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芝和刘老满第一次在乡里那条清水河桥上相亲的时候，雅芝的娘就看中了，不为别的。就是刘老满体格棒实，身材魁梧。大四方脸，双眼包皮的。皮肤是黑点，但是对于雅芝这个山里妹子来说，够标准。而且，刘老满还有瓦匠手艺，属于大工匠。一次工程下来，三万两万不成问题。媒婆张巧姑说：“雅芝啊，告诉你，人家刘老满马上要承包工程了，一旦做了包工头你就跟着享福吧！”
　　 张巧姑在光鲜鲜的日头下，唾沫星子喷在雅芝的脸上，雅芝不禁有些厌恶，还被一股口臭弄得想吐。又没办法转过脸，毕竟张巧姑是为了自己。这个叔辈姐姐，和刘老满住一个屯的。爹娘的意见是，张巧姑是老张家的姑娘，不可能把雅芝往火坑里推。雅芝觉着刘老满就是皮肤黑，其他的也没挑的。乡下女人找个好身板的，能赚钱养家的，下雨天知道朝家里跑的男人就行了。在婚姻上，二十二岁的雅芝看的很简单。居家过日子，两个人的心往一块拧就中。所以，当张巧姑将自己拉到一旁问：“雅芝，相中没？如果有意思，你们就早些把亲事订了。”雅芝扫了一眼刘老满，见刘老满也用眼睛在审视自己。低低地说：“姐姐啊，还是处和一段吧。彼此都了解一下。”
　　 “嗯，不过。时间不要太长哈。这可不是古代宫廷皇上选美，三围，脸盘子屁股都要一是一二是二。再说，给刘老满提媒的人很多。你可得抓点紧，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张巧姑扭着大腚又去问刘老满。雅芝瞥了一眼，发现刘老满在点头。说实在的，雅芝在屯子里是个数一数二的女子。读过高中，苗条，那腰肢像柳条，柔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总之，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很高。十九岁那年，省城一家空军学校来来山区的高中招生，第一眼就看上了雅芝。面试笔试都通过了，最后，在体检那一关。出了问题，雅芝小时候，得过急性阑尾炎，做过手术。肚子上有个紫色的疤痕。一个疤痕决定了雅芝一辈子的命运。雅芝无奈的哭了，那个晚上，山里的月亮也黯淡了。
　　 雅芝从此心情就灰突突的，想想自己还能由灰姑娘变成白天鹅？所以，在别人介绍的对象连续告吹后，爹娘也着了急。山里闺女二十岁是最佳找婆家年龄。可雅芝已经二十二了。再不找就是老大难了。不仅高不成低不就，二锅头她还看不上，拖儿带女的当父母的也不忍心让大姑娘家家的做几岁娃子的后娘。碰上张巧姑去石岭乡赶大集，挑着一窝小猪仔去卖的雅芝爹，和张巧姑一边走一边拉呱。这就提到了雅芝终身大事没解决。张巧姑嫁出去三神庙屯子都二十多年了，在家时，雅芝还是婴儿。尽管回老家，见过雅芝几回。但是，没想到雅芝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那天，雅芝爹挑着猪崽子在后面走，雅芝骑自行车先去农贸市场占摊位。等张巧姑与雅芝的爹去到市场，眼睛瞪得像牛卵子，“啧啧啧，我说，雅芝啊，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出落得这么俊俏，水灵灵的，啧啧，老叔啊，你家雅芝那就是仙女啊！说说，和姐姐说一下，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后生？姐姐我去给你张罗！”
　　 张巧姑在农贸市场，大大咧咧的摇晃着雅芝得手，“雅芝，你就表个态。说说条件，姐姐这就去做媒！”
　　 雅芝被这个老女人握着手，那一张核桃树皮一样皱褶的脸，加上黄黑牙齿上黑乎乎的青苔，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爹在一边说：“你姐姐和你说话呢？你哑巴了？这么大闺女，不懂事！”
　　 雅芝嗫嚅着薄薄的嘴唇，说：“姐姐，我不着急的，让你费心了。”
　　 “哎哎哎，雅芝，你这朵鲜花，千万可别插在牛粪上。这山里现在时兴自由恋爱，但是，你拿四两棉花纺一纺，有几个自由恋爱的到后来没离婚？原因是什么？那就是不靠谱，闪电结婚。对方还不完全了解，就上床了。糟践自己不是？一个个大姑娘变成了女人，拿自己不当干粮，把身子随便给人，我有个邻居的女儿，谈了两个男友，流了四次产。你说，那子宫都刮漏了！以后可怎么再嫁人？有些条件好的男孩子，纯粹是空手套白狼，逢场作戏。男人倒没什么？女人你说说能输得起吗？所以说，有媒人给你保着，你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不是？”
