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儿，芳龄四十有五，本来长得就够狐媚的，仿佛一生都喜欢旗袍！人家都说，她穿旗袍，多少有点旧上海十里洋场的味道。
　　 是的呀，也不知那一袭旗袍到底有多少蛊惑，她穿了，味道就变了，不可思议的变了——虽然没实眼看见她街上婀娜，但想也想得出来——妖娆出一道独特风景——那细得跟竹节儿似的腰扭啊扭啊，那圆滚滚的屁股和削肩之间的旗袍的褶就左一下右一下的扯，这女人的味道就出来了，诱惑得男人们成了斗鸡眼儿，诱惑得女人们呢，胖的嫌了自己的肥，瘦的嫌了自己没肉。
　　 ——小五儿为此得意着呢。
　　 小五儿陪着爹唠嗑，边嗑瓜子。那小瓜子皮儿啵——啵——地划了个弧线落在地上，手心里白胖胖的瓜子儿仁儿一会就满了——拿过爹的手，手腕一翻，瓜子仁就都到了爹的手心里，老爷子乐的！退休工资卡塞闺女手里，含含糊糊地说：买，买去。
　　 她用爹的钱没完没了的买旗袍，上千元的买，几十元的也买。粗布的，真丝的，蚕丝的，缎子的，格子的，花儿的，素色的，小五儿为拥有这些旗袍而着迷。还学旧时女人，在斜襟的盘扣上挂了手绢，耍给爹看，把爹乐的，说她投晚了胎。
　　 爹也不白给这闺女钱。80高寿的老爷子得过脑梗，半边身子不好使，大小便失禁，常拉尿到床上。小五儿从单位里请了长假，千里迢迢的从黑龙江到了山东，给爹端屎擦尿，日复一日，从去年夏天到今年夏天，一年就过去了。
　　 爹给小五儿点钱花，不比雇保姆强多了，贴心贴肝的疼自己，这也是福分！老爹人残，心不糊涂，指派那四个闺女女婿，把小五儿的儿子和丈夫也弄这边工作，省得小五儿不安心——您瞧瞧，老爷子精得很呐。
　　 爱臭美的小五儿不嫌脏么？就奇怪了，一点也不！谁叫是我亲爹呀！她把那“亲”说得重重的，平日里只道是有些前卫轻浮的小五突然就有了些个分量，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小五儿很勤快，光嘴儿哄人那叫什么真本事啊，只要一睁开眼，手脚就不闲着，抹灰擦窗的，家收拾的那个干净，苍蝇上去都打滑。床单得电熨斗熨过，屁股想坐上去，等于坐到她心尖尖上。爹的身上他也给洗，怕爹难堪，边洗边将爹逗乐，那尴尬的气氛经她巧嘴里蹦出的音乐般的字儿，忽地就散得一干二净。
　　 最近小五儿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先是心烦意乱，眼稍瞄着别人的脸色，耳朵那个尖，生怕漏掉弦外之音，一会儿怕姐姐们说她图爹那点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委屈。委屈啥呢？又不是我一个人的爹，凭啥我一个人伺候？！
　　 时间不长，她心脏也异常活跃起来，空空空的声儿，活跃大发了——你听听你听听，这顿跳啊！四个姐姐——谁要说听不见，小五儿还真不乐意——叽歪叽歪的数落姐姐们不算，还捎带上姐夫们：咋地，你们媳妇是媳妇，把在家里不让出来，为了一个爹，我们全家都过来了，当我们老林二百五啊？！告诉你们一个个儿的，别跟没事人似的，我儿子结婚你们给张罗，差点事我都不依！
　　 邪火归邪火，跟姐姐姐夫们撒气，回头还得伺候老爹，撂别人，早就医院躺下了，她不能躺，儿子丈夫的工作姐姐姐夫也没少帮忙，哪能安排得了咱就撂挑子啊！
　　 可当初听说老爹得了重疾，那股子临危受命的热情渐渐熄灭了，怎么也燃烧不起来了，物质刺激顶神马用啊，精神折磨才最要命啊。她清楚地知道，孝顺有多难！
　　 小五儿再没心思穿旗袍了，床单皱了就皱了，哎呦哎呦，我的小心脏啊，哎呦哎呦，我的小蛮腰啊，哎呦哎呦我的风华绝代呀！她哼唧着，让姐姐们可怜着，还不是多讨些巧来，牺牲我自己，成全丈夫和儿子！
　　 可小五儿郁闷得不轻，眉头紧蹙。爹见她不似先前那般体贴殷切，便也来了脾气，让他上厕所他说没有，卧室里拉完尿完再招呼女闺女。小五儿摸出了爹的规律，哭不得笑不得，索性给爹穿上了裙子。夏天穿单的，冬天穿棉的。这样一折腾，爹就拉长了脸，含含糊糊地话语那么无力，人就更萎靡了。四个姐姐不干了，你这是干啥呀，过家家呢，我们走马灯似的给你们家办事，可不是让你这样伺候爹的！
　　 小五儿头一次找不到理由回敬姐姐们的指责，强打打精神，给爹穿上了裤子。
　　 “您说说，抬眼看谁，谁都一头白发，白毛仙姑似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她们的不是！就知道指手画脚！换她们试试来，都TMD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当就我一个闺女么，她们都是后养的还我一个是后养的？爹呀，你好好疼我，使劲活着，您活一时，我就熬，熬到哪天蹬腿就都不指望我了。”
　　 ——她咬着后槽牙说。
　　 爹装着不懂，嘻嘻的笑，爱咋骂就咋骂，反正你只要不走就行，“俺，就，稀罕你，嘴一半子，手，一半子的熊样儿（刀子嘴豆腐心）！”
　　 小五儿也萎靡了，头不梳脸不洗的，除了给爹做饭，伺候爹洗澡，便大口大口的喝冰镇啤酒，爹的钱，不再装饰外表，而是麻醉神经。
　　 姐姐们带着小五儿看大夫，这瞧瞧那瞧瞧，几个医院的大夫都说：更年期综合症。
　　 于是，小五儿开始吃药。
　　 后来，小五儿精神了一阵，拍了一张穿旗袍的照片，满头新烫的卷发，侧脸斜眼，一脸的巧笑，她将玉照做了qq头像，签名为：小五更儿——嗨，别说，有点烟花女子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