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有个叫镜子的青年产妇，脸色蜡黄地躺在产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几个白衣助产护士面无表情地站在手术室里，麻醉师和主刀的大夫摘下大口罩，无动于衷地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青年产妇，一前一后走出了手术室。
　　 镜子的父亲皱着眉头，不断地搓着双手，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急燥得在走廊的过道里跺着双脚直叫唤，喊得嗓子都充满了血丝。
　　 镜子的母亲倒卧在走廊里的木头连椅上，披头散发，竭斯底里地嚎叫得嗓子都嚎哑了，后来急躁得昏厥过去了。
　　 镜子的姐姐和本家的几个兄弟姐妹顾了这边，顾不了那边，个个忙活得满头大汗，急得团团转。
　　 快一上午的时间了，镜子的父母和她的兄弟姐妹们，跟镜子丈夫说的那些好话、小话、气话，别提有多少了。可镜子丈夫始终是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嘴里反反复复地一句话：“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
　　 镜子丈夫高低把大家给惹急了，于是呼，你一巴掌，我一脚，他一拳的把镜子的丈夫打得鼻青脸肿，头冒鲜血地双手抱着头蹲在产房走廊拐角的墙角里，既不说话，也不躲闪。任凭那些疯了似的人骂他、打他，他就是不站起来进屋里，去跟大夫签他老婆剖腹产的字。
　　 镜子丈夫像个没有什么知觉的木头人似的，蹲在产房走廊拐角的墙角里，浑身哆嗦着，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任凭脑袋上的鲜血汩汩地流淌着，嘴里还是一个劲地嘟囔着：“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
　　 前几个月，镜子的姐姐拖熟人在人民医院里偷偷地给镜子做了一回B超。镜子丈夫知道了镜子肚子里怀的孩子是个男孩，高兴的不得了，兴奋地宴请村子里的父老乡亲和他丈母娘家里的亲戚，一连几天宴请，喝得他几乎天天都认不准他们家的大门，是朝南还是朝北了。
　　 那天早上在医院里，大夫让镜子丈夫签字，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镜子丈夫站在那儿看着大夫那张冷漠的脸，顿时就惊呆了。
　　 这道医疗手续，犹如晴天霹雳，劈得镜子丈夫蒙了头，晕头转向地站在那儿，一句话也没有，双眼愣愣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夫，突然转身推开身边的人跑出了屋，跑到走廊拐角的墙角里，像个傻子似地蹲在那儿，闭着双眼，嘴里反反复复地喊叫着：“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
　　 镜子丈夫冷不丁地精神错乱了，死活也不肯跟大夫去签字，弄得大夫们也不敢给他老婆做手术，大家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躺在产床上的镜子，带着她肚子里的那个难产的男孩子，疼痛万般地离开了这个美妙的世界。
　　 镜子丈夫是个独生子，初中毕业后，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的父母相继病逝了。从此，镜子的丈夫就自己开始守护着他们家里那三亩薄田地过日子。
　　 镜子丈夫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姑妈东家托人，西家托人，好不容易地给他说了个媳妇，可他刚刚过完二十三周岁的生日，他的媳妇和他的那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儿子，就双双地死在了人民医院里的产床上。
　　 镜子丈夫的姑妈和他们村里的人，在县城里的马路上找到镜子丈夫的时候，这个小伙子已经折腾得不像个人样了。
　　 镜子丈夫家里的东西和家当，都让他岳母家里那些气红了眼睛的人给搬光了，连一双吃饭的竹筷子也没给镜子丈夫留下。
　　 那天上午，要不是镜子丈夫他姑妈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地给人家磕头作揖地拼命阻拦，要不是村子里的那些乡亲们都先后涌上前去，软说硬拉地把那些疯狂的人给哄弄走了，恐怕镜子丈夫家的房子，也得让那些气炸肺的人们给拆扒得一干二净。
　　 镜子丈夫疯了的故事，一传十，十传百，那段时间在社会上流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话的都有，听说都上了什么报纸和电视台了。
　　 有些人议论说：“这个小伙子该疯，疯的活该。谁让他这么肉头了。他要是和人家大夫签了剖腹产的字，说不定他老婆和孩子还都能活着呢。就是医院里那些大夫的本事在差劲，起码也能救活一个人吧？他不和人家大夫签剖腹产的字，哪个大夫敢给他老婆做手术啊？万一大夫在做手术期间一不小心弄出人命的话，他们家里那些不通事理的人还不跟医院领导闹翻天呀！”
　　 有些人又这么说了：“医院里的那些熊大夫怎么就这么死板呢？病人家属不签字，做大夫的也不能眼睁睁地就看着人死在产床上呀？这不简直就是拿着人家的生命开玩笑吗！这算是一家什么熊医院啊！简直是连点医德也没有。”
　　 社会上原本就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的，各种各样的说法和议论，当然也就更是五花八门地让谁也弄不出个什么头头脑脑的了。但不管是谁，再来说些什么样的话儿都已经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了，反正那个可怜的镜子和她肚子里的那个还没有见过阳光的小孩子都已经死了，反正是镜子丈夫也已经整天衣不遮体，光着脚丫子，四处乱跑，可着嗓门喊叫着：“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老婆孩子我都要！”的神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