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请等我一分钟(小说)
一、
儿子舒月鹏被急驰而过的汽车挂蹭,伴随着尖厉的刹车声,月月被拖行了近五十米,司机慌张下车,脸上注满了惊恐,人命关天的大事,也吓傻了蒋燕来,脑子无措地一片空白。身旁路过的行人好心地提示道,“还不快叫救护车,报警”,她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给丈夫舒庆林打电话,说月月出了大事,地点云云。眼前的小月月牙关紧闭,疼痛已使他处于昏迷状态,鲜血和着泥尘从残破的袖子、裤管里洇出,电视里的救援知识告诉她,对外伤病人不能贸然行事,一旦抢救措施不当,会导致二次伤害。
肇事司机打完电话,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冬天的寒冷挡不住汗从额头上冒出,手却是哆嗦着的,能看得出尽力在压制着不安情绪。120救护车呼啸而来,下来四位医护人员,简单包扎后便像在市场上捡白菜一般随意,七手八脚地抬起小月月向车内走去,车笛声拨开围观的群众,绝尘而去,时间对于月月而言,断腿接续的可能性呈指数形递减,蒋燕来看着此时儿子苍白脸庞揪心不已,不由自怨自艾起来。
舒庆林赶到病房时,医生准备进行抢修,拿着诊断书一边让家属签字,一边说小孩子失血过多情况危急需要输血,胡庆林不加思索坚定对医生说,“抽我的,我是他爸爸。”此时轮到蒋燕来莫名惊诧了,因为,儿子是抱养别人的!
医生摇了摇头,说医院有规定,不能接受医院现场采血,一是为了卡控私采血造成传染性疾病,二是为了堵住一些人利用假借亲属关系非法获利,钻法律的空子。如果有可能,亲属可以去血站献血,等量报销。什么叫血肉相连,此刻舒庆林的心无比忐忑,只能任由医生尽力施为。儿子的命在医生的合力救治下保住了,脚被撞成粉碎性骨折又被拖行了那么远的距离,骨肉半分离即便不用截肢也会留下残疾。
二、
蒋燕来心里有太多的疑惑解不开,她天性不愿意随便猜忌别人,她与舒庆林五年前经朋友撮合结婚后,一直未能怀孕,吃尽了各种药方,求遍了所知道的各地“名医”、“专家”,吃过亏上过当,大大小小的黑色、红色药丸吃过不计其数,效用全无,无奈之下放弃了治疗的念想。公婆开始冷脸相对,嘴上虽不明说,神情不言自喻,常对邻居们说,家里养了只不下蛋的母鸡,蒋燕来又不好发作,只能怪自己,细究起来,估计是与前男友在一起时流产惹的祸,年轻时不知痛滋味,现在明了什么是禁果难吃。
她在枕边吹风,庆林,要不咱们抱养一个孩子吧。舒庆林翻着眼皮,再试试,再试试。
时常见到鼓着肚皮的同学,也有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老人,心里五味杂陈,梦里滑过没有知觉的泪,醒来摸到枕巾一片湿才感觉是自己哭了。晃醒舒庆林,“要不,咱离了吧,你再找一位。”“瞎想什么呀,女人就是心里藏不住事,国外丁克家庭多的是。”说是这么说,可,叫蒋燕来如何放得下。
三、
忙工作,加班加点,蒋燕来把全部精力放在单位上,报表,筹划,同事眼里她变身为女强人,哪知这是她排遣心中积郁的途径。舒庆林在电力部门是营业所的所长,家属区电线路、电表箱改造工程使他忙得不可开交。自从无望生子的确诊后,他们在一起缠绵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到家里在沙发上倒头便睡,一半是累,另一半是对生活失望的情绪使然。
