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老辛(微型小说)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好像有首歌经常这样唱着。
老辛每每听到这首歌,不由自主就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让那点浊泪尽快不丢人现眼;或者低头快步离开人稠的地方,悄悄地想自己的事情。
老辛是68级的大学生,毕业那年,他正在北京。据老辛告诉我,65年他就在北京上学,马上毕业了,却一天天批这个,斗那个;今天给一个什么领导模样的挂上床板一样的木牌,细细的铁丝勒在那人的脖子上,深深的印痕鲜红欲滴,游行批斗;明天又去声讨那个干部,口号震天响,拳头在半空中挥舞成一片,齐刷刷,整齐有力,好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般;老辛就是不开窍,这样对吗?这不是胡整吗?后来,喊口号时他不喊,举拳头时他不举,批斗牛鬼蛇神,他没有发过言。以至很快地他从学生会成员沦为了普通学生。
那次在天安门毛主席接见学生代表,就没有他的份了,其他人虽然以前不是代表,但是这次,人家调整了,老辛靠边站了。他们的几个同学都和毛主席他老人家握过手;好几个见毛主席时还发过言,起过誓,一定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后来,发言的起誓的,都留在了京城,都有了一份好工作。老辛呢,只好灰不踏踏地回了老家。
他被分配在一个不起眼的企业,干机械设计。在企业他娶妻生子,不痛不痒干到光荣退休。这不,人闲下来了,就爱回味曾经的岁月。每每想起那些青葱的学生岁月,他眉宇间总是有一股子倔强的气息久久不散,面对过去学生时代,他无怨无悔,他没有参加整过任何人;面对企业职工,他这几十年,天天都是温润的阳光笑脸,那怕谁把那个零件弄砸了,他都和颜悦色地说,不要紧,慢慢来,人的五个手指头还不一样齐呢,就是一个妈的孩子还分个灵闷呢,何况一个几百口人厂子的职工呢。他这样说,也这样做,所以在厂里,老辛就像刚刚上学当学生会干部那阵子,说话管用着呢。
现在退休了,时间充裕了,家里闷地慌,他就上街逛。
前两年,他老伴生病医治无效,先他而去,老辛一下子又从学生会干部那阵子回到了临毕业那阵子了。整天,他一个人,出门一个他,进门他一个;出门一把锁,进门锅冰凉。儿女们各忙各的,只有周末偶尔才能跟孙子们乐一乐。
老辛今年64岁了,身体硬朗着呢,他骑自行车回老家,比年轻的时候不慢多少。
那天中午,阳光很美,老辛在广场石凳上坐着,听着那首《夕阳红》,他就不由自主眼角湿了。他掏出手帕,轻轻地擦拭着。耿大妈正好从他眼前过,不由就停下脚步,瞅了瞅老辛。她想,这位老哥一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大白天在广场哭,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肠事儿了?耿大妈上前一步,悄悄地坐在老辛旁边。等老辛装好手帕,就凑前搭话。
“这位老哥,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没,没。”
“得是儿女照顾不周让你犯难了?”
听罢此言,老辛抬头细细打量着耿大妈。
耿大妈看上去不到60岁,精神尚好,稍显忧郁的脸庞掩饰不住热情的神韵。
老辛这才开了言“不是娃娃们不好,是娃娃们忙嘛。再说,他们也要忙工作,我现在能把自己管好,不给娃娃添负担就好了。”
接着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相谈甚欢,时间不知不觉就到晚饭时分了,二人只好分手。
原来,耿大妈和老辛的情况差不多,老伴前几年已阴阳相隔了。
老辛走到家门口,铁将军孤苦伶仃地等着他。进了门,锅冷瓢凉,早上的饭碗还在盆子里面泡着。他只好拿出另外的碗筷,去饭柜下面翻寻方便面了。
晚上,老辛一个人躺在床上,思绪游曳,彻夜难眠。那些过去的老同学们,如今不知道人家在京城是怎样逍遥呢,自己一个人在小小的县城,现在混得连一碗面都要自己亲自动手。
哎,人比人,气死人;人比人,没法活,驴比骡子没法驮。谁让自己当初不举手呢?又不是要咱的真银子现大洋呢,何苦自己跟人家过不去。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一切行动听指挥,自己的手是不是不该听自己的指挥呢?这,不可能,不可能!老辛一个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难以入眠。很久了,他都没有这样过。白天那个忧郁而不乏热情的脸庞,不时在他的眼前晃悠。
最美不过夕阳红,他妈的,谁的夕阳红了?这样想着,老辛上学时候的脾气又上来了。不行,明天中午,我还得去广场走走,碰上那个忧郁的脸庞,我一定要问一问,问一问。如果她不嫌弃,我举双手欢迎她来掌握我的工资卡。
这次,这双手一定要一起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