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天方晓白，微见鱼腹。余正酣睡之际，闻母亲疾呼：“速起，随吾往寺拜佛。”余不忍拂其意，遂起而同往。洗漱毕，见母亲齐叠数衣置于囊内，欲携而往。余不解，乃问。母亲道：“人未至，衣到。”余恍然，原是父兄之物。
　　 至寺外。车列人济，蝇嚷嘈杂，好不繁闹！道旁香贩罗列，拢聚无隙。余遥见一老贾门市冷落，无有生意。遂与母亲往而购。道：“买……”余“买”字方出口，老贾打断道：“非买，乃请香。”余颔首道：“是，是。”老贾置香袋中，举于头顶，口中振振念词，为吾家祷福。余侧身肃立，不发一言。毕，余接过香袋，道：“尔通佛乎？”老贾道：“不通。”余又道：“何以传言？”老贾不语。母亲嗔道：“不可妄言！”
　　 余与母亲拾阶而上，两侧乞者顺阶而列，或坐或跪，唱和呼讨声起伏不断。余左顾右视，大都残障之士，不由恻然心动。举目四望，但见人头攒动，嬉笑晏晏，争相前往，未有施者。余目眩欲厥，恍如置身于逍遥清朗之境，旁侧丝竹错织，夹道以迎往者，往者蟹行而过，直若无睹。余呆似木鸡，伫立无动。母亲见状，喝道：“呆子，还不快走，时将过矣！”余惊觉，快步趋行，入于寺内。
　　 只见烟雾缭绕，碑石林立。人声渊薮，梵音四彻。余逐一阅视碑石，有《心经》、诗、词之文，更有周公恩来、前前主席江泽民之言。皆是教人学仁，化人行善之录。右侧有一碑，上书《碑林记》一文，其大意为述说建碑林之义，欲造就释儒相融之园地。余思之，颇不苟同。其弊有三：其一、碑文字迹龙飞凤翥，书体繁多，常人多不识；其二、碑文言录多为古文，晦涩生僻，常人多不明；其三、民适逢其时乃往，平时多不来。有此三弊，建有何用？何以教化民众？何为劳民破财之举？景乎？形式乎？矧而美其名曰释儒相融，可笑！如此空间之变易，曷其相融？犹竖子吞书而言胸怀珠玑何异！悲乎！释儒何以离？释儒何来融？渡人为善，教人行仁，同用同归，不离不合。
　　 母亲道：“何以呆望，紧忙拜佛。”余见人如潮涌，佛身湮没，便道：“此是何佛？”母亲道：“休得多问，快拜。”余见众人纳头就拜，不问佛名，不解佛事，不晓佛义，不觉暗自嗟吁！如是拜佛，岂不荒诞！拜佛？拜寺而已。有其形而不得其神。余四处张巡，见每一佛殿之侧皆立有一功德箱，上开一狭口，众人纷纷挤轧掷币其中。余不禁寻思：“盍不施于阶侧之人？隐佛无言，争相而施；难者有语，未及有施。何也？”或曰：“难者？假戏行骗者也。”然佛真乎？余顿感胸窒气闷，仰首欲长呼，瞥见一殿檐上书“通现光明”四个大字，灿然刺眼。余暗道：“光明乎？尘烟漫天，光明何现？”
　　 周总理有语云：“上马杀贼，下马学佛。”二者悖而和，何也？盖不固于形式而重于行。形式，载体也，盈而胜本，本末倒置，非也。
　　 余疾步出寺，长深呼吸。耳畔佛音嗡斥不绝，乞者长声呼讨相间，余索然悲叹道：“佛音浩荡，安敢与佛争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