生活中有无数的悲欢,才构成一首首感人至深的交响乐,有高潮自然有低谷,相辅相成。舒庆林听着滴嗒滴嗒的钟表,心里默然与表针同步,不夜城的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隐约照着一个人影,她站在沙发前,是燕来,她也失眠了。她想给自己一个出路,不然会疯掉,舒庆林不指责自己,自己倒是承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庆林,你已经讨厌我了,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意思,都是我不好。”胡庆林伸出右手,黑暗中还是准确地摸索到她的手,也不说话,牵引着她坐在沙发,就这样一直到天亮,没有说话,没有合眼。
婆婆主动打电话约燕来去一趟,说要面谈些事情。关系既然到了这份,去是必须的,问题早晚都要解决。见面,坐定,婆婆开门见山地说,你已明确地不能生育,这边我为你们寻到一个孩子,只等你同意即可抱回来,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们二老来尽人事,你顾不上带,有我和你爸来管,反正我们都退休了闲着没事。蒋燕来心知公婆已定此事,不好反对,点头谢过,回头跟舒庆林说你爸妈如何如何决断,胡家有香火了。舒庆林唔唔没说个什么,蒋燕来只听清了一句,“由他们去吧”。
奶粉买了一箱,尿不湿买了五包,送到公婆的屋内,婆婆瞅到尿不湿,埋怨到,“没带过孩子真是不懂,图省事尿不湿易让孩子产生湿疹,千好万好不如纯棉的布段,这些我早准备好了。”又轮到蒋燕来心里不舒服,我也是为孩子好。小孩子刚抱回来不到几个小时,在努力睁着眼睛打量着陌生的世界,粉色的小拳紧握,浑身在蠕动着,可爱二个字已不能形容,蒋燕来涌出一股想抱住孩子的冲动,但又止住了。
四、
婆婆对蒋燕来说,有时间就多带着孩子,时间久了,即使不是亲生,那种隔裂不断的亲情会胜过血脉关系。从此,她便常跑去抱孩子,跟婆婆学如何带孩子,如何了解孩子要便便,如何喂食,如何让孩子保健少生病。舒庆林的脸上笑容一天多过一天,他也要尽做父亲的责任,当他用脸蹭着孩子脸时,孩子哇地大声哭起来,他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几天没清理的胡须显然扎痛了孩子。
孩子名字是舒庆林敲定的,舒月鹏,家人对此并无异议,在与正常孩子断奶同期后,蒋燕来对婆婆说由她来带,孩子大一些容易,那一段时间蒋燕来倾注了超越亲生孩子的母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无时不刻地操心他的成长,不懂的地方狂热地向同事李大姐请教,再不懂的就打各种咨询热线,偶有的在网络上百度。月月在精心呵护茁壮拔节,就在孩子不满三岁前夕已有人向她吹风,这孩子长的不像她,倒是有点像她老公舒庆林,她呵呵一笑,并没有入在心在,不像自己很正常,孩子本来就是抱养的,像老公那是感觉偏差,人大十八变,不会有那么巧的。
舒庆林对孩子的抚养尽到了一位父亲的责任。譬如洗换尿布之类的琐碎,他从无怨言,都是抢着去做。家庭因为月月而有了共同话题,幸福又多了一层含义。
五、
人有旦夕祸福,正像善男信女所祈愿的,平平安安,越是祈愿越是因为平安很难得。蒋燕来领着孩子散步在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边缘,孩子已经学会简单的对话,看到各款车型用手兴高采烈地用手指着。手机响了,同学来了电话约她有空玩,一不留神孩子已经踏步进了机动车道,惨剧瞬间发生,中止了她对幸福所有的期盼。
至到现在,蒋燕来喃喃地对舒庆林说着愧疚,是她的疏忽导致了事情的发生。但是,接下来,她把存疑在心中的想法倒了出来,综合种种别人的猜测,月月与舒庆林的血型一致,机缘如此巧合,只能说明孩子的来历很有问题,务必要舒庆林说个一二。
舒庆林纠缠不过,为躺在病床上熟睡中的月月拉了拉被子,不无慈爱地望了又望。“走,我带你走一个地方。”
出了病房楼,伸手拦的士,舒庆林低声告诉司机地方,司机摇头表示不去,他掏出一百元递了过去,司机立刻愉快地答应了。车急速地向市外行驶,窗外风景像流水一样,无暇顾及 ,蒋燕来心里猜度不透他的用意,城外莫非有什么隐密不成?
