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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众荷喧哗(小说)


作者:路边的树 秀才,1247.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40发表时间:2014-03-01 09:36:13

【星月】众荷喧哗(小说) (一)
  
   夜色如墨。鸱鸮哀嚎,像小孩在撕心裂肺地哑着嗓子哭闹。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战役。在战役打响之前,在一个团的兄弟横七竖八躺倒在自己身边时,在战役结束后自己躺在病床上平静思考时,谷啸一直没改变自己这个准确的预言、或者想法。
   鬼子的燃烧弹和山炮,把战壕外烧得一片通红。爆炸的瞬间,谷啸抬眼望天,才发现今晚的夜色真黑,像用墨汁涂抹过一样。身边的茅草燃烧的哔哔啵啵,他仿佛闻到了一种小时候爆炒黄豆的香味。不由自主的,他的脑海中,掠过了母亲瘦削的面孔。恍惚中,母亲的面容淡淡消逝退去,而那个女孩子单薄的身姿、恬淡平静的笑靥,竟无法排遣地占据了记忆的所有空间……
   “团长,拼了吧!我操他小日本的祖宗!”是当年的二当家,现如今的团副,耿牤牛,耿团副。他一直这么说话,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蛮横粗野,平时让人多多少少有些厌烦。但此刻,谷啸扭转头,看到团耿副粗壮的身影和那发红的眼睛,心里竟有些酸楚和温暖。
   他想伸出手,用力擂一拳兄弟那壮实的胸脯。可是,耿牤牛耿团副,早已跃出战壕,像一只无所畏惧的猛虎,冲向了不远处敌人喷吐着密集火舌的碉堡垛口。
   一颗炮弹在耿团副身边炸响了。谷啸的眼前,出现了血一样红的一大排夕阳。他快速地擦拭眼睛,看到他的兄弟,像豹子一样敏捷、勇猛地跳跃翻滚,终于接近了敌人的碉堡。但是紧接着,耿团福的身子莫名其妙地扭了几扭,双臂摊开伸向天空,右手的冲锋枪,向着茫茫黑夜射出一团耀眼的火花后,竟像以往喝醉酒一样,顺势跌倒在布满弹片、开满野菊花的开阔旷野上。只不过,和以往酒醉不一样的是,谷啸没听到他在凌乱躺倒前,那一声粗嘎嘎的笑声和那一句“他奶奶的,兄弟们,给我痛快地喝狗日的!”
   谷啸闭上了眼睛。就只那么一刹那,他跳出战壕,喷射着火舌、喷射着愤怒、喷射着豪迈与不甘,脚步沉重坚定的向那面膏药旗奔去。“小日本,遭天杀的倭寇!老子和你们不共戴天!”他怒吼着,像旋风一样势不可挡。他甚至看到了碉楼里,鬼子那一撇小胡子之上惊恐又空洞无望的眼睛。忽然,他感到左腿一麻,身子不由打了个趔趄,紧接着胸脯上像被烈火灼烧一样,热辣辣地,像让人跳进童年黄昏时的葫芦河水,打一个冷战后,不由自主身体缩紧,然后脑袋探出水面,长长地嘘一口气。
   谷啸躺到了,他的脸颊紧贴泥土,闻到了地面上故乡湿草的气息,还有那一股淡淡的荷叶青香。仿佛隐约听到,那个女孩子,红唇一张一合,低声娓娓的唱着: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二)
   等睁开眼,谷啸发现,四周一片洁白。有三两只鸟儿,在外面的窗台上唱歌,叽叽喳喳的,一会飞来一会又飞走。窗外阳光明媚,开了一扇窗子的房间,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随风荡进来,还有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道,充斥着不大的房间。他觉得自己全身僵硬,想抬起头,可是觉得有千斤重。谷啸明白了,自己还活着。但突然地,他感到一种愤怒和失落。
   “耿牤牛耿团副,大头张三,细胳膊小五子,你们都他妈给我滚出来!老子想你们了!”
