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儿这天，天刚亮，小宝儿妈就起了。小宝儿已经是小四十岁的人了，但小宝儿这名字还得这么叫。小宝儿妈鞈了鞋，边走边提，往村里的小卖部赶去。在外打工一年的小宝儿昨晚来电话说，今天就回来啦！小宝儿妈这是赶着去割肉，割下肉好给娃儿们包饺子。
　　 到了小卖部跟前，小宝儿妈见小卖部的门还关着，想敲，又怕惹人嫌。现如今，人都懒啦，不睡到八九十来点是不会起的。小宝儿妈着急，便径直往镇上赶去。娃们一年就回一趟家，一进门，要是连热饭都见不到，凉凉的，像什么话！出了村子，上了大路，野风就大了，呼呼的。小宝儿妈打个哆嗦，缩成一团，觉得自己像没穿衣服一样。忽然，路上被风卷起的尘土迷了小宝儿妈的眼睛。小宝儿妈用手一划拉，手指上沾了一颗眼屎，她脸一热，想，亏了这一路没碰到人，不然我这老脸往哪儿放啊？小宝儿妈想着又往回返，就算天塌了，也得把自己拾掇地利利索索才能见人！
　　 回到村口，小宝儿妈见村口齐齐地立着五六个十来岁的娃儿。小宝妈见自家那俩娃儿也在队列中，就说：“娃们儿，吃了饭再来等，他们哪能这么快就回来呀！”娃们儿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盯着路的尽头。小宝妈鼻子一酸，说：“惜活死了。”想往回拉娃们儿，又想，别说娃们儿，自己今天不是也忘了洗脸么？让娃们儿等着吧！让娃们儿等着吧！
　　 小宝儿妈回了家，见老伴正往小宝儿屋里安火，烟冒了一屋子。小宝儿妈说：“死了吧！你不会先引一下行啊？”
　　 “哎呀，着了下急！肉割下没？”老伴说。
　　 小宝儿妈边往洗脸盆里倒水边说：“可别提了，小卖部还没开门，往镇上去，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还没洗脸呢。”
　　 “你先和面，肉我割去！我骑着车子快！”老伴说完走了。
　　 小宝儿妈是山上嫁下来的，学过骑车子，开始上不去，好不容易上去了，又下不来，骑了几十里路，最后合着眼睛上了树才下了车子。打哪后，小宝儿妈总说车子没她的腿脚灵便。小宝儿妈刚和好面，老伴就把肉甩上了案板，说：“十块钱的！”小宝儿妈擦了七八条胡萝卜，又切肉，先切一半放边上，又把一半切碎放胡萝卜上，看一眼，觉得肉少，又在一半上分出来一半切了。老伴看一眼，说：“哎呀，在你手上啥东西都要剩一点儿哩！全切上，看咱明天能饿死么！”小宝儿妈埋了头，扑哧一笑，才把肉都切上。咚咚咚，咚咚咚，年味随着咚咚声在屋子里弥散开了。
　　 小宝儿妈咚咚好饺子馅，放盆里，攉了少半勺十三香，撒了三勺盐，捏了撮味精，倒了股儿酱油，再浇上热油，搅匀，尝一点儿，觉得淡，不香，又放了遍调科，再尝，还是觉得胡萝卜有点甜，就又加盐。再尝，还是拿不准咸淡，就唤老伴来尝。喊半天，见老伴不应，又加了回盐。盐不出头不香，小宝儿妈暗暗想。
　　 调好饺子馅，小宝儿妈又饧揉了三遍面，才开始擀饺子皮。这时，老伴回来了，边给小宝儿添火边嘀咕：“都十来点了，咋还不回来。”小宝儿妈见老伴回来了，突然想起家里没有辣椒，就说：“哎呀，娃儿们都喜欢吃辣椒，你快到镇上买些去，回来好泼！”老伴应一声走了。
　　 小宝儿妈包了三拍饺子，又瞅着街门捣了些蒜，也跑到了村口。小宝儿妈见那五六个娃儿还在原地齐齐地立着。就哭。十来岁的娃儿们正是害人的时候，害的连狗都讨厌。可今天……小宝儿妈想着又折了回来，煮了一拍饺子，捞盆里，拿了几双筷子，送到了村口。小宝儿妈招呼娃们儿吃，娃们儿都摇头。没法儿，小宝儿妈只好唤来边上立着的老伴，让他端盆，自己则拿筷子挨个喂。这时其他几家的老婆婆，老头们也送来了饭，都是饺子。
　　 娃们儿就是不张嘴。有一个娃儿说：“奶奶，我爸我妈都三年没回来了，他们年年说回来，年年不回来。”娃儿说完，“啊啊”地哭。老少也都哭。
　　 小宝儿妈抹会儿泪，掏出手机一遍遍拨，手机嘟嘟响，响完又说，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小宝儿妈的心一遍又一遍地顶那嗓子眼，想，娃儿们骑着摩托车回家，冷冷的，路又远，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完又用巴掌扇自己的脸。
　　 挨到太阳渐渐长大时，村口才“突突”地停下三辆摩托车。摩托车上下来的人都穿得圆滚滚的，都像衣服球儿，头上也都套着面罩，只露出三个雪白的圈，上面两个圈在闪闪地笑，下面的那个圈哈着白气，一股儿，散了，又一股儿。娃儿们都呆了，凸着眼球，Ｏ了嘴巴。摩托车上下来的人都摘了面罩，大一点儿的娃儿喊妈叫爸地攀肩上身，用手擦爸妈眼上和嘴边的冰，小一点儿的又呆片刻才扑了上去。
　　 小宝儿妈拉着儿媳的手说：“咋着哩，往年赶十二点，最多一点就回来了，今年咋回来的这么晚？打电话也不接！”儿媳笑说：“妈，今年起身迟！”小宝儿说：“妈，骑摩托哪能听到手机响啊！”小宝儿爸推了摩托车，说：“回家说！回家说！”小宝儿抱着女儿，小宝儿媳妇努了嘴，在儿子眉心啄着。
　　 到了家，小宝儿一家人围着小桌坐了，饺子也上桌啦。小宝儿夫妻吃一个饺子，小宝儿妈往她们碗里夹一个。小宝儿不嚼光咽，说：“哎呀，我妈学成把式啦！这饺子比饭店里卖的那饺子好吃！”小宝媳妇说：“是啊！是啊！香滴我连舌头都找不到了！”小宝儿妈脸上开了花，说：“呀呀，胡做哩。”小宝儿妈说完，夹个饺子送进嘴里，才咬破皮，就嚷道：“哎呀，咸死我了！”小宝儿家的笑声哄地传开了，小宝儿妈的笑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