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精品】永远的家园
前些日子,二哥从老家打电话跟我说,村里有人相中了我们家的老宅子,想买去居住。我有点惊疑,就问,那三间破屋,已经摇摇欲坠了还有人肯买,该不是买了去拆毁,利用地皮盖新屋吧?二哥说,不是,也是两个老人因小儿子结了婚他们不得不腾挪地方,这两人你也是认识的。听二哥的意思,与其让老宅子闲置在那里等它自己倒掉,还不如卖它几个钱合适。因为这三间老宅子在我们弟兄们分家的时候已经分给了我二哥,按理说他是有权处理的。二哥打电话跟我通报一下并征求意见也是弟兄们的情分。可是,一听说要卖老宅子,我一时接受不了,心里顿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父亲在世时,我们几弟兄都远离父母,无法照料两位老人,父亲因病需要人照料就和母亲搬到二哥家去居住了。老宅子就在那里空闲了三四年。我说,二哥,你有权利处理它。但说句心里话,我又很不希望你这么做!毕竟我们都在那里生活了许多年,那可是我们永远的家啊!
“五一”节前,大哥家侄子结婚,请我们去喝喜酒。从县城里喝了喜酒,在婚宴上也见到了老母亲。我回来这一趟该见的也都见了,也算是比较圆满了。单位上节前事情较多,我必须及早返回去,但我回来一次也不是很容易,在下次回来的时候,我家的老宅子还会属于我们吗?于是,我怀着复杂的心情随同母亲、二哥、二嫂又回到乡下去逗留了半日。
说实在的,我是奔老宅子去的。屈指算来,我已有两三个年头没回来了,想见的心情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迫切。我从二哥家出门,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才来到了老宅子的小院前面。有比我辈分小的老邻居遇见我,就叫我,四叔,回来啦!过来看看老宅子啊?我握着那双粗糙的手说,是啊,想家了!老侄子身体还很硬朗啊!他笑着说,身体还好吧。这老宅子几年不住人了,还能进得去吗?你们的西邻、东邻也都盖了新屋搬走了,现在咱们这一带比过去可是冷清多了。
打开院门,眼前的景象令我潸然:满院子里是成人高的干枯的蓬蒿和野草。东墙跟下,石砌的鸡窝、兔舍以及毗邻的木架子柴禾棚都已坍塌。西墙跟下,那些翠竹也枯黄了叶子,竹竿也变成土黄色的了。西窗前面的那棵月季树也不见了翡翠似的绿叶和艳丽的鲜花了。一把铁锁锈迹斑斑地把守着正间的屋门。
看着这令人伤感的熟悉而又陌生的小院,我的思绪禁不住回到了许多年以前:那时候,在这个小院的西墙跟下,是一个猪圈,猪圈外面放了几个猪饲料缸。母亲每年都要养头猪,到了年关,卖了猪,一家人欢欢喜喜就能过个好年。东墙跟下,父亲很早以前栽了棵梨树,每年都能结几十颗梨子,很水很甜。后来梨树不知什么原因死掉了,就再也没吃到那么水那么甜的梨了。东窗前面,除了鸡舍以外还有兔舍。那年,我拿着青草喂兔被兔咬破手指的情形至今仍是记忆犹新。夏天的傍晚,一家人挤在这狭小的院子里围着一张饭桌吃饭。伴随的是猪圈里猪的哼哼声,鸡鸭们在窝里扑腾的声音,还有蚊子们成群结队在饭桌周围飞来飞去的嗡嗡声。有邻居早早吃过晚饭就来到我们家串门,他(她)坐在随手带的马扎上,摇着蒲扇,与大人拉着家常。我们小孩子吃完饭就把饭碗一放,扛起草帘子就到外面街道的空场地上纳凉去了。有时候又趁着熹微的暮色,在爬上院墙的葫芦蔓上掐一朵葫芦花,逮一种长着长须的大蛾玩。记得那昆虫我们都叫它“葫芦须”,学名叫什么我就不大清楚了。
后来,我们弟兄们都长大了,又各自成了家,天南地北的不在一处。父母也都老了,也不能养猪了,猪圈就被拆除了,院子也宽敞了许多。我母亲喜爱养花,老人家就在西墙跟下栽上了一棵竹子。不几年,这棵竹子就繁衍出了一小片青郁郁的竹林。西窗的前面,还栽种了一棵上等品种的月季,也是没有几年光景就长成了跟成人一般高的小树,开一次花儿就有十几朵,那个芬芳鲜艳啊,谁见了谁夸。我经常利用暑假回来看望二老,晚饭也多是在院子里吃。父亲知道我喜欢看电视新闻,早早就把那台黑白电视机抱到院子里。我边吃饭边看新闻,父子俩还一起对电视上报道的新闻事件议论一番……
我拨开杂草,打开了屋门。西房间的炕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在这铺炕上,值得回忆的东西太多了,我毕竟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八年啊!从我懵懂记事的“文革”初期,到我上小学、中学,窗台曾经就是我当年写作业的“课桌”。我也曾经跟随父母在这铺炕上睡觉。冬天,这铺炕又是我们全家吃饭的地场,有时候又与父母、兄弟、邻居大人们在这里一边玩扑克或者剥花生,一边听着有线广播,胡乱聊天。后来有了电视机,就在这炕上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与亲人们邻居们拉着家常,其乐也融融啊。就在几年前,父母亲还没搬到二哥家的时候,我每次回来看望二老,在这炕上,父亲与我一起喝茶拉呱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可是,星移斗转,物是人非,眨眼间,父亲已经去世将近两年了。父亲生前使用过的一根手杖还倚在炕边,上面缠满了蛛网。那根手仗是我去爬泰山时买回来送给父亲的,手杖上面“泰山留念”几个字还很清晰。东房间是铺简易木床,那是父亲亲手打造的,我每次回来就睡在这铺床上。如今,那木床上面放置了一些零乱似乎无用的家什,上面挂满了蜘蛛网,落满了尘埃……
我抚摩着这座低矮破旧的老宅子外墙,感到它如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垂暮老人,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它如同贫民窟一般的丑陋模样,在这条街道上,甚至全村也并不多见了。但是,今生今世,我不能也不会忘记,这是我永远可爱的家园!
闭上屋门的那一刻,我是那样的不情愿!心里说,再待上片刻吧。锁上院门的那一霎,我是那般的不甘心!眼睛说,再多看一眼吧。此时此刻,一种悲哀,一种怅然骤上心头。
再见了,老宅子!再见了,我永远挚爱的家园!
200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