   谷啸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是那么虚弱和无力,就像痨病病人在艰难的喘息。
   窗外的那几只红尾巴鸟,簌的一声,飞向了看不见的天空。谷啸的眼泪,从眼角势不可挡地漫溢了出来。他紧咬着嘴唇,想把眼泪咽回肚子里。谷啸高大而消瘦的身躯,在狭小的钢丝病床上开始抽搐。随着身体的波动,床头的输液瓶和挂在横杆上的毛巾,也开始有节奏的晃荡起来。
   忽然,谷啸的头部感到一种温热。是一双湿湿热热的小手,探了探她的头后,又轻轻移下来,在他的眼角轻拭。那双手,软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让他脸颊痒痒的,又好像池塘中拂过碧绿荷叶的风,有着温润的水汽与与白荷摇曳的款款清雅。谷啸睁开眼,看到了洁白口罩上面的一双黑黑的眼睛。
   那眼睛,在白色制服和白色口罩的映衬下,乌溜溜的,显得更黑更沉静。仿佛能吸纳人的灵魂和躯体,使看到这双眼睛的人,把她的眼眸当做港湾,当做最终的栖息地。
   那眼神,这样的熟悉,又这样的让人简直不敢直视。谷啸的脑袋渐渐清朗,心潮却开始波浪翻滚。,他干脆在一次闭上眼,他想在记忆中搜索那双黑黑的,如莲般让人忘记红尘喧嚣和凡世烟尘的眼眸。
   “谷团长,你终于醒了啊?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你能醒过来,真是个奇迹。……你知道吗,你身上一共有六处弹孔,你住进我们野战医院的时候,都没心跳了,大家都哭了,我心里更难受,我都……”
   那声音是陌生的,但那声音又是亲切和熟悉的。
   谷啸睁开眼,凝视着眼前穿白大褂的护士。
   “谷团长,大哥,你真不记得我了”那女子坐在了床边,缓缓摘下了口罩。
   口罩缓缓落下,如揭开层层迷雾,如还原了岁月本质。谷啸觉得,那张俏脸,闪现得是那么缓慢又那么逼人。数年前占山为王的往事,恍惚却逼真的浮现在了眼前。
   “你是……小荷?田小荷?”
   “大哥,谷团长,我是田小荷啊!大哥,你瘦了。我,是不是变老了,变难看了?”
   其实,是田小荷瘦了,瘦的惹人怜惜让人心疼。但仿佛却在眼角眉梢,平添了一段天然的风韵,就好像蓬勃生长的荷叶之上,托举出的那一朵白荷花。枝干细细弱弱的,但擎托出来的那一朵花瓣,却伶伶婷婷,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娇柔和坚强。
   田小荷,那个眼神淡然,穿一身蓝裙白衣的女学生?
   那双黑眼珠,还在脉脉的看着自己。谷啸发现,那眼睛中好像多了一丝柔媚之外的刚毅,还有哪一种惹人怜惜的,淡淡忧伤。
   “大哥,我没想到,竟然能在野战医院遇到你”。小荷低下头,两只手揉捏着护士服的衣角,脸上飞上了一团红晕。谷啸又一次想到了,旭日初升时,那一朵从万顷碧涛中亭亭净植而起的、安静而孤寂的白荷花。
   此刻,当心情完全平静下来,开始有条理地翻检思索往事时,谷啸才感觉到了身体的剧痛。那痛,裂骨扯肉一般。他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冷气,密集的汗液,立刻布满了额头。
   小荷俯下身子,用一块白手绢,轻轻巧巧地为他拭去了汗珠。她的胸脯挨在谷啸的眼前,谷啸又闻到了一种淡淡的味道,既像皂角又像肥皂,又像温热的淡淡槐花香。谷啸稍稍偏转了脸庞,想抬手阻挡,那钻心的疼痛,却像滔滔巨浪,突然间奔涌而来,让人窒息……
