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怎么准备，就往重庆出发了。这注定是一场感性大于理性的行程。凭着感觉，很舒服，代价也很大。那些心中的喜悦，掺杂着某种恐惧，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潮水般压下来，似乎只有奋力昂首才能冲出去。于是我们平生第一次展开了也许早在二十年前就该行走的旅程。
　　 若是前一晚，斩钉截铁地不去等那个等不到的同行者，背上行囊，说走就走，或许可以增加许多意想不到的见闻。然而基于某种情感，选择到无可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吧。好在，坚定地要出发，一切现实的理由都可暂时抛诸脑后了。这份心情也如网上流传的段子：“女子对男子的回应：你敢求婚，我就敢嫁你，谁怕谁呀？”
　　 在路上，我独自享受着窗外的风景，一轮红日在一群高楼间跳跃着升起，追捉那红日的时候，想起夸父，觉到城市的悲哀。高速路隔离着远处的村庄，每过一道关卡，想起留下买路钱，国道省道，甚至某些村道都是这样吧。大约是公历新年始终不能迎合中国人的心理，加之假期过短，路上没什么车，这种空旷感，扩散开来，便想起了近日看的谍战片，难免心中有了几分英雄情结。
　　 第二天一大早，借助前一夜在宾馆互联网事先规划出的路线，出门直奔长江索道。从网上搜到每人5元，瞬间10元的票价，让我疑心自己有误，便问何时涨的价，答曰：昨天。我回头看看某家，彼此的眼神里都有一股中了奖却拿不到的无奈，便相视一笑，随人群逐流。长江索道，如同一个开了多扇窗门的大集装箱，将人从此岸送到彼岸。重庆是山城，这索道便有些特别，两头都在两幢高楼里拉的缆绳，错落的民居从脚底滑过。长江上的船微小如玩具般，冬日的雾霾让景深不能拉远，景物都只如剪影般不甚真实。到达对岸时，有一群鸽子在盘旋，赏了一会儿，便又下电梯，下到山底。往朝阳门码头走的时候，来往的人都手提黑色的大塑料袋，本地康复路拥挤忙碌的场景立即链接进来，想想刚才经过的一条街正是陕西路。往江边去时，人倒少了起来，船只组成的码头在水面中一字排开，每伸出一条路，前方船身侧便标明第某码头，这些码头几乎占了半边江宽。我们沿江边一直拐到尽头，又上到山上，空旷的朝阳门广场上只有两三位老者在放风筝，江岸再次呈现在我们面前，这次是俯视了。整个山城已不复见山，全部被高大的建筑占满，这情形倒与贵阳颇为相似。
　　 时间还早，本来从朝阳门去洪涯洞是顺路，但那里正被巨大的工地挡住，要绕路而行，便留心有没有公交，恰好有车往西去磁器口，也是今天的行程之一，便索性先往那里游玩。从东到西，又要绕江而行，路程有点长了，好在公交统一价都是2元。到了磁器口时，已近中午了。这种古镇总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想来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古镇，大同小异，没有太大的新鲜感，只想着能否尝点美食。巴人传统小吃的招牌吸引了我们，一人正在奋力用大杵捣大缸里的热糯米。看到这种场景，总是令人动容，我一直坚信劳动中的人是最美的信条。糍粑原来类似驴打滚，只是做成了小丸状或圆饼形的糯米。陈麻花门前排起了长龙，尝了尝味道，也就罢了，油挺大，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倒是有条黑狗一直在捡拾掉下的麻花渣，身形也略显肥壮。要了凉面和鸡丝豆腐脑，果然麻辣味十足，只尝了两口就都归某家了。街里面有个宝轮寺，寺周围全是道家占卜算命的，街巷深处有不少是电影取景之处，那里倒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僻静幽深。磁器口尽头有个牌匾龙隐门，是磁器口的原名，相传建文帝曾避难于此。建文帝是个可怜人，可怜生在帝王家。在众多的悲剧中，亲人反目成仇是人生最大的悲剧，无论因为什么原因。
　　 出了磁器口，坐出租到了渣滓洞，某家被一女子纠缠，脱不开身，一直在说：免费是免费，但要去某处取票，未免你们来回走，我带你们去。其实渣滓洞已经在眼前了，她这样拖住我们必是别有存心的。我悄然往一边问站在停车场边的男子，那男子答，要什么票，免费的。我立时领悟，向某家招手，方脱身而去。领票口处连人也没有，只管进去。这里一来，似乎就不大陌生，一是《红岩》的小说很熟悉，一是类似的纪录片也看过，比印象中的地方似乎更局促了些。墙上有段话：长官看不到想不到听不到做不到的，我们要替长官看到想到听到做到。便忽地想到电视剧《与狼共舞》中那个女特务头子梁海棠，就工作而言，她绝对尽职尽责，甚至让人惊奇。她二十岁就开始了杀人的生涯，被洗了脑的意识里，她也在那里尽“忠”。渣滓洞里发生的一切，差不多也是杀人，方式很不同。然而就人而言，不论身处哪方，总有很多悖论在心里撕打，只是有些撕打，只关乎个人的命运，而有些撕打，关乎一群人的命运，对那些特别重要的人物，则关乎国家甚至世界的命运了。
　　 步行到白公馆，进门不多远，就有一段小瀑布泻下。这里背靠歌乐山，原来是四川军阀白驹的别墅。白驹自诩是白居易的后代，就借用白居易的别号，把自己的别墅取名为“香山别墅”。1938年起被国民党特务机关当作秘密监狱。大家熟知的抗日爱国将领黄显声，同济大学校长周均时，爱国人士廖承志，共产党员宋绮云，徐林侠夫妇及幼子“小萝卜头”等均曾被囚禁于此。1943年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成立后，白公馆改为招待所，其关押人员被迁往渣滓洞。那些烈士事迹看完之后，令人压抑，这种压抑就好似看谍战片时那种揪心、无奈。英雄的世界里并是不是处处扬眉吐气，更多的是无以言说的悲剧。留言簿里致敬、感叹、学习等字眼中蕴含的点醒，才能让人稍稍喘一口气。
　　 香山别墅牌楼的右侧，上面有一段路程要爬，时值冬季，衣服穿得厚，爬一会儿就汗水淋漓，不敢走太快，要稍稍让汗水风干些，才不容易感冒。最上面一处，是杨虎城将军被害处，据说他是在据此不远的戴笠会客室被杀，死后还惨遭毁容，解放后才将尸骨运回西安。顾城写的《歌乐山诗组》，第一首《谋杀》，就是关于此事的。诗的最后一句，有一种惊心动魄：“民族，看看你的背后。”意味绵长。又想起近日松本清张小说中那个年轻的杀人犯，刻意制造假履历的本浦秀夫，改名换姓成和贺英良，当他成为音乐界新秀，并且即将与内阁大臣的千金结婚，春风得意时，意外遇到知道他早年不堪身世的大好人三木谦一时，萌生了杀意，杀人之后也是毁容。这两件事固然毫不相干，但人性纠结于历史中的这种又恨又怕的心理，昭显无疑。
　　 来了重庆，不吃火锅，实在说不过去，往解放碑去，恐又绕路，就按事先想好的到南山一棵树景区，不想那里下车处环境有点乱，能远远望见，便觉先解决肚子问题要紧。要了鸳鸯火锅，吃了快一个钟头，天色却暗下来了，虽说上那里是去看夜景，但冷风习习，想想还要爬上山，就打消了念头。重庆之行，我们不曾奢望，只是任性地放逐自己，像是怀里揣着小鹿，要把它好好放生，直到有一天它恋恋不舍，又踢踏着回来。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令一切简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