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弯曲曲的土路钻进茂密的树林，满眼都是绿色，耳旁回响着那鸟鸣婉转声。偶尔，一两声“噗哒”像鸟儿拉屎或者水滴树叶发出的声音，更显出身边一片幽静。平日里上班下班一路上车挤人涌的，总是不得安宁，难得有这么一片天地。
　　 他本来是要她一起出来的。她说，今天周末，要好好给他包一顿饺子。他爱吃饺子，煮饺子，蒸饺子，煎饺子，炸饺子。可近来总抱怨外面的饺子不好吃，馅太油腻，皮没韧劲，煮出来就是一坨，完全没有饺子的鲜味。他很怀念过去母亲在家包的饺子，猪肉，羊肉，鸡肉，各种肉馅，和上新鲜韭菜，加点虾米，那才是饺子。她说，今天要用鸡肉做馅包饺子，换换口味。
　　 他清楚，就是不包饺子，她今天也未必会和他一起出来走这条路，眼看天空灰暗要下雨了，哪有下雨天没事往外走的？吃饱了撑的。面对她的古板，他常常无语。她什么都好，就是缺少点浪漫，在一起日子越久他越感觉到这一点。他也当面说过她，她不以为然：“什么浪漫？平平安安过日子。”
　　 他半真半假地说：“你就不怕我在外面找女人？”
　　 她显得很大度：“你要觉得外面的女人好，你就找呗！”
　　 一个人也好，一个人清静，想怎么的就怎么的，说不定运气好还能遇上点什么好事情。他信步朝前走着，路旁一簇不知名的野花印入眼帘，他很想摘一朵手里，陪伴自己往前走，但不忍心。沾花惹草，那是女孩子干的事情。真应该约一个女孩子一起，那肯定是一路风生水起，浪漫无边。他把认识的女孩子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搜肠刮肚也想不到约谁合适。平时工作太忙，根本就没有精力想这些。
　　 这条路他和她一起走过一次。一天下班回家，她对他说：“听说西山那边有个不错的地方，哪天一起去走走。”
　　 满身疲惫的他，脑子里塞满着公司里一大堆的事，说：“周末再说吧。”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她早早把他叫醒，一脸兴奋地对他说：“我们去西山吧。”
　　 他很不情愿地起了床，本想周末睡个懒觉。一直板着脸随她安排吃过早点，随她走向西山。直到走上这条路了，才觉得这个周末早起并不冤。一路上他总忍不住大吼大叫，冲着树木唱歌，对着鸟儿吹口哨，看到脚下的蚂蚁也要停下来说上几句。逗得她在身边总笑着说他是神经病。
　　 就这样神经兮兮的一路走着，来到一处山崖边，从高处一条水线顺着草尖流下来。下面一个水窝，水窝边很光滑，散落着一些矿泉水瓶子和塑料袋，像是经常有人前来取水。真正的山泉水。他一阵兴奋，一口气喝干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走到水窝旁，用瓶口对着草尖，让清亮的山泉水慢慢流入瓶里。
　　 “别动！”突然，身后传来她一声低喝。闪念间她已经悄悄来到他身边，接过他手里接了半瓶水的瓶子，细声对他说：“别回头，轻轻地原路退出去。“
　　 他屏住呼吸，按她说的轻轻地退回到原路，眼睁睁看着她从容地把水接满瓶子，紧上盖子，轻轻地退了回来。站到他身边，对着一脸惊疑的他朝水窝旁的草丛里指了指。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他不禁吓了一跳，一条青绿的小蛇正昂着头对着流水的草尖。
　　 他拉着她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风快地往前走，走出很远了，他停下来直喘气，问她：“你刚才不害怕？“
　　 她同样喘着粗气：“我也害怕，但我看你在那里很危险。“
　　 他奇怪那蛇为何不发起攻击。她说，听说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只要你不惹他。再说蛇的视角很小，视力不好，只要躲开它的视力范围就没事。
　　 他呆望着她，没想到她还懂得不少。他不再大吼大叫了，显得心有余悸，一路上走得很快。竟又引来几只蜜蜂围着他头顶盘旋，那嗡嗡的叫声让他头皮发麻。他挥舞起双手驱赶着蜜蜂，那蜜蜂却更来劲了，甚至对他发起了攻击。
　　 “快蹲下！”他听她的话迅速蹲了下来，双手抱着头。那蜜蜂仿佛一下子没了兴趣，飞往别处去了。他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摊开双手朝她笑笑说：“没想到我还能招蜂引蝶。”
　　 她没有接他的话，继续往前走着。
　　 走着走着，他感觉有点内急，想要方便，都是刚才猛灌水带来的后果。她没好气地说：“憋着，免得你招蜂引蝶！”
　　 “憋坏了怎么办？”
　　 “坏就让他坏吧。”她嘴上说着，脚下快走几步，走到一处拐弯的地方，环顾一下四周，指着一棵树下说：“就这里吧。”
　　 他莫名其妙：“干嘛？”
　　 她撇了撇嘴：“你不是怕憋坏了吗？在这里肥肥草木。”
　　 第一次和她走这条路，竟走得并不轻松。
　　 好像真的下起雨来了，那雨肉眼看不分明，迷迷蒙蒙的。但能感觉得到，耳朵被刺得麻麻痒痒的，头发、眉毛渐渐有些粘粘的沉沉的。脚下开始有些上坡了，土路板结僵硬，细雨洒在上面有些打滑。手里的雨伞可以派上用场了，出门时，她让他带上伞，他本来不愿意，出门越轻松越好。她提高嗓门说：“一把伞又不会把你累死！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下雨，万一碰见什么……她总是忌讳把坏事情说出来。眼下雨伞正好可以当拐棍用，尽管这样，每天坐在电脑前缺乏锻炼的他也还是气喘吁吁的。