   (三)
   谷啸的回忆,确切而清晰地定格在黄河边那个叫狼沟窝的山上,定格在那个喧嚣而壮烈的、已经随风逝去的年代。
   谷啸是土生土长的陕北娃。小时候,他有一个土气而亲切的名字,叫狗蛋。父亲是村里的私塾先生,渴望他识文断字,能为国家有所贡献和建树,含辛茹苦地供他上了新式县立中学。他也争气,考上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走出家乡的闭塞与单纯后,外面世界的新鲜事物、还有各种关于民主、独立、自由的思潮,让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热血奔腾。但还没毕业,华夏大地已经满目疮痍。就像书上所说的,偌大的中国,已经放不下巴掌大的平静书桌了。在毕业的前一年,他和三二十个同学,毅然离开校园,决定投身赴国难,投笔从戎上阵杀敌,为民族抛洒一腔碧血。
   国军虽在名义上积极备战日本,但实际上却忙着驱逐共产党。国军中的等级严明,还有普遍存在的贪污暴虐与不得民心,让他们心灰意冷。听说蜷缩陕北一隅的红军,清正廉明坚决抗日。于是他和众多同学,决定渡过黄河前去投奔。当他踏上亲切熟悉的故土,来到人人皆知的南泥湾时,竟看到漫山遍野的罂粟花,在蓝天下贫瘠的黄土地上,五颜六色的开得妖娆!他们才发现,那首根据陕北民歌改变的《南泥湾》《军民大生产》竟那么荒唐!简直就是小时候祖母讲给她的童话一样,虽然美丽,但用现实生活轻轻一捅,就哗啦啦残破得一塌糊涂。再加上,当时陕北党与中央党正在为谁主宰陕北闹别扭,搞清党和肃整。很多不远万里前来投奔红军的进步学生,竟被疑为日伪汉奸和国民党特务,在高层列出名单后,审都不审,就被宪兵拉出去活埋——据说活埋而不枪毙,是共产党发明的一种最新处置手段,为的是节省子弹。子弹用来杀死反动派,才是子弹最合理最有效的价值!
   谷啸面对这熟悉的黄土,心情浮躁到了极点。他想,国难当头,抗击日本,是任何一个热血男儿义不容辞的责任,而所谓的组织,只不过是一个形式和口号而已。不参加国军和共军,打击日本,不是无法开展。于是,他和他的同学决定自己拉起一支队伍,与小日本做输死拼搏。
   狼沟窝,是黄河边不太多见的一座石山,陡峭挺拔树木葱郁,此前有一小股土匪占领。
   他们没有武器,只是一群稚气未脱的书生。谷啸决定单身一人,去说服匪首接纳他们。
   过程很简单,看着眼前的瘦弱书生不卑不亢的姿态,与凛然无畏的面容,土匪头子耿牤子竟毫不犹豫在答应了谷啸的要求,并主动提出入伙以后,让谷啸做大当家的,自己甘愿降为二头领,带领大伙干出一番壮烈的事业来。
   于是,在易守难攻的狼沟窝,就有了这么一群人。共产党和国民党,都把他们叫土匪,都想着在统一天下后立即着手收拾他们。山下村庄的百姓,叫他们胡子。富人大户,对他们狠之入骨又胆战心惊,而日本人却被他们神出鬼没的游击战术,搞得狼狈恼火却无可奈何。
   谷啸在狼沟窝当上了土匪头子,手下有二百来号兄弟,在山风吹拂下,在日头曝晒下,在枪林弹雨的洗礼中,骨骼健壮胡子拉碴,双眼抖射精光。他给兄弟们定了一些规矩:队伍存在的主要意义,是力所能及地骚扰打击小日本。可抢劫富豪大户,但坚决不准欺负贫苦百姓。遇到无论共产党国民党的散兵游勇,可抢军备,但不得杀人。最为紧要的,是不能劫掠女人上山,无论穷汉女子还是大户妻眷!