　　 张巧姑身上那隔夜饭菜馊了的味道，让雅芝胃里在翻滚。血液直往上充。爹明显同意让张巧姑做媒，雅芝无奈。因此听从了张巧姑的安排，在乡里那条水泥桥上相亲。刘老满的长相也确实令雅芝中意。这事就如此敲定了，那天下午，张巧姑先回了村子，刘老满留下来和雅芝漫步在清水河畔，两个人说话还算投机。终究，刘老满在城里搞建筑，见多识广，比自己大三岁。懂的女孩子的心里。知道怎么哄雅芝。刘老满专挑雅芝喜欢的话题讲，雅芝看着填上翻飞的鸬鹚，以及河面上自由嬉戏的鹅群。雅芝突然觉得，这一切真美，太阳如此浑圆，和刘老满并肩走在绿草如茵的河畔，那种惬意从心底蔓延到各个脉络。雅芝想，这就是爱情吧？尽管电影电视里上演的那些男女主人公轰轰烈烈的爱情，雅芝也深深憧憬过。但是，雅芝只是个俗人，俗人的生活应该是平平淡淡的，没有大起大落。也不存在海市蜃楼的虚幻。现实就是现实，它像一只窝窝头，只要填饱肚皮，就是幸福。至少此刻，在雅芝的心中，婚姻和爱情也就是一碗白开水。
　　 只能是一碗白开水。太浓烈的咖啡会吃坏胃口，太色彩的总有一天被岁月褪色变淡。雅芝眼里的爱情和婚姻是一碗白开水。就这样，那个黄昏，雅芝陪着刘老满，从雅芝的屯子再到刘老满的村子。他们像拉锯战似的，尽管只有六里路。但是，这么走着，便把这里的阳光青山秀水盛在灵魂里。有一种清浅的爱，在胸口静静的安放。后来，雅芝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滑到了刘老满的手里。雅芝好奇的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叫刘老满吗？”刘老满就捏了一下雅芝的手说：“我听俺妈说，生我那天正好是三伏天，天热得像蒸笼，俺爹去大河套摸回来很多河蚌，俺妈在土炕上就像放屁似的，使劲鼓啊鼓，接生婆子在一边喊着，花儿，你加油，就快生了，再加点劲，就快出来了！俺爹正好奔到了外地，只听老屋子哇哇哇的孩子叫声，那么洪亮有劲，俺爹冲屋子里问，生的啥？接生婆子说，是带把的，恭喜你了刘大满！你的娃子叫刘老满最好。什么都满满当当的，啊？刘大满。我爹一琢磨，嘿嘿，真的不错。就这么定了！我那名字，要多俗气有多俗气，可俺爹娘不让俺改，说是好养活。我也没招儿，父命不可违。”
　　 走着走着，雅芝的腿就走不动了。刘老满说：“来我家吧，不不，是咱家。”雅芝那晚就留在了刘老满家。刘老满的爹娘乐的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杀鸡，炖粉条子。在菜园子摘来茄子，辣椒，炒了几样田园小菜。又焖了一锅黏黄米。山里有个习俗，新媳妇第一次进门要做黏黄米，大骨鸡炖粉条子，说是能缠住媳妇子的腿。不至于黄了这门亲事。是的，雅芝那个晚上因为羞涩，就和婆婆一起睡。睡在他们家的土炕上，闻着婆婆头上的油烟味，睡得很踏实。好像这里就是上苍前世赐予自己的安乐窝。
　　 是的，雅芝没有犹豫。在刘老满果断的买来新摩托车，载着雅芝去过几次乡里电影院看了几场电影，又到县城逛了几次商场后。刘老满知道时机成熟了。
　　 在清水河畔，在飘着稻穗香的八月，刘老满约上雅芝，漫步在绿草如茵的岸堤，一丛丛的菊花开得灿烂无比，有蝴蝶成双成对的在花卉中追逐嬉戏。刘老满胆子大了。刘老满对着花朵一样的雅芝不可能无动于衷，尤其是一个孤独的男人和一个同样寂寞的女人。刘老满将嘴唇子递过来的时候，雅芝就觉得太阳一闪，掉进了云层里。雅芝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一股热浪包围着。刘老满中午吃的咸鸭蛋味儿搅合着一种甜丝丝的味觉，渗入雅芝的嘴里。架不住刘老满怀抱的宽广，雅芝变被动为主动，紧紧箍住了刘老满的脖子。彼此忘情的吻着。刘老满的舌尖，仿佛一条滑溜溜的鳗鱼，如醉如痴的吸引着雅芝。接着，在充斥着无限激情的火焰燃烧下，刘老满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他在梦呓般的说着：“雅芝，雅芝，我爱你。”雅芝的大脑一片雪花飞旋。刘老满的一只手迫不及待的伸向了雅致的胸前。
　　 “不不不，刘老满，不要这样。等到结婚的那一晚上，我完全的交给你不好吗？”刘老满的声音带着磁性近乎喃喃自语的说：“雅芝，求求你，反正早晚你都是我的人，何必在乎那一晚上呢？”雅芝电光石火的就想起，村子里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玲玲。处对象时，没有底线，不几日就上床，之后怀孕。流产。那个男的却有了新欢。接连两个男友都是这样，玲玲为他们刮了四个孩子。最后医生告诉她，子宫内壁太薄，不能生育了。残酷的现实，击碎了玲玲对爱情的梦想。后来，玲玲嫁了个二锅头，一个比她大十岁的死了老婆的男人。
