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玉米
　　
　　 村庄睡去了，地头上的一脉野水
　　 醒着 风儿睡去了
　　 车前草、向日葵和马齿苋都醒着
　　
　　 淡淡的雾霭凝成露珠
　　 每颗露珠 都包藏着满天的星星
　　 在玉米叶上羞涩地躲闪
　　
　　 月光清朗，一大片玉米苗
　　 仿佛一大群祈祷的少女
　　
　　 真想变成其中的一株，
　　 感觉这夜色，多么安静和美好
　　
　　 寂静的玉米地
　　
　　 这是九月的一天，一只虫子
　　 笨拙地趴在玉米须上，它饱食了
　　 太多的淀粉和糖分
　　 慵懒地享受着暖暖的秋阳
　　
　　 玉米叶上，一只蚂蚱
　　 骑在另一只蚂蚱身上
　　 此刻，没有风吹过
　　 玉米秸忽然晃动起来
　　 叶子摩擦出唰啦啦的响声
　　
　　 田埂上，一群麻雀惊起
　　 仿佛灰色的箭簇射向天空
　　 又一个急转身
　　 朝远处的高粱飞去
　　
　　 玉米地重归寂静
　　 一只蛐蛐的叫声
　　 凸显出来
　　
　　 秋夜
　　
　　 田野里还有三个人
　　 挥动着镰刀
　　 放倒的玉米秸铺出老远
　　
　　 从远处看，站着的玉米秸
　　 像一堵黑乎乎的墙
　　 三个人在墙上机械地画着什么
　　
　　 三把镰刀划过月光
　　 划过虫声 刀风
　　 从这片田野出发
　　 吹向附近的村庄
　　
　　 田野里
　　 就剩下这三个人
　　 最后，把自己放倒在玉米秸上
　　
　　 剥玉米的女人
　　
　　 我回头时
　　 她正好抬起头
　　 我们的目光就相遇了
　　
　　 她不眨眼地看着我
　　 手却不曾停下来
　　
　　 我不眨眼地看着她
　　 古铜色的围巾裹着潮红的脸颊
　　 白藕一样的小臂上划出几道血痕
　　
　　 她胸前的双峰浑圆饱满
　　 因为前倾着身子
　　 仿佛呼之欲出
　　
　　 怀着八个月的身孕
　　 还要艰难地弯下腰
　　 一棒一棒剥着玉米
　　
　　 我的女人啊，来年
　　 再剥玉米的时候
　　 我们的孩子就会满地跑了
　　
　　 秋天的玉米地
　　
　　 玉米秸放倒以后，视线豁然开朗
　　 才感觉玉米地有多么辽阔
　　 父亲矮下身子，掰着玉米
　　 像一个黑点，看不出他在移动
　　 随手甩出去的玉米
　　 堆成一座座小山
　　
　　 从这头到那头，从那头再回到这头
　　 要耗上一天的时间
　　 父亲往返其间，缓慢安定
　　 用一生的时间来种植玉米
　　 他的根和玉米的根
　　 早已扎到一起
　　 爱与恨，因此纠缠不清
　　
　　 玉米秸整齐地铺排
　　 好像要延伸到落日中去
　　 顺着这条天路到达天上的人
　　 有的成了星辰，有的悄然返回
　　 你看那些玉米，脱去饱满的籽粒后
　　 露出了硬实的骨头
　　
　　 担心
　　
　　 夕阳在山头上眨了眨眼
　　 夜幕就抖落下来
　　 捡秋人的腰
　　 又弯下许多
　　
　　 那个蛇皮袋子
　　 装满了遗漏的秋天
　　 她只好把捡拾到的
　　 用袄襟兜着
　　 像兜着一堆金子
　　
　　 忽然旋起一阵风
　　 带着玉米叶子向她移去
　　 她单薄的身子
　　 形同一张纸片
　　 没准儿会被刮到天上去
　　
　　 我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赶在旋风之前
　　 跑过去
　　 张开双臂护住她
　　 告诉她，妈
　　 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