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了一夜的西北风，第二天上午丝毫没有减弱，西北风像发疯似得一阵紧似一阵，吹的路旁的枯枝瑟瑟地响。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的女人替开着摩托车的男人紧了紧他脖子里的围巾，男人闭紧嘴专注地骑着，女人使劲搂了搂男人的腰，把头紧贴住男人的后背。
　　 男人和女人正赶往去房主陈姐家做保洁的路上。
　　 其实，男人接这次保洁的活时有些犹豫，房主在电话里把做保洁的价格给他们压的很低很低。女人说这活没法干，不干了，三百六十平米的房子给咱900，没接过这么低的活，这些资本家们真把咱们当廉价劳动力了。男人对女人说，还是干吧，现在是保洁的淡季，咱们已经闲下来两天了，挣点儿是点，再说咱又没成本，不就是出点力气吗？咱们不干有的是人干。男人看着女人，知道女人是随口发发牢骚，内心其实也想接下这活。于是男人问好了陈姐的住址和女人就来到了她家，见到了房主陈姐。
　　 陈姐看上去四十大几岁的样子，穿衣干净利落。陈姐的眼神锐利，说话灼灼逼人。他们一进门陈姐便从头到脚像审查似得挨个看了一遍，在这样的场景和气场下，男人显得更加瑟缩。
　　 两个人跟在陈姐的后面听她一一介绍房间。
　　 陈姐家的房子刚刚装修完，是四套90多平米的两室两厅一卫结构的单元房打通连到一起的。一层101，102两户型，二层201，202两户型，这样陈姐的房子就是一二层上下各180多平米。装修时里面加了楼梯，房间内把非承重墙都拆除了。装修的相当豪华大气，一层是一个巨大的大厅，面积足有好几十平米。厅内有豪华水晶吊灯，电视背景墙，墙边还有刚买的带着塑料膜的欧式沙发和红木茶桌，四角是音响设备，还有阳面是偌大的落地飘窗。飘窗外还有七十多平米的一个小独院，院内有亭台，假山，秋千，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绿色盆栽植物。
　　 对于像他们这种打工族来说从没见到过装修的如此高档豪华的，于是更增加了他们的卑微感。
　　 陈姐自始至终脸上没有出现一丝的笑容。伸着右手一个手指指点着，喏，这，这，还有这......这些地方要彻底打扫干净，门子窗子上贴的这些膜也要清理掉。你们用多长时间干完，几个人干，我不管，我要的是结果。你们搞的保洁达到了我的要求自然给你们结账。我没时间在这看着你们干活，过两天完活时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男人和女人跟着陈姐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听着她那灼灼逼人苛刻的口气，都有些懵了。直觉告诉她们，这活不好干，这个女人也不好打交道。
　　 女人猛然看到阳台西面玻璃窗上方一溜一溜的水锈印子，忙喊住陈姐，你看这玻璃上的水锈是擦不掉的呀，到时你别说我们没收拾干净。陈姐抬眼瞅了一下，用钢丝球处理不掉吗？女人急忙解释，陈姐，这都是防护网上渗下来的铁锈，已经浸到了玻璃里面，很难处理掉的。陈姐没说话，继续往楼下走。指点着一楼小院里装修剩下的废旧涂料，沙子，瓷砖，还有两个木架子，告诉他们这些都必须清理干净。男人答应着，陈姐放心吧，我们有我们的规矩，结果肯定会令你满意的。
　　 陈姐走后，女人有些埋怨男人，我们只负责保洁，我们哪管小院内这些建筑垃圾？那该是搞装修的人需要处理的，他们剩下的这些破活让我们干？我看呀两天的活三天也干不完。男人冲女人嚷两句，叨叨个啥，既然答应人家房主了，咱就得把活干好，干利索，不要因为百八十元钱让人家瞧不起咱这些乡下人。
　　 男人和女人在城市打零工几年了，他们老家在农村，女儿三岁，孩子一直有奶奶照顾。他们在市郊区租了一间平房，女人一直做着保洁，男人什么活都接，虽然都是短期的，但一年四季基本没闲下来的时候。
　　 两个包，两个盛用具的空漆桶，每人各一套干活穿的旧衣服，一副胶皮手套，一个滚子，一个刮子，一个小铲子，一个钢丝球，一条旧毛巾，一瓶清洗剂，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工具。两人换好衣服，就开始干活了。厨房卫生间擦洗吊顶，装卸窗扇，这些登爬上高稍微费些力气的活都是男人干，他只让女人干那些清扫地面的轻省活。
　　 女人清扫干净一处站在那出神的看着这房间，你说，咱这辈子要有这四分之一大面积的房子就知足了。
　　 别着急，咱们在干几年，攒些钱，买个可以分期付款的。过一年半载再要个儿子，把咱娘和孩子都接来，也让他们过过城市生活。
　　 哎，算了吧，挣点钱还不够给咱闺女看病的呢，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个钱，都仍在这个不知拉尿吃喝的傻女儿身上了。
　　 男人叹了一口气，唉，咱做父母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女儿恢复健康了，全国各大医院没少跑，没办法，谁让咱女儿得这罕见病呢，你没听大夫说，一万个女孩里也不见得有一个，让咱女儿赶上了。
　　 寒冬腊月，房间内是冷飕飕的，从水管里接出来的水是砸凉砸凉的。大概下午六点多钟，陈姐来了。女人正一手拿着小铲子，一手拿着刮子清理地面，男人踩着蹬子正清理玻璃。这时男人赶紧下来给陈姐打招呼，陈姐说上午忘了告诉你们了，咱们这可以随时通上暖气，暖气管道都铺在了地板下面，咱们这是电暖，合上闸屋里就暖和了。男人说，没事陈姐，我一直擦玻璃，来回开窗户，用暖气也浪费。女人也说，不冷，陈姐，我干活还出汗呢。陈姐这时注意到在一边蹲着干活的女人，穿着一件单毛衣，毛衣还从下面卷了几圈一直卷到腰部以上，露着半截腰。陈姐训斥般的冲女人喊道，这样可不行啊，以后腰会落下毛病的，身体就是一切，可不能大意的。女人笑笑，直说没事，手里的活一直没停。
　　 记着明天干活时合上闸，开开暖气，陈姐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男人对女人说，陈姐这些话到是挺温暖的。女人说，俺还第一次听说地暖是通电的，你说这一个月得用多少电呀？男人哼了一声，你真是瞎操心，人家能买的起这么大房子，还用不起电呀?
