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大清早，一阵悦耳的电话声响起，晓丽就被老张叫去乡下寨子里照相，说是寨子要搬迁，把旧址照下来存档。她本不想去的，几张照片又挣不了几个钱，还要跑那么远。耐不住老张软磨硬泡，说什么风景好看的很，小河的水那么清凉……车又停在家门口。想着去走走也行，弄几张照片配段文字，没准还能混两个稿费。
　　 老张是县工程办副主任，挂个副职好几年。不用说，晓丽就知道他想做什么，不就是吹嘛，这点晓丽还算拿手。
　　 谁知道车只能开到半路，一大截上山的路要走着去。哼，上当了。这样的季节，满山的枯枝败叶，哪来的风景，半山流下的水倒是清凉，也只有手指那么粗一小股。一路上晓丽就嘀咕，几张照片弄个破傻瓜相机不就照了，至于把我叫来。难走的泥路，弄得一身臭汗。
　　 回到家后，晓丽顾不上喝口水，就赶快洗个澡。正闭着眼，舒舒服服躺在浴池里，让沐浴露的泡沫，像棉絮一样盖在身上。脑子里构思着，用什么样的文字，包装一下那几张照片才合适，就听见才下载几天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
　　 谁呢？打来的真不是时候，还好，电话揣在棉衣口袋里，要是放在外面，一准听不到。晓丽赶紧裸着身子翻出电话，“哎呦，不想接我电话？我哪里得罪你了，老不联系，我可想你啊。”
　　 哦！一听这腻歪歪的声音，撩得晓丽浑身起鸡皮疙瘩。又是叶子，晓丽老公强子顶头上司的老婆。生意做得大，人也长得像生意一样泡泛的很，说话更是大口大气。“在忙什么？老见不到你人影，过年说聚聚也不来。”
　　 “嗯……嗯……，没忙什么，是怕你忙啊……”晓丽赶紧打圆场，心里却在打鼓：怪了，这人这几天怎么了？电话都打来好几回，像是有话又不直说，总在试探似的。要说晓丽和她的关系，应该还算是很近的那种，她老公没当官前，两家人常凑在一起玩，晓丽第一次用的精油，第一次喝的咖啡，第一次烫头发，第一次去美容院洗脸，包括第一次像模像样的打麻将，好像都与她有关。可是，也不知道是晓丽穷挑剔，还是有一股读那么丁点书的人就有的酸臭气，晓丽就是不愿主动理她，尤其当上官太太后，那拿腔拿调的样子，让晓丽硬是别扭，按晓丽的说法，就是她假兮兮地真着。就像这次过年，晓丽好像听出她电话里的道道，硬是装作没懂。
　　 “想跟你聊聊你又在洗澡，等你洗完澡再聊吧，别感冒了。”
　　 “嗯嗯，好的，我给你打过去。”晓丽挂断电话，赶紧躺在浴池里。可是刚刚想好的，给照片配的文字一下想不起来了，脑子里满是叶子的声音。究竟怎么了？那么惦记我？晓丽这样想着，有点觉得自己无情，想想她也没怎么得罪过自己啊，不就是有一回，穿一双上灰的旧皮靴被她看到，她高挑着眉一副不屑的样子说，这样的皮靴我早扔了。晓丽就很不舒服，觉得她在奚落她，想着你有钱，你穿名牌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就爱穿旧的。后来又加之老公当官，晓丽的犟脾气更是不会主动去招呼，还有意无意躲着。她到像一块无心的口香糖，没准什么时候就甜腻腻地粘来。
　　 晚饭的时候，晓丽试探性地对强子说起叶子打电话来的事情，她总感觉有点蹊跷。强子这段时间也诡秘的很，不说准时回家吃饭，没那么多应酬，就那电话一打好半天，还躲在厕所里，就让晓丽有点不适应了，本来清清静静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愣是在不对点的时候出现这么一个在眼前晃悠。其实晓丽才懒得管他的事，屁大的官，风吹草动就惊得象鸟。
　　 强子半天没吭声，像没听见，而后又突然问，“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我在洗澡，前天打来聊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那你就别问。”强子快速拔完碗里的饭，连晓丽特意为他烧的汤都没喝，放下碗筷丢下一句，“我出去走走。”就摔门而去。
　　 哼！又是吹的什么风。
　　
　　 （二）
　　 这事过去了好几天，晓丽并没放心上，也没主动打电话给叶子。这次她没故意躲，是她真的忘了，她正入迷地摆弄着那几张照片，还真写了一篇文字《云上的寨子》。那天去的时候，由于早，寨子就笼罩在一层雾蒙蒙的湿气里，远远看去还真的美，像在天上一样。她这样写到：“那是一座几乎要到山顶的仡佬族寨子，坐落在连绵起伏的山峦的最高峰上。初春的阳光照在空寂的山梁上，暖风习习，空气明朗清晰。而云上的寨子，被一缕谷底升腾的云雾笼罩着，若隐若现。随着阳光的透明和升温，一缕缕白云蒸腾升空，寨子逐渐明朗地呈现在蓝色的天空下，作为风景它是美丽的令人向往的，似乎天就在头顶伸手可触。作为人住的地方，我想，出门一趟要一天吧……”
