿在这个小房子里,给她铺上了厚厚的草甸子和被褥,她的腿上有些自己弄得伤口都开始感染了。父亲白天带她到医院打针,晚上给她有些腐烂的大腿上药,喂完了饭还要向哄小孩子一样的哄她吃药,她怎么也不肯吃,一见到药就大喊:有人要杀人了!有人要杀人了!常常弄得父亲哭笑不得。最麻烦的是她随时的拉尿,有时候拉了一裤子,自己还抓着玩,嗓子眼浅的母亲一面给她换衣服一面往外吐,她还拼命的挣扎着两手紧紧拽住裤子不让换,这样的活只好由父亲帮着一起干。
第二次去时正好遇见父母亲在为奶奶洗屁股,一盆清水都洗成了黄泥汤,父亲的两只手沾满污物,母亲在帮着换水。我没干活却肠子都快呕出来,父亲笑着说习惯就好了。他有条不紊的给她洗净擦干后还要给她垫上了厚厚的尿布,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父亲做这些时奶奶通常很安静,只要父亲在,她就不哭不闹很听话,还会絮絮叨叨给父亲讲她小时侯的故事,完全就像一个正常人。但只要父亲一离开,她就会像疯子一样的撕东西、骂人、把粪尿涂在所有能涂的地方、摔那些吃饭的家什还不让拿走。这让父亲很为难,作为一个在土里刨食的农民,一天不劳动一天就没饭吃,但为了尽孝父亲不得不停歇了每天去集市卖菜挣钱的小生意,尽可能多的陪在奶奶的身边,因为医生已经宣布奶奶的时日不多了。
在五兄弟中父亲是奶奶惟一能叫出名字、能认出的儿子。奶奶临去世前出奇的清醒,父亲明显觉出了她的吞咽困难,奶奶边吃他喂的饭边给他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父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奶奶在弥留之际巡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父亲的脸上,使劲的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露出了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奶奶最后的笑,成为父亲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