　　 但是，雅芝就听到刘老满的嗓子像村里停电后，女人们拉的风匣，滋啦滋啦响，又像被烘干的油锅，嘎巴嘎巴燥着。那张嘴就像啃猪蹄子，从雅芝的脸嘴一直啃下去，游弋到了雅芝的脖子。这时候的雅芝，好像被玲玲的故事泼了一瓢冷水，一下子醒了，推开了刘老满。刘老满还在回味着刚才的一幕，舔着嘴唇说：“雅芝，你真香。”
　　 那时候女孩子给男方要的彩礼钱，最多的是两万。张巧姑说：“刘老满就自己个，你要多少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依我看就一万吧。这要是日后满子做了包工头，那钱还不像流水似的进了你雅芝的腰包？”
　　 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婚礼那天，刘老满雇了辆红色桑坦纳一辆面包车将雅芝的亲人们拉来了一些。雅芝很后悔，自己没有穿婚纱。刘老满的意思是婚纱不是新的，不知被多少女人穿过。雅芝就和他去县城买了两套衣服，一套是浅灰色西服，一套是红色套裙。两个人又在乡里一家摄影室，请了位摄影师傅，拍了录像兼做摄影。
　　 日子没有一波三折，平常人家的生活。那两年是雅芝最幸福的时光。他们一起下田里干活，一起回家做饭吃饭。雅芝和公婆住在一块，一个屋檐下，相处的也很融洽。他们的儿子和女儿也都呱呱坠地。为了生活，刘老满决定出去打工。确切的说，是他的一个在铁路的朋友，给他揽了一个修建高速铁路的工程。有人给投资，没有不做的道理。第一年，刘老满就赚了二十万！满打满算，净剩这些钱。一家人过了个快乐的春节。第二年，第三年，刘老满的工程越包越顺手。可是，他给雅芝的钱，只供他们日常花销。刘老满说，做工程需要流动资金，他的钱都走在路上。雅芝没有多想，依然辛苦的操持着这个家。儿子女儿一天天长大，后来，在刘老满做工程的第十个年头，雅芝发现，刘老满回家的次数清的可数。
　　 即使回老家，睡一宿第二天就走了。雅芝是个正常女人，正常女人的生理需求，刘老满基本上是给省略了。但是，那次，在儿子十二岁那年生日的秋天，刘老满开着私家车回来后，因为中午大摆筵席，喝了很多酒。晚上醉醺醺的与雅芝到了一起。那一晚，雅芝一次次达到了巅峰。一次次的醉生梦死之后，随着刘老满的离开，一个星期后，雅芝的下身刺痒无比，而且伴随着阵阵的烧灼疼。
　　 雅芝没有在意，以为是上火了。可是，疼痛越来越重，那地方还在流脓。这本来是个人的隐私，不能上大医院去看。百般无奈的情况下，雅芝偷偷在一个早晨坐车，去了城里的一家私人诊所，一查居然得了性病！医生皱着眉头说：“这种病的传染源，除了你自己和别人有染，再就是你的爱人。治愈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希望你好自为之。”从医生的表情看出，他的鄙夷和蔑视。是的，一个山里女人竟然得了这种病，如果女人洁身自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雅芝无言以对，此时的雅芝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在这个私人医院抓了很多药，西药中药。雅芝就返回乡下。返回乡下的雅芝，当然明白自己的病是男人传染的。
　　 雅芝没有去质问刘老满。雅芝只是将自己的东西和儿子和女儿的隔离开来。幸好儿子读高中了，寄读在学校。女儿在初中，因为学校离得近，晚上回家过夜。雅芝得病是怕人的，所以，雅芝熬夜也是在灶前。用三块红砖垫着，边烧火边熬药。那脏病还是像不要脸的女人，就是不肯好。雅芝做饭时，也戴着手套。是那种薄手套。每次做饭都这样，切菜也如此。女儿佳佳就问她，“妈，您到底得了什么病，要吃药？这天还不冷，就戴着手套？还有，你的毛巾你的被褥还有衣服怎么都放在旮旯里？”
　　 雅芝没法说出口，雅芝只是搪塞道：“妈妈就是胃疼，胃病传染。所以，不想佳佳也被传染。记着，不要跟任何人说，妈妈病了。包括你奶奶和爷爷。”
　　 佳佳是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五年前，刘老满的父母就和雅芝分开另过了。但是，刘老满每次回老家大部分时间都在他父母那里。刘老满给他父母的钱，比给雅芝母娘三个还多。刘老满在城里有两处房产，一处是给他父母准备的，另一处是为雅芝和儿女买的。可雅芝拒绝去城里。雅芝这也是没有给自己和刘老满感情延续的机会。有些事，雅芝很后悔，比如，没有带孩子去城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步。自己这个病找谁去？后来，还是女儿说：“妈妈，你怎么不告诉我爸爸，你病了？爸爸再忙也应该回来看看你啊！”雅芝说：“你爸爸忙，别打扰他。”但是，佳佳还是打电话给了刘老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