　　 嗯，不错，好像找到那么一丁点感觉，歌颂党的富民政策，歌颂政府搬迁工程，这样的文字报刊最喜欢。她清清嗓子，又朗读一遍，感觉韵律还行，没那么枯燥乏味。想想又添加几句，把老张的名字加上，“我们的车子只能开到山脚的学校里，张主任和王校长带着我们沿着小路蜿蜒向上爬去。路越来越陡，山下的房子越来越远，风越来越强劲，像没有了束缚的小孩，撒着欢的跑，空气也更明净了，我们的心似乎也纯净许多，莫名的兴奋和美好起来……”这样有写实的味道，估计老张看见也会高兴。
　　 哈哈哈！吹的还有点水品。感觉满意后，她刚刚把文字发送出去，正自得其乐，为自己又鼓捣一篇文字出来兴奋，强子风风火火从外面回来，劈头就问：“你去坡顶寨了？和张大嘴去的？”
　　 咦？这是怎么了，还没到下班的点啊？“嗯，就是去照几张相，又没做什么？”看着强子一脸的不高兴，晓丽有点生气，没好气地甩出话去，“又不是第一次和他下乡。”还张大嘴，人家没你长得好看。
　　 “谁让你去的？谁让你去的？”强子声音突然提高八度，咬牙切齿吐沫星子乱串地冲着她吼起来，“你这个傻瓜，人家把你当枪使，你还不知道。要照相满大街是人，你照啊，你照啊，跑那里去做什么？你不知道现在是风口浪尖啊？”
　　 “什么风口浪尖？不就照几张相嘛，他说可以写一篇很好的文字，你至于吗。”
　　 “都跟你说了，以后别再掺合我工作上的事，怎么就不听，照那几张相能有几个钱？现在移民搬迁工程出问题了，人家躲远点还来不及，你到好，自己寻去，还写什么文章。”
　　 “出问题？出什么问题？”晓丽好像有点恍然大悟，想起叶子频繁打来的电话，想起强子和以前大不相同的行为。“你不会有事吧？”她很是忐忑，轻轻地问。
　　 “难说。”强子没好气地回敬晓丽。
　　 “你不会也……”
　　 “想哪去了，我一个芝麻小官能做多大事，倒是凌东鹏那家伙倒霉了。”
　　 凌东鹏就是叶子的老公，和强子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因了这成关系，平时倒是没少关照。他倒霉了，一朝君子一朝臣，强子跟着下来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嘛。“问题严重吗？”晓丽小心翼翼地问坐在沙发上的强子。
　　 “都是凡人，问题那个做领导的没有点，看大小，人家要你下，你的问题就大。”他不赖烦地瞪晓丽一眼又说，“以后少跟张大嘴那家伙来往，心术不正的很。”
　　 心术不正？以前你们还常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的。晓丽细声嘀咕着，强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晓丽，“坡顶寨的文字你写了？”
　　 “写了。”晓丽怯怯地如实回答，“就写了寨子为什么要搬迁，国家的富民政策，顺带提了几个人名。”晓丽看看暗沉着脸的强子，又小声说，“我没有乱写，再说，我一个无名无分，名不见经传的人写的东西报社未必用。”
　　 “真是笨，就是要你这样的人写的才体现真实，你还以为你算老几。”
　　 晓丽不做声了，想想又细声地问，“搬迁工程与凌东鹏的下有关系？”
　　 “那是凌东鹏上来做的最大一件事，人家上串下跳弄来资金，好不容易要见绩效了，一下子全成别人的了，他到做出问题来，你说有关系没有？笨女人，还跟着去凑热闹，你不招人恨吗。”
　　 “我……我哪里知道。“
　　 晓丽再不敢说话了，文章已经发报社的事情更不敢透露，只能在心里暗暗祈祷，别用，不合事宜，不合方向。哼，退稿又不是一次两次，但愿这次也如期退稿。强子不再理他，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起来。怕什么，大不了下来干自己的老本行，反正工作是国家给的，还能把这也下了。晓丽嘀咕着回到书房，打开那篇文字，越看越觉得别扭。说叶子假，自己才假。
　　
　　 （三）
　　 一段时间后，好像一切又风平浪静了，强子又逐渐忙碌起来。晓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苗头，又不敢随便问。想想也许就是一阵所谓的风暴，吹吹就过去了，这样想着倒也安心许多。配图短文如期发在市报上，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篇写实散文居然醒目地发在头条位置，这让她有点静下来的心又很不安起来，强盗似的做贼心虚。
　　 这天，她正想打电话问问老张，老张的电话到主动打来，“李老师在家啊，这么好的天气也不出来玩玩。”
　　 哦！什么时候成李老师了？晓丽纳闷，这客气的，“张主任，”晓丽也莫名其妙客气起来，“谢谢你哈，文章发出来了，还登在头条。”
　　 “客气什么，那是你写的好，我就说李老师聪明嘛，会写文章，出来吃饭吧，也到点了，我来接你？”
　　 会写文章？会吹牛罢了，晓丽差点没冲他喊起来。犹豫了好半天，出于对事情的好奇，也想弄个水落石出，晓丽本想去的，又怕强子知道不高兴，就回绝了。晚上强子没回来吃晚饭，十点钟后才回来，脸有点微红，像是喝了点酒。
　　 “凌东鹏下来了，文都发了。”他特意站到书房的门口对晓丽说。以前他回来从不管晓丽在做什么，倒是晓丽赶紧关闭电脑。晓丽知道他有话说，赶紧把电脑关了，跟着他来到客厅的电暖炉边，把电暖炉打开，又殷勤地给他倒上一杯水，才轻轻问，“谁上来？”
