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金秋十月， 江南的小镇，一派繁华的景象。
　　 梅子提着行李箱，下了中巴车。
　　 “师傅，要坐黄包车吗？”
　　 “师傅，你去哪，我送你过去。”
　　 黄包车夫们争先恐后地向梅子涌了过来。戴着太阳镜的她，东张西望，没有理会车夫们的问话声。
　　 “这家伙怎么还没有来？说好的来接我的呀。”梅子一边四处张望寻找他的爱人，一边心里暗想。随后从米色的手提包里拿出手机，给她的爱人打电话。按下按键，查找姓名——阿义，就是他。梅子拨了过去：“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妈的！这家伙打麻将把手机都关了，这日子还想不想过了？回家再等着瞧吧。”梅子气的心里痛骂。一肚子气的她，提着行李箱，走过了十字路口。
　　 “师傅，坐黄包车吗？”一个抄着北方口音的男子看着她问道。
　　 “去亭子路多少钱？”梅子问。
　　 “伍元。”
　　 梅子上了车，男子把她的行李箱放在了她的脚边。
　　 “大妹子，你在这做什么生意？”车夫问。
　　 “什么生意也不做，打工的。”
　　 “不像。”
　　 心里烦躁的她，伴着嘟嘟的马达声，火苗在心底燃烧。
　　 “大妹子，向左拐还是向右拐？”到了丁字路口，车夫问。
　　 “向哪边拐？”车夫又问了遍。
　　 “左边、左边。”梅子忙伸出左臂指着左边的方向，车夫坐在前面掌握着方向把，不知道他是否可以看见后面的梅子给他指着的方向。
　　 刚过丁字路，黄包车准备向着前方的一座石拱桥往上冲。
　　 “错了！错了！”梅子急着喊。
　　 黄包车减慢了速度。
　　 “这个里面。”梅子右手指着右边的一条小巷。
　　 “怎么一个急转弯呐。”车夫没料到。
　　 一个左转弯，紧接着一个右转弯。穿进小巷，基督教堂里的歌声，从巷子两边耸起的楼房中，顺着窄窄的巷道传了过来。
　　 “这里还有教堂？”车夫问。
　　 “是的。你就在教堂的对面停下。”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黄包车在小巷里停下了。左面是教堂，右面是梅子的家。左侧的边缘是一片水泥地，地上停满了小轿车、摩托车、三轮车、自行车、也有黄包车。车辆的后面是一间宽大的教堂，教堂的门上方有一个红色的“十”字，只是那十字的“一竖”要长些。右侧边缘有几片高低不平的石板，零星还有几块红石砖，砖块东倒西歪地铺垫在松软的泥巴地里。
　　 梅子下了车，车夫帮她提着行李箱。
　　 “在哪？”车夫问。
　　 梅子指着眼前的一间破旧老房道：“这间。”
　　 “你租的这里？”车夫惊讶。
　　 “不是租，是住。”
　　 “这以前不是阿义家嘛！你怎么会住这里？”
　　 “是的。你认识他？”
　　 “老光棍，谁都知道。我们外地人都清楚。”
　　 “他都结婚了，我是他老婆。”
　　 “他——结——婚——了!?”