　　 上坡之后紧接着就是下坡，那细雨也让人明显感觉得到了。他把雨伞撑开，身边空荡荡的很大的一片空间，四周太安静了。要是能有一个志趣相投的女孩子，在雨伞下携手在细雨中漫步，那是多么浪漫多么有情调的事。
　　 风渐渐有几分凉意，眼前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暗，树林里弥漫着水雾。头顶上黑压压的，幸好有高高的树顶着，那树也像是难以支撑，水珠顺着光溜溜的树干往下淌。完全是与现实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仿佛在梦幻中。不可能看到其他人，更不用说年轻美丽的女孩子。蛇和蜜蜂恐怕也不可能出现，要看见了那也一定是蛇精蜂精。最好是能遇见狐狸精。狐狸精同样可怕，让你开心过后就慢慢吸掉你的精血。
　　 树林里传来几声低沉的鸟鸣，紧接着又是几声凄厉的猫叫，让他意识到实实在在的现实世界。不知不觉又到了上次方便的那个拐弯的地方，条件反射似的他又感觉有点憋，他前后望了望，很快禁不住对自己的谨慎感到好笑，这种天气，还会有人出现在这条路上吗？正想对着一棵树痛快淋漓，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不远处一团花影，像是一个穿着花衣服的人影，吓得他连忙结束了进一步的动作。他心砰砰跳的朝着那团花影走去，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只断线的风筝坠落在草丛里，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着。
　　 他再次摆好姿势，对着草丛，准备痛快淋漓一番。
　　 “别动！”一声低喝把他吓了一跳，难道她一直跟在身边，分明不是他每天听到的熟悉的声音。难道是路旁的树干发出来的？冷冰冰的树神也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把钱交出来！”他明显感觉到腰被顶了一下，他本能地抖了一下，近来他不知道怎么染上了爱抖的毛病。其实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腰间顶着的尖利的东西让他意识到，一路走过来终于遇上了比任何动物都可怕的东西。
　　 “兄弟，你看我像身上有钱的人吗？”他故意抖得更厉害了，身旁的人看了一定会以为他吓得要死。出门时穿着一双穿旧了的超市打特价时买的运动鞋，一条穿了好几年的休闲裤和一件同样穿得起皱的运动衫。加上被雨水打湿粘坨的头发，样子一定十分狼狈，肯定也有几分楚楚可怜。
　　 他脑子变得清晰起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是想出来看看能否碰上人弄几个，要不这种天气谁还一个人走上这条道。”
　　 他明显感觉到腰间松了一下，可身边的声音依然生硬：“少废话，掏钱！”
　　 他爽快地掏着口袋：“都不容易，你多少给我留一点，否则我今晚要饿死。”
　　 “先掏出来再说。”
　　 他把掏出来的钱交到了身后，嘴里说：“要不这样，我们两个一路向前，遇见了有钱人就联手，总比一个人强。”
　　 身后那人没理睬他，接过他手里的钱，抽掉那几张老人头，把那些零散的钱往他脚下一丢，一溜烟消失在林间小道上。
　　 半天他都没回过神来，依然是空寂的小路，依然是弥漫着水雾的树林，悬着的心渐渐回复到原处，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摸摸身上，手机居然还在，庆幸的是平日响个不停的手机刚才没响，否则手机恐怕也会保不住。他拿着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显示没信号，难怪。他不敢再逗留了，疾步朝前走，几次脚下打滑差点摔跤。脚下的鞋子也穿得太久早被磨平了，实在是太旧了。他一直想扔掉她不让扔，出门时她非要让他穿上这双旧鞋，说要下雨了正合适。他想穿上那套新买的耐克运动衫，她却翻出了一套旧衣服给他。穿戴好后，他看镜子里的自己，就像工地上卖苦力的民工。她还特地让他装点钱身上，他故意赌气说，又不是去逛街。她说，也许救个急。也许，也许正是这样救了他一命。
　　 沿着树林里的小路一路疾走，眼前终于豁然开朗，终于看到出来那个路口了。路口那棵树长的很特别，左右两条树枝就像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张开一双巨臂迎在那里。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红伞站在树下。
　　 “老婆，你怎么才来呀！”他竟恨不得扑向那个熟悉的怀抱。
　　 “眼看要下大雨了，我有点不放心。”她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带了雨伞吗？怎么身上都湿了？”
　　 他朝她笑笑：“难得湿身一次。”
　　 她把雨伞往他身前挡了挡：“跟你商量个事，最近到处流行H……那个禽流感，咱们还是别用鸡肉馅，用鱼肉吧，我们一起去菜场买鱼。”
　　 “好，听你的。”他挽起了她的手，“我来剁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