　　 “徐峰，明天就交接。”
　　 “他？怎么会是他？”晓丽吃惊不小，她原本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从不感兴趣，可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很惊讶。徐峰五年前就是在这个位置上被凌东鹏替代下来的，现在怎么又上去了，这事蹊跷的还真像传奇故事。
　　 “他哥刚刚提正，他弟弟就从乡下一下调上来做正科，他卷土重来，怎么不会。”
　　 “这级也跃的太大了点啊，怎么有点……”晓丽想说，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想想又打住。唉，真是应了一句古话，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官啊。“你不会有事吧？”
　　 “有事我也没办法，随便，反正大不了回去干我的老本行，还轻松点，还能把我怎么样。”停顿片刻，他又甩出一句，“张大嘴转正了。”
　　 晓丽没敢接话，强子不再搭理她，一会拿出电话翻腾起来，好半天，才打出去，“喂，刘强……听说你要走了，要你去抓业务，什么……不知道……文都下了……今天我都看到文了……你还不知道。……什么？不去，由不得你……给别人腾地方啊……”
　　 哦！这是什么事啊，晓丽看着强子堆满笑纹的脸，真是心烦意乱，她倒是不管谁上谁下，包括强子下来脾气还好点，她烦的是自己怎么莫名其妙也跟着卷进去了。
　　
　　 （四）
　　 凌东鹏下来后，到一个吃饭不管事的部门做了一名普通副职，传言，稀里糊涂地烟消云散了，没有人再提，安静地就像他从来没有在那个位置上呆过。强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干着，看着目前也没有什么变动。老张转正了，主管全县工程项目。
　　 事情好像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叶子的电话再也没有打来过，晓丽倒牵肠挂肚得很，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打过去，又害怕打，怕打通了不知道说什么，说错话，或者时间地点不对，引起叶子的反感。她还听说叶子没出去了，就在家里照顾读高中的儿子。
　　 唉！晓丽常常愧疚地想，人家想跟你聊的时候，你拽兮兮的应付着，想想那时叶子也许就是心里不痛快找个人说说。自责和内疚搅得晓丽睡不着觉，一时间叶子许多的好，一下子涌现出来。有什么好吃的记得她；说她土气，带她去美容；朋友聚会或什么大的场合，总是相互占着位子；一起出去玩；一起逛街；一起说着女人最私密的话……自己怎么就那么无情。想她这样的官太太也算好的了，做生意并没有沾光，倒是一个人跑到外省去做，连孩子都没顾及照顾。若说有什么让晓丽反感的就是那张嘴，可是想想在外做生意的人，虚情假意一点，不是在所难免嘛。
　　 一天午后，晓丽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还是拨通了叶子的电话，“喂，叶子，在做什么？”
　　 好半天才听见叶子的声音，“在修洗衣机，不会转了。”语气明显没有那股热辣辣的味道了。
　　 “你修啊，找人修吧，你怎么修得了。”
　　 “哪有管事的，妈的，想把它下下来看看，紧的很，扭不动。”
　　 “你怎么扭的动，又没工具。”
　　 “修不好，还是得找人来。”
　　 “还以为你闲，找你逛街呢。”
　　 “我得找人修洗衣机去，改天吧。”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晓丽期待的，像以前那样，叶子披头就向她一顿数落，或者倾诉的声音没有了，热情豪爽的叶子不见了，这让晓丽也不知道怎么说。晓丽拿着电话，站在窗前发了好半天呆，然后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翻出那篇文字看都没看就全部删除，连备份都没留，又在重新空出来的，洁白的文档里，打出几个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几点钟？更不知道西斜的太阳，是否透过窗洒在身上。她只感到键盘越来越模糊，打字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她摸索着打出最后一串字，又使劲地按出一排省略号后，才像绷紧的橡皮筋松懈下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使劲甩甩有点酸疼的肩膀，正想起身去开灯，放在客厅桌子上的电话响起来，歌曲还是那首好听的男中音，委婉、低沉而又温情，她竟也跟着唱起来，“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