　　 第二天下午他们的保洁接近尾声时，男人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说带着孩子快到了。男人有些慌，娘，娘，不是说好过几天来吗？怎么今天就到了？电话那头回应，你不说不忙吗？我就提前来了，再说也快过年了，我来了帮你们收拾收拾。男人说，行，行，那好吧。你到了在车站那等着我啊，我去接你们。
　　 女人着急了，怎么办呀，还有一点活没弄完呢，要不，你接了他们直接回家算了，这点活我想法干完。
　　 男人犹豫了一下，那哪行，剩下的小院里的活，全是力气活了，你哪弄得了。这样吧，陈姐家离汽车站挺近的，我把他们直接接过来，让娘在这等咱们一个多小时，然后结了账在一起回家。
　　 女人看着男人，行吗？陈姐知道了怎么办？
　　 到时再给陈姐解释吧。
　　 很快，男人把母亲和孩子接了过来。把他们安排在陈姐家楼梯下面的一角，给母亲找了一个凳子，让母亲抱着女儿歇会。
　　 两个小时后，陈姐来验收了。
　　 陈姐一来，就把周围扫视了一遍，脸上略有了喜悦表情。
　　 带有责备的口气说男人，今天怎么又没开暖气？男人只是嘿嘿笑笑。
　　 陈姐上上下下，角角落落的查看着，正想往楼上去，忽然看到坐在楼梯角落里的一个抱着孩子老人，旁边放着一个大包。
　　 男人赶紧解释，我娘带孩子刚从农村来了，我家离这实在太远，接过来暂时让她们在这等一会。
　　 陈姐给老人打了声招呼，忽然目光停在老人抱着的女孩身上。
　　 女孩脖子里垫着一块手绢，手绢上满是孩子流的口水，湿乎乎的。陈姐让女孩站到地上，奶奶两手驾着孩子。
　　 孩子几岁了，陈姐一边问一边去看女孩的手。
　　 男人说，都三岁了，一直不知拉尿，去北京大医院也看过好多医生，唉，都没啥办法。
　　 孩子的手是不是拿不住东西？
　　 对，是这样。
　　 这是手失用。
　　 陈姐浑身上下摸了摸女孩。
　　 孩子的脊柱是弯曲的，身体不协调就走不稳，这是共济失调。
　　 男人两眼直直的看着陈姐，你说的什么什么失调，医生好像也这么说过。
　　 陈姐说这个孩子得的是Rett综合症。
　　 女人惊叫到，哎呀，陈姐，你太厉害了，人家就是说我女儿得的是这种罕见的洋病。陈姐，你咋和那些专家说的一样？你是大夫？
　　 我是咱们省儿童医院的副院长，神经内科主任，孩子得的是Rett综合症，这个病主要是脑神经的问题，这样的病例在咱们国家还属于少数。
　　 男人和女人几乎傻了，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陈姐。
　　 我们医院去年才引进了最高端设备，成立了爱幼儿童神经病理研究中心。
　　 这样吧，你们回村开个困难证明，我们院免费对这个孩子进行三个月的治疗。其实这样的病症即使长期进行治疗也不可能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但是孩子的协调性，专注能力，与人沟通能力都会增强。另外我们还会对孩子进行抑制脊柱继续变形的手术治疗。孩子这个年龄是治疗的最佳时期，明天就到医院直接去神经内科找陈松，我尽快安排孩子住院。
　　 男人女人都楞怔在那里，一切恍若梦中。
　　 陈姐又解释，孩子在医院的治疗你们完全放心，也不会受到委屈的，医院配备了最高资质的专家，高水平的治疗小组，都是很人性化的服务。里面完全是对孩子封闭式的治疗，如果实在想孩子了，可以一个月来看一次。
　　 男人已经泪光闪闪。女人浑身颤抖着，也已经泪流满面。
　　 此时男人已不知道如何表达，一直像鸡捣米似得说着谢谢，谢谢，太感谢了。
　　 陈姐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千元钱，递给男人，说你们干的活我很满意。
　　 男人赶紧推脱到，陈姐，这钱我们不能要，你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呢。
　　 陈姐弯下腰，把钱直接塞到了男人的包里，这是你们该得到的。其实你们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处在了好时代，这个项目是我院和省慈善总会联合办的。应该感谢国家给了我们好政策，才有了好机遇。
　　 女人说，陈姐，家里以后有啥脏活累活指使我们一声，我们有的是力气。
　　 男人一家在极度的兴奋中走出了陈姐的家门。
　　 女人抱着孩子瞅着男人那张若有所思的脸，疑惑地问道，陈姐帮咱女儿治病难道你不高兴？男人露出一丝微笑，何止是高兴？我的心里此刻格外敞亮，我感受到了寒冬腊月中的温暖。女人回应，是呀，你说的极是，你没感觉到连这空气都有一股温暖的气味。一句话引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