西山脚下,丛林环抱,一块上佳的幽静地段,颐养天年后的首选归宿,安养园三个大字在牌坊前熠熠生辉,昭示对着精神永存的期望。蒋燕来狐疑地问舒庆林,怎么来这个地方。胡庆林回答,不要问,一会儿你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拾阶而上,沿着曲曲折折的羊肠小路,行了将近十分钟,寻了寻,在青色的墓碑前,找到他的目标。爱妻彭月淑永生,一个女子的名字,落款是舒庆林敬立。蒋燕来欲转身离去,却被舒庆林拉住。
六、
她是我的前女友,当初我们私定终身,由于我父母的阻拦而不得不分开,我理解父母这样做有他们的考虑,权衡再三我不得不忍痛选择父母立场这一方。胡庆林说着话,脸别向远方,双手下意识地摸索着石牌。爱情已成灰烬,阴阳相隔。
我们断了联系,就在三年前,她生了一场大病,这场病是不治的尿毒症。之前她拒绝了所有的婚恋追求,现实中仍然执着于爱情的人十分稀少,天涯何处,她曾说要独老一生,我想是抑郁致病。舒庆林面目纠结,再后来她打听到你我不育的消息,主动联系了我,把她自己的情况简单叙述了,又说她的生命行将就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为我们胡家生一个孩子,也是她生命的延续,要知道,以她那时的状况,断然不能再生育。我不能再连累她,我们已不是同一个生活轨迹中的人了,哪知她跪在我的面前,肯求我完成她的心愿。
没有人能想象我当时的处境,于你,燕来,家庭你付出了很多,于我,万分愧对彭月淑,不是我她也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那段时间我们是在一起了,我答应她走完人生最后的一程。再后来,她肚子有了反应,她随即停用了药物,她说治疗不起作用,就听天由命吧,只要孩子是健健康康的。
有一天,彭月淑的母亲打电话给我,说月淑昏倒在地在医院抢救,我正在忙着供电抢修工程,预感不妙,我几乎是一手扔下图纸,一手借过同事的车钥匙,向医院方向狂奔。我所看到的一幕是,医生在抢救室外垂首致哀后离去。月淑母亲告诉我,一分钟前她走了,一直唤着我的名字,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可以保住,就这样,月月成了遗腹子,她的生命之花在月月身上绽放。
只要一分钟,我狂喊着月淑的名字,她没有等我,却成全了我们留存在世的人们,她面目安详,没有痛苦。病痛带给她的在那一刻均得到了解脱。
今天,你得到了答案,我也解脱了包袱。胡庆林说完这些话时已泪雨滂沱。
七、
你会生活在有她的阴影里么?蒋燕来对那个她曾经地存在心存芥蒂,彭月淑,舒月鹏,名字是最好的纪念,舒庆林不疾不徐地说,磨难让人懂得珍惜,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月月的伤情得到良好的控制,得益于一种产自美国的新药,骨缝在年轻有力的生命体内很快地愈合,医生告诉舒庆林,更多关爱会让孩子恢复起来更好。
舒庆林望了望燕来,一场意外的发生,使她憔悴许多,乱发掩额而顾不上梳理,“放心吧医生,我们自家的孩子肯定要好好待他了。”
众人的说话扰醒了浅睡中的月月,他睁开惺忪的双眼,紧缠了绷带的右手动了动,“妈妈,手痛。”“别怕,妈妈在这,你会好起来的。”燕来将孩子的头靠向了胸怀,母爱再一次激生……
春风渐渐吹开冰封了一季的沉重,一个月后,月月可以在蒋燕来的搀扶下,尝试着下地活动几步,柳树透出新芽,燕子欢快地回到故里,而每个人都将开始新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