　　 车夫更惊讶了。
　　 梅子付好钱，车夫走了。
　　
　　 2
　　 十月的季节，是丰收的季节。
　　 梅子站在两扇已经退了色的木门前，像拧麻花一样解开绕在木门手柄上的一根黑皮电线绳，再分别拿开堵在门口的两把小竹椅:一把残疾了，成了三条腿；一把受伤了，坐面上少了两根竹。“吱拗”一声响，木门推开了。梅子弯腰把行李箱提进了屋。喜迎她的是满屋飞舞的花蚊子，它们像久别了主人一样，嗡嗡地向梅子扑来。她不由自主地左手朝脸前挥一下，右手再挥一下；右手挥一下，左手再挥一下。手挥动的速度始终比不上蚊子飞翔的速度。激动不已的蚊子，争先恐后地吻着梅子的脸。有的毫不羞涩地模仿着国外的礼节，吻着她的额头。这一刻，蚊子大聚会，热烈欢迎着梅子的归来。丰收的季节，蚊子也获得了大丰收。此时，梅子再也无法承受了。只见她双手在眼前一阵乱打，连同气。
　　 “呀——呀——呀！你这是干什么？”阿义突然在身后出现。
　　 “干什么，干什么。满屋子的蚊子，都快吃了我。”
　　 “我来帮你打。”阿义拿起床上的枕巾就是一阵乱轰，连同梅子一起轰在了门外。
　　 “好了，可以进来了，大小姐。”
　　 “谁家的大小姐还住在这样的老古董里？这么破的老房子，也不知道存钱盖一下，天天就知道打麻将。”
　　 梅子正在数落阿义，她的婆婆走了进来。
　　 “阿梅，你回来了。”婆婆轻声地问道。
　　 “妈，我刚刚回来。”
　　 “阿义接你回来的？”
　　 “我自己回来的，他没来接，手机也关机。”
　　 “天天就知道打麻将，有什么好打的？人都不去接了......”婆婆教训着她的儿子。
　　 阿义一言不发，坐在床沿边。随后，婆婆慢悠悠地走出了屋。
　　 此刻，梅子收拾着行李箱，阿义盯着。
　　 一阵沉默之后，阿义道：“今晚吃点什么菜？”
　　 “抓几只蚊子就可以做一份菜了，原汁原味。”
　　 阿义站起身，急促地走出屋外。不到一分钟，手里拿着蚊香进来了。点燃蚊香，放在了四条腿的方桌下，走了。
　　 “我去买菜。”他又倒回来补了句。
　　 吃过晚饭，阿义上夜班去了，骑着那辆全世界仅有的、唯一的一辆泛着铁锈红色的“宝马”——两只脚踏板都被骑得不知飞到何处的两轮自行车。
　　 破旧的老屋，已有百年的沧桑，它是梅子婆婆娘家的产物。经过多次修理，演变成现在的这个景观：倾斜的墙壁，令人担忧；没有顶棚的屋顶，几根木棒已弯曲变了形；歪曲的屋檐，参杂在里面的不知是草席还是稻草，黑旧的颜色已经分辨不出，四周还透着风。躺在木板床上的梅子，掖了掖吊在床架上的蚊帐，看着屋内的一切：一张没有色彩的方桌子，左边三条长木凳，一条一条向上叠；右边一张方木凳，淡淡的色彩，有点脏。床的对面是婆婆的两只木衣柜，那个年代的衣柜就是木箱子。梅子看着家中的一切，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处在哪个时代。她与阿义，是两个不同年代出生的人；她的家，与周围的房屋也是不同世纪诞生的产物。
　　 哎——，不再想了。她爬起身来，钻出蚊帐，伸手拽了下吊在房梁中间的那盏泛着红晕的灯光的开关绳，“噔”的一声，房间黑了，她睡了。不管怎样，明天的生活依然还是要继续。
　　
　　 3
　　 天，静静地亮了。
　　 梅子不知不觉地醒来睁眼一看，天已放亮。还没来得及去上班的她，听见门外的婆婆道：“阿梅，小笼包要吃吗？”
　　 梅子抽出门后划住的木栓，拉开一扇门。她的婆婆提着一塑料袋小笼包递给了她。接到手里的小笼包，还热乎乎的。“妈，这是买给你的。”梅子把小笼包放在了桌子上，拿起了一大包食物给了她的婆婆。
　　 “什么东西？”婆婆戴着像放大镜一样的镜片眼镜问。
　　 “都是营养保健品。”
　　 “这么多的。”
　　 婆婆低着头一边看，一边朝着自己房间的门走去。梅子匆忙地收拾了一下，提着小笼包上班走了。
　　 制衣厂距离梅子家不到10分钟的路程，步行即到。
　　 刚走到厂门的她，迎面走来了阿国。
　　 “阿梅大小姐！你好啊！”怪腔怪调的阿国，咯咯地笑着说。
　　 “本小姐一点都不好。”
　　 “是不是那个阿义大坏蛋惹你生气了？”
　　 “你看看，你给我介绍的什么鸟人？” 梅子假装生气地说着阿国。
　　 阿国是他们的介绍人，亦是阿义的表弟。
　　 “以前他是穷， 穷的叮当响，呵呵。现在好了嘛，现在有钱了。”
