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我翘了课，窝在宿舍里发呆。
　　
　　 这已是你离开我的第九个春。而这漫长的九年，我稚嫩尽失，满目荒凉。你说，你要我做这世间最幸福温暖的女子，守我至死。你说，待我长大，你要把我交予一个值得你信任的男人。你说，你要看见我笑靥如花，才肯安心。彼时，我还是个懵懂孩童，跟在你的身后，奶声奶气的喊你哥哥。而你，也不过是高出我一头稚气未脱的男孩。
　　
　　 我出生时，你两岁。据说那天，你拍着手，围着襁褓中的我欢天喜地，兴奋异常。我两岁时，你四岁。我用锋利的乳牙，在你的右手臂上留下伤痕。我六岁时，你八岁。你牵着我的手上学，背着我走过窄小土路上的水洼。我七岁时，你九岁。你第一次为我和别人打架，被那个强壮高大的男孩按在地上打。我十一岁时，你十三岁。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玩耍，却把我摔下车来，我额头上因此留下的细小疤痕，至今还依稀可见。我十三岁时，你十五岁。你上了高中，从此便和我不在一所学校念书。我十四岁时，你十六岁。你离开我，在我生日那天。彼时，他们带我去看你。我抱着你的右臂，哭的一塌糊涂。儿时被我咬出的牙印，在猩红血液的映衬下，妖娆万分。
　　
　　 九载已过，我已长大。你可看见我的稚气尽失，你可看见我的红颜斑驳，你可看见我的韶华年景。你可知，你离世的这漫长九年，我望穿了多少秋水，走过了多少寂寥。你说，你要守我至死，可你只守护了我如此短暂的十四年。你可曾想过，我十四岁之后的过往，没你守候，会是多凄凉的容颜。你可曾知道，我十四岁之后的生日，没你在旁，那是多荒芜的时光。你走之后，我患了一年多的自闭症。我不说话，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发呆，想你只是去上学，不多时便会回来。你走之后，我不再过生日，我不许别人对我说生日快乐。我说，那是你的祭日，不是我的生日。你走之后，我独来独往，不与任何人交流，开始变得冷漠孤僻。
　　
　　 我时常想，若是你还在，或许，我便不会是此时的样子。我不会遇见不该遇见的人，我不会错过不该错过的人，我不会走过苍凉荒芜的年景。这些，都是你不允许的我拥有的过往。你会免我如是苦难，你会挡我岁月荒凉，你会去我惊扰是非。你说的，要许我一世欢颜，笑靥如花。我亦常想，自我诞于世间，便与你如影随形。这十四载，你挡去我烈日炎炎，冷风暴雨。给予我静好时光，温婉岁月。这十四载，是我生在世间，最为温然安宁的日子。
　　
　　 你知道么？我已不再是那个要你背我玩耍的吵闹孩童，也已不再是那个过马路时被你挡在身后的鲁莽孩子。我已学会安然静默，看世事变迁。也已学会坦然淡定，听万物寂然。这样的我，你都看见了么？这样的我，你能放心了吧。其实，我知道，你离开，最放不下的，便是我。这是母亲告知我的，你唯一的遗言。
　　
　　 我最近时常失眠，一个人趴在阳台上发呆。这个城市里的天，总是雾蒙蒙的一片，甚少看见星星。去年冬天时，有过一次流星雨，我也跑下楼去看。篮球场上熙熙攘攘的人，很多情侣。彼时，我身边也有一个人，他和我一起仰望天空。之后，这个人终究是不能忍受我的冷漠而离开了。而我对于他的离开无动于衷。其实，自你离开后，其它的一切离开，于我来说，都已经没有了离开的意义，亦不值得去难过。我所有因离别而起的难过，在你离开之时，已消耗殆尽。而我，也始终没找到那个能让你信任的男人。
　　
　　 儿时，我喜欢穿着你的衣服到处招摇。彼时，我头发很短，像个男孩。记得你十五岁的那个冬天，我穿着你的黑色羽绒服，带了你的棒球帽，跑去你学校找你。我站在你班级门口喊你的名，声音很大，惹的你周围的同学纷纷抬头张望。待你收拾好出来，告诉我说，你前桌的女孩问你我的名字，说我很帅，想要认识。那之后，便成了你口里的“小人妖”。此时，我常穿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小西装，一双长筒靴，走起路来答答直响。你看，我已经不再是那个穿着你的衣服到处晃悠的小女孩了，也已经不再是那个穿卡通帽衫和你一起折腾的疯丫头了。你看，你看，这样的我，你还认得么？
　　
　　 晚上的时候，兔子打过电话来与我聊天，我与她说起你。我说，我有个哥哥，只是已经过世，然后便轻描淡写的带过。其实，这九年来，我已经慢慢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或许用了九年的时间去接受，太过漫长。起初的时候，但凡有人提起此事，我必定勃然大怒。我自己不提起，亦不许他人提起。我以为，若是不提起，或许某一天，你会再回来。你看，我自欺欺人了那么久。
　　
　　 今年的冬天很冷，我去驾校学了车，考下了驾照。训练场那里有个年轻教练，个子与你不相上下，也喜欢戴棒球帽，穿浅色裤子，走路的姿势更是与你甚为相像。看着他背影的时候，我时常会有错觉，以为那是你。有几次我在练车时，看见他的背影，便总是不能集中精神，失误频频。后来集训的时候，我的教练换成了他。看见他，我便更加想念你。那几日，正是寒流来袭。我立在呼啸而过的冷风之中，瑟瑟发抖，指尖冰凉，几乎起了冻疮。彼时，我多希望你能在身边，给我温暖安稳的拥抱，能握住我僵冷的手。
　　
　　 今年，我的生日，便是你的第九个祭日。这九年，我从未过过生日。生日那天，我总是会很想很想你。我总是想，若是你在，你会给我怎样的礼物，会与我说怎样的话语。只是，这些，终究只是我的念想罢了。你说，今年，我给自己过个生日可好？我想，或许，我是该淡然了。对于你离开我的这个事实，我应该去真正的接受了。你也是想我这样，我知道。
　　
　　 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在，你时刻都在。你看着我哭，看着我笑，看着我颠沛流离，看着我歇斯底里。我知道，你是想我安生的。那么，我会安生。我答应你，我会安生。曾几何时，你许下诺言，要予我一世欢颜。而在你有生之年里的我，真的笑靥如花般，绽放了十四年。你做到了。你一直都是一个守信之人。那么，这一次，让我来许下诺言吧。让我替你继续守护自己，让自己安生。为了你，亦是为我自己。
　　
　　 恩。哥哥，我与你拉钩。我许给自己一世欢颜，一百年不变。
　　
　　 谨以此文祭奠守候了我十四年的哥哥，愿你在天堂快乐。
　　
　　
　　
　　 许陌北
　　
　　 于2009.3.11凌晨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