   那一晚,谷啸看家。二当家的耿牤牛下山打食,说有十来个国军装束的兵丁,押送两乘小轿打山脚路过,弟兄们想得到一点浮财,更眼红那几秆快枪。
   谷啸在议事的山洞中,吩咐人点起松脂火把,把大厅照的恍如白昼。在浓浓的松油燃烧的味道中,他等待着二当家的凯旋归来,给弟兄们摆酒庆功。谷啸知道,二当家的出马,肯定会手到擒来马到成功。只是那家伙莽莽撞撞大声憨气地,有时竟会破坏自己定的规矩,让人感觉有些不大爽。直接训斥他,他会嘿嘿一笑,说我改我改,可下次,又无可救药地会重犯。在等待耿牤牛归来的闲暇中,谷啸仰躺在狼皮座椅上,慢条斯理的,把眼前的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小五子时不时轻手轻脚过来添酒。在这样不太常见的安静夜色中,谷啸慢慢把自己弄得微醺,心里竟有些柔软细碎的东西,开始慢慢升腾。
   二当家的终于带着弟兄们桂山了,他那大嗓门已经早早的从远处嘎啦啦的传了过来。外面刚下过小雨,弟兄们的头发和衣服上,沾染着浓浓的雨脚打湿黄土时的泥腥气。
   二当家的这次竟劫掠回来两人!一男一女,头上都被蒙着黑布套。
   女的布鞋上沾满泥巴,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衫,下穿一条蓝色的折叠裙,身材匀称柔韧。黑布套从她头上拿下后,她用手理了理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眼睛微眯了一下,然后睁得圆溜溜的,微微转头,打量山洞中的一切,然后直直的盯着谷啸。在明亮火光跳跃的山洞中,在那女子头上的黑布被摘除的一刹那,谷啸感到,那女子素白的身影和白皙的面容,就像阳光下雪山的山尖,还像阳光下拔鞘而出的剑锋,一下子刺伤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扭转脸庞,避开了那女子的目光。
   和那女子一起被抓上来的那男人,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穿紫红丝绸长袍,上下一般粗,腹部很明显的把轻薄的衣物拱出一个弧形大包。头发上抹了很多油,脑畔中间显出一道精光光的白头皮。他的面罩刚一摘除,就迅速的扑倒在地,圆滚滚的身子匍匐着爬向了谷啸的脚前,他磕头如蒜悲悲切切地说“大王啊,老总啊,我只是个生意人,刚买了个凌阳县长,还没上任,就被好汉们抓上山来了……你行行好,放我回去吧。东西我都不要了,我家里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娘呢……”
   那男人抖抖索索的越爬越近,即将抱住谷啸的腿时,走过来了小五子,一抬脚踢翻了他,他开始仰躺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哀嚎。
   那女子站的端端正正的,只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接着又盯着插在石壁缝隙中灼灼跳跃的火把。眼神散漫又专注,眸子在火光映照下,黑的发亮,像寒星稀疏的夜空。
   在浓浓的松脂燃烧的香味中,谷啸不由自主响亮的打了一个喷嚏。
   谷啸起身离开座位,走向那个男人。他敞披这一件国军的黄呢大衣,脚上的日本军官长靴乌黑铮亮。他用脚尖拨转了那男人的头颅,于是他看到了一张肥肉簇拥下的苍白的脸,那男人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里面充满了恐惧和垂死挣扎的惊慌。
   “她是谁?是你妹妹吗?”
   “长官,她是贱内,我们是准备回重庆结婚的……求你大恩大德,放了我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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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抗日题材的爱情传奇小说,也是跳出了俗套写景咏荷的小说。一开篇,作者就用阴郁的天气暗喻了战斗的失败,通过谷啸的眼睛及心理活动刻画出了战斗英雄——耿牤牛,更是用对比手法将谷啸的沉着与耿牤牛的火爆刻画的活灵活现。尤其在炸弹爆炸那一刻,扎实的语言更把我们带入了残酷的战争现场。当我们沉浸在战争氛围时,作者却跳出了战争的残酷,用质朴的文笔感受着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之后,通过谷啸受伤后与田小荷的相逢、相爱和回忆,把田小荷善良性格烘托的栩栩如生,而他们结合后共同经历风风雨雨后的坦然与相守,使故事更具人性化与启迪性,最后的小诗更是点睛之笔。整个故事跌宕起伏,情节饱满,也让我们在欣赏的同时,也间接了解了些许历史部分真相。而作者能在烽火连天时的人心惶惶触摸到纯美的爱情,能让战争的“动”与荷的“静”融洽结合,充分体现了其文化底蕴的深厚,也让我深刻感受到了人性在罪恶下的良善,更使读者们产生了深深的反思。残酷战争下尚有如此坚定的携手,那么我们为何不能在当下的安宁中静静相守?很值得反省。谢谢路边的树,给读者带来了文字盛宴,继续期待你的佳作。强烈推荐【编辑:碧水含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021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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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碧水含烟        2014-03-01 10:21:02
  这么好的文字,希望每天都能看到哦!
熬字为药,舞墨流年。。。
2 楼        文友:碧水含烟        2014-03-01 10:21:34
  辛苦了,路边的树。
熬字为药,舞墨流年。。。
回复2 楼        文友:路边的树        2014-03-01 10:41:01
  谢谢我的好友碧水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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