　　 “有屁的钱！”
　　 “你看看，你还不信。前几天我们刚拿到土地款。”
　　 “什么土地款？”
　　 “占用土地补的。他还比我多呢。”
　　 “你拿了多少？”
　　 “将近贰拾万。”
　　 “怎么没听他说？”
　　 “回去问他要，你不管严点，小心赌光喽。”
　　 梅子瞪着一双小眼睛，看的阿国有点难为情的样子。
　　 “干嘛这样看着我？之前他土地卖过一次，好像十几万吧。呵呵，他被美容院的一个小姐骗走了一些，买的金项链、手链、戒指乱七八糟的，我们一起去买的。一个星期之后，那个小姐走人找不到了。哈哈。”
　　 “你怎么把这种人品的人也介绍给我？早点怎么不给我说呢？”梅子真的生气了。
　　 “这怕什么？是以前的事，又不是现在。”
　　 梅子生气干活走了。
　　 “回去好好管教阿义！”阿国在身后喊了句。
　　
　　 4
　　 中午下班，梅子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家中。进门一看，阿义不在家。于是，她从工作服的上兜里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一拨，铃声响了，就在门外。她右脚迈出门槛，左脚在内，斜身探头一看:“宝马”的前把手上左右两边各挂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白色的快餐盒，快餐盒里不知道装的什么菜。阿义正在停放爱车，没有看见梅子。
　　 “给你买了点你爱吃的椒盐带鱼。”刚走进门的阿义看见梅子说。
　　 梅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阿义。
　　 “你怎么了？这种眼光看着我。”
　　 “你的钱呢？”
　　 “什么钱？我没有钱啊。”
　　 “还装。”
　　 阿义不说话了。梅子不停地说：“之前你穷，我不在乎。年纪大，我也不在乎。可是，现在呢？一分钱都不交给家里，房子都成了危房，你想让我在这永垂不朽啊。”
　　 阿义仿佛没听见梅子的数落，把快餐一盒盒地打开，摆在了桌子上，吃起饭来。
　　 梅子继续道：“你一颗老歪脖子树，怎么也扶不直了。”
　　 麻木的阿义，真的麻木不仁了。任凭梅子怎么说，没有任何的反应。
　　 看着只顾埋头吃饭的阿义，梅子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串了上来。
　　 “嫁给你这样的人，有什么用？没钱是这样，有钱了还是这样。终日不停的赌。”
　　 “你走也可以，我无所谓了。”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他，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来，能把人崩老远。
　　 梅子傻眼了，确切地说，是心冰了。从头冰到了脚，犹如掉进了冰窟窿里。
　　 吃好饭的阿义，转身骑着爱车又忙自己的“工作”去了。梅子知道，这是他唯一的爱好，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爱好。
　　 “阿梅，你们有什么素菜？”婆婆过来问。
　　 婆婆是念佛的人，吃饭有讲究。
　　 “阿义买的快餐，你看看你能吃不？”梅子声音很弱。
　　 婆婆走近，看见梅子满脸的忧伤。
　　 “怎么了，阿梅？”
　　 “妈，我想走了。”
　　 “走哪去？”
　　 “我想离开阿义。”
　　 “怎么？为什么？”
　　 “他天天赌，怎么都劝不好了。土地的钱一分也没交到家里，估计也赌输完了。”
　　 “阿梅啊，你不要走，走了我的阿义怎么办？”婆婆的眼里含着泪花。
　　 “妈，我已经给了他很多机会，现在再不能忍了。我决定还是要离开他。”
　　 婆婆转过身，朝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多好的媳妇，要走了。多好的媳妇，要走了......